第50章 這是不是愛情

86_86840無論將來是怎樣的師徒感人，父子情深，那都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實際上在最初的幾個月里，葉澤森對林頓同情歸同情，卻並沒有減少防備。

他承認這是個招人疼的孩子，孤獨沉默，並且還要命的早熟。無奈他的性格實在太慢熱太現實，從事電影行業之後才多了幾分感性，但還遠沒有到聖父的程度。

最陰暗的是，他甚至有些卑鄙地對這個可憐的孩子產生了一絲懷疑，旁敲側擊地試探過林頓是不是葉澤寒安在自己身邊的釘子。男孩的反應當然沒有任何異常，他甚至連「監視」的意思都弄不太明白。

好吧，看來的確是自己多心了。要不然林頓就是演技之神，分分鐘能拿奧斯卡。

導演為自己內心的齷蹉而稍稍有些愧疚，但緊接著，他就把注意力放到正事當中去了。

《低俗小說》的拍攝可以稱得上是「斷斷續續」的，因為它並不像普通電影那樣有著明確的主線和融會貫通的情節。它是由五個相互的故事所構成的，而這五個故事卻又戲劇性地彼此相連，如狗咬尾巴轉圈圈一樣，由結尾處又發展成開端，暗示著某個無窮無盡的死循環。

葉澤森首先拍的是「序幕」這個小故事，沒有遇到太大的阻礙。畢竟這部電影不需要大場面，對導演的掌控能力要求不高。

原版人馬當然沒什麼問題，德普的潛力同樣值得期待。他是非常純粹的體驗派演員，表演的好壞程度完全取決於他和角色的共鳴程度，也就是說，他需要徹底地進入角色才能展現出人物的情感。

這導致德普一開始表現得極其慢熱，根本不是葉澤森想象中的「傑克船長」該有的樣子——他的表演總是過於內斂了，甚至有點面無表情，往往需要葉澤森提醒「這個鏡頭你要更凶一點」，他才會展示更多的情緒。

葉澤森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焦慮，耐心地給他時間，同時抽|出空來和德普不斷地交流，倆人一起慢慢地琢磨這個角色。

這對葉澤森來說是全新的體驗，不同於以往和傑瑞的心有靈犀，這一次他需要給演員們慢慢地說戲，彼此溝通，才能讓他們達到自己想要的狀態。

幸而結果不壞，甚至好得超乎他的想象。

一旦幫助德普進入角色之後，他就進步得非常快，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和塞繆爾傑克遜這樣的老戲骨對戲也不落下風。

過於年輕的問題也由化妝師完美解決了，他唯一的缺點就是無法做到收放自如——「收」的時候情感不足，「放」得太過又會顯得稍稍有些浮誇。

或許這對一名二十多歲的演員來說還是太難了點兒，畢竟除了個別神童，大多數人的演技都是通過至少十年的積累磨練出來的。

不過葉澤森倒也不會苛求德普一次就過，經過十多次反覆的ng和提示，演員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毛病，再來一遍的時候就顯得自然多了。

他的天賦和敬業讓葉澤森非常滿意，當然，這一切終止於他們拍到下一個章節——「文森特和馬沙的妻子」的時候。

如前面所述，文森特是男主角，英俊倜儻的殺手。塞繆爾傑克遜飾演的朱爾斯則是文森特的同事，另一名黑人殺手。他們兩個一塊兒給黑|幫老大馬沙幹活，馬沙有事外出，於是決定讓文森特陪自己的妻子米婭一個晚上。

米婭就是烏瑪瑟曼在電影里所飾演的角色。而在這段小故事裡，她要與文森特發生一段微妙的感情糾葛。

這兩個人沒有床|戲，甚至連親吻都欠奉。其中那似有若無的愛意，必須通過演員們的眼神和肢體傳遞出來。

這樣的戲碼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它最大的考驗就在於男女演員的氣場是否相合，是否火花四濺。如果換成《泰坦尼克號》的萊昂納多和溫絲萊特，或者《史密斯夫婦》時期的朱莉皮特夫婦來演，那肯定是一次就過，曖昧滿得連屏幕都裝不下。但如果換成完全沒有「cp感」的男女演員來搭檔，那絕對會造成悲劇的後果。

很不幸，德普和烏瑪瑟曼就屬於這樣的男女搭檔。

在原本的劇情中，文森特陪米婭去餐廳吃飯，剛巧那裡正在舉辦扭扭舞大賽。米婭希望贏得比賽的冠軍，而文森特為了哄她開心，只好跟著參與了比賽。

默契在兩人的配合中逐漸升溫，旋轉，扭動，對視。踩著合拍的節奏，他們成功地拿到了獎盃。等文森特送米婭回家的時候，男人已經有些情難自禁了。一方面他對米婭心動不已，另一方面卻又畏懼馬沙的殘|暴，於是久久地徘徊在女郎的樓下，難以抉擇。

約翰特拉沃塔將這種兩難的情緒拿捏得十分精準。然而換了另一個「約翰」，可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甚至連帶烏瑪瑟曼的表現都開始失常。

拍攝終於陷入了僵局。

「cut！約翰尼，你的小動作太多了！你現在要上演的是愛情戲，而不是滑稽劇，你明白嗎？」

「哦天吶，烏瑪……你是個有夫之婦，你對文森特僅僅只是有好感而已，但你的眼神實在太過火了。拜託，含蓄一點！你又不是在演瑪麗蓮夢露！」

連續中斷了好幾次，葉澤森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這組鏡頭算不上難，只是表現比賽結束之後，兩人意猶未盡地在客廳里跳舞。可他們卻足足拍攝了一個半小時，中途還休息了一刻鐘左右。

即便如此，葉澤森依然不怎麼滿意。這兩個人的互動太矯揉造作了，一看就是在演戲，缺乏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明明是俊男美女的養眼組合，怎麼會是這個結果呢？

導演緊緊盯著監視器，示意攝影暫停。德普見他神色不豫，不由得有些忐忑。「對不起，我以前沒學過舞蹈，可能看起來不太自然。」

「不，這不是你的錯。」葉澤森搖了搖頭。

這就是德普讓他最為欣賞的一點，這傢伙的性格並不討人喜歡，甚至可以說有點兒「沖」，但演戲時的態度卻一直很謙遜務實，從不為自己的錯誤找借口。

他的這段舞蹈跳得也很不壞，怎麼說劇組也專門為此請了舞蹈老師，經過了一周的培訓，糊弄糊弄觀眾還是沒問題的。——當然，你不能指望他變成邁克爾傑克遜。

無奈之下，葉澤森只好讓兩個演員先去休息，自己則把道格拉斯拉到一邊，悄悄地商量對策。

「約翰尼和烏瑪的關係怎麼樣？」他壓低了嗓門問。

「一般般吧，沒有矛盾，但也沒見他們怎麼說話。」道格拉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問這個幹嘛？」

「今天的片場老出狀況，但我覺得可能不是演員的問題。你也看到了，約翰做了很多功課，烏瑪的態度也很認真。」葉澤森若有所思地說，「愛情片的男女主演不一定要很熟悉，但我們的影片要展示的男女關係卻並非是*，而是一種默契，一種撩人的曖昧。沒交集的兩個演員可能比較難進入這種狀態。」

「well，似乎有點道理。」道格拉斯思考了一會兒，補充道，「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覺得他們根本不是彼此中意的類型。」

葉澤森一愣。——類型？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烏瑪這樣年輕性|感的女孩子多半鍾情於成熟男士，而她的搭檔卻是個毛頭小子;至於約翰尼德普，這麼多年他的口味好像就沒變過，從薇諾娜到凱特莫斯到凡妮莎，清一色的文藝小清新，完全和「性|感」「火|辣」這類詞絕緣。

——看來是時候和演員們溝通溝通了，葉澤森想。他打算讓助理重新安排一下拍攝順序，如果可以調整的話，盡量將這一段先推后，以給兩位男女主演熟悉的時間。

然而遺憾的是，好不容易重新調整了時間，德普卻完全不買他的賬，。在女主角烏瑪瑟曼表示絕無異|議的情況下，這小子竟然一口給回絕了。

「在拍片以外的時間也要和她在一起？不成！想都不要想！」

對方的不留餘地讓葉澤森覺得莫名其妙，「你該不是誤會了吧？我只是讓你和她多多相處，並沒有要求你泡她啊。」

「你說什麼？誰要泡她了？」德普瞪了他一眼，「我告訴你，托尼葉，薇諾娜現在是我的女朋友，要是她知道我成天和漂亮的女主角廝混在一起，你覺得她會怎麼想？」

「這是角色需要，你和烏瑪必須儘快熟悉起來。」葉澤森聳了聳肩，平靜地說:「你們不是普通情侶，你以後總要拍戲，吻戲，裸戲，甚至床|戲。要是她連這個都受不了，要麼你們趕緊分開，要麼你自己趁早退出娛樂圈。」

「你……」

德普吭哧了半天，一句反駁的話也接不上來。他明白對方說的其實有道理，這種程度真的算不了什麼。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托尼。我只是……不想讓她誤會。」演員嘆息一聲，目光變得凝重起來，「每天盯著劇組的記者有多少你也清楚，萬一他們亂寫一氣，你也能猜到流言的殺傷力。」

他的表情相當誠懇，使得葉澤森居然產生了一種「這貨很痴情」的幻覺。

當然，這絕對是幻覺。他記得前世德普的負面新聞多到數不清，形形色|色的女友能組成一個加強排。特別是這廝年輕的時候，吸毒、酗酒、打架，放|盪不羈，沒有一點責任感。

「看來你還真是挺喜歡薇諾娜的。」葉澤森好笑地搖搖頭，提議道，「我會給她打電話說明情況的，你看怎麼樣？她總不能連我的人品都信不過吧。」

「沒問題——」演員停了一下，「不過不許單獨打。」

還真是……夠警惕啊。

葉澤森忍不住揶揄他:「隨你吧。你這個妒夫。」

「嘿，我只是在遵守一個好男人的規範。」

「是是是，從來沒見過緋聞那麼多的好男人。」

這個玩笑開得沒有什麼顧忌，自從他們熟悉起來之後便常常如此，畢竟幽默感是每個合格的美國人身上必備的素質。

德普果然不甚在意:「何止是緋聞，在遇到她之前，我還離過一次婚呢。」他擺了擺手說，「反正好萊塢這個地方，誰也不比誰乾淨。」

「你是準備和我講述你的情史嗎，大情聖？」

葉澤森裝出感興趣的樣子，沒想到德普倒是很認真地開始指點江山。

「只是講講我的戀愛心得，你這種沒找到真愛的人，一定會受益匪淺的。」演員的語氣充滿了傻乎乎的甜蜜，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以前總覺得最愛的人是自己，來來去去的女人都是浮雲。但是總會有一個人，她會扭轉你所有的觀念;她讓你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戀愛過，那些露西凱特傑奎琳，在她面前，她們通通都是可以被忽略掉的。你心裡只有她，裝滿了她，甚至沒辦法想象缺少她參與的未來。瞧，這就是真愛。」

「沒錯，真愛，祝你們幸福好孕。」葉澤森心不在焉地回應道。

他似乎聯想到了什麼，臉色霎時間變得有些微妙，然而很快就恢復成公事公辦的態度:「最近你就把心思轉移一些到烏瑪身上，只是認識一個異性朋友、培養出默契而已，薇諾娜想必會理解的。」

德普翻了翻眼睛道:「遵命，我的大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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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德普走出酒吧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葉澤森獨自坐在座位上，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旋轉的扇葉投下淡淡的影子籠罩在他上方，令他的臉色看起來明暗不定。

德普的「真愛論」其實並不稀奇，類似的言論他前世見過很多次，卻每每嗤之以鼻;然而這一次，對方的話卻久久地回蕩在他耳邊。

像是忽然被一道閃電劈中，他的腦海里清晰地映出一個人的影像。

是傑瑞。傑瑞克魯斯。

他碧綠的眼睛，挺秀的鼻樑，帶笑的嘴唇。每一分每一寸都都是他。

十九歲的他。二十歲的他。二十一歲的他。

他們認識了兩年。他看著他從無名小卒變成大明星，他一步步地在競爭慘烈的好萊塢掙扎著努力著奮鬥著。他們一起拍電影，一起討論劇本，他表演的時候像精靈一樣活潑靈動，他在述說夢想的時候眼睛會發光。

「他讓你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戀愛過。」

葉澤森活了二|十|二|年，如果計入上輩子的年齡就是三十年。他談過四場戀愛，長短不一，卻沒有一個人讓他有過如此強烈的感覺。

如此地渴望靠近，渴望觸碰。

他甚至一度渴望過親吻他。在皮特家那間漆黑的卧室，在洛杉磯大風呼嘯的天台，在溢滿笑聲的電影院狹小的座位里。

「你無法想象缺少他參與的未來。」

葉澤森是個不甘平庸的人，他的目標是成為頂級的導演，作為他的伴侶自然得配得上他的身份。而傑瑞……不說別的，光是性別就不合格。

同性戀，多麼危險的把柄。這個罪名將是他們一生的包袱，只要一曝光他們倆就都得跟著完蛋。

明明他有那麼多、那麼多不能和傑瑞在一起的理由，明明他早就意識到了對方對他的吸引力，卻都被他潛意識地強行忽略掉了。

他不願意疏遠傑瑞，於是他們仍舊頂著好朋友的名義親密相處。整整兩年，好感變成喜歡，喜歡變成愛，到如今葉澤森已經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傑瑞的身影已經滲透到他關於未來的全部設想里。如果說此前葉澤森的藍圖裡只有事業，那麼傑瑞填補了除開事業之外的一切。

他們會繼續合作，默契超越以往的任何一對搭檔。他知道那個人適合什麼樣的角色，而那個人也總能展現出他想要的樣子。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拍出了一部傳世經典，那麼主角一定是傑瑞。也只能是傑瑞。

他們會並肩站在世界之巔，哪一天累了，就一塊兒息影。退休后可以養寵物，畫畫，學習雕刻，或者環遊世界，再或者找個歐洲小鎮安安靜靜地度過晚年。

他把這樣的理想命名為「幸福」。但如果沒有傑瑞，他還能和誰一起找到這樣的幸福呢？

葉澤森注視著人來人往的窗外，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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