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第三節

李復平躺著,可腦中並不平靜,整個思緒如同驚濤駭浪之中的海面,翻騰不已,用了許久才迫使自己盡量平靜下來,開始一件件思考問題。

自己是通過水中來到這裡的,也許那個凝碧池真的存在一個時空隧道入口,若以後設法找到那個入口,也許自己還能回去吧,雖說那是皇家園林,常人不得入內,但以後想些辦法,進到苑裡也並不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想到自己的父母家人,還有每日的工作,不禁長長的嘆了口氣,若是那水中找不到那個時空隧道,自己還能回去嗎?

可是既然已經來到這個時代,自己今後又該怎麼辦呢?既來之,則安之?一句老話浮現在腦海中,說來李復自中學以後,幾乎都沒有在家中住過,直到工作,也是四處奔波,穩定的家的概念倒不是很強烈。

╠╠好男兒志在四方,去闖天下吧!

又想起高中畢業時一個女孩在他的紀念冊上寫的話。想不到這句話竟成了真,多年來幾乎跑遍了全國,自己真的就只能四處漂泊嗎?這一次,可真是闖的夠遠的。

一直都為這個時代傷心,能否改變這一段歷史呢,剛剛有這個念頭,就笑了自己一下,太異想天開了,這可不是玄幻小說。可是,自己也不能放棄,至少要先保證日常的溫飽生活才行,不然怎麼設法去尋找回去的路呢?所以決不能沉淪下去,相反要振作起來,因為在這裡,恐怕不會有人能幫助自己回去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暗暗下了決心,李復稍稍覺得輕鬆了一些。接下來得好好想想,到底該從哪裡做起了。

想到這裡,李復再也躺不下去,起身下了地。再看看屋子裡的擺設,先是注意到那兩幅字畫,仔細看去,一副是:

「昭代將垂白,途窮乃叫閽。氣沖星象表,詞感帝王尊。

天老書題目,春官驗討論。倚風遺鶂路,隨水到龍門。

竟與蛟螭雜,空聞燕雀喧。青冥猶契闊,陵厲不飛翻。

儒術誠難起,家聲庶已存。故山多藥物,勝概憶桃源。

欲整還鄉旆,長懷禁掖垣。謬稱三賦在,難述二公恩。」

後面注為《奉留贈集賢院崔於二學士》,落款是杜子美,看到這裡,李復心中一動,這杜子美不就是「詩聖」杜甫嗎,這裡面的崔學士自然就是救了自己的崔國輔了。

李復腦中忽然一亮,剛才崔國輔說出姓名時,自己並沒有注意,現下看到杜甫的詩句,關於他的情況都想了起來。

其實歷史上對崔國輔的記載不多,他是以五言絕句聞名的唐代詩人,詩句深得樂府之意,獨標一格,對後人有很大影響。他曾任禮部郎中,因王鉷一案,被貶為竟陵司馬,在那裡結識了陸羽,就是編有《茶經》、被譽為「茶聖」的那位,二人結為忘年之交,酬唱往還,品評茶水,一時傳為佳話。這些在《茶經》裡面都有提到,自己曾讀過幾遍《茶經》,所以才記得他,想來他能與陸羽結為忘年交,並協助他編出歷史上第一部「茶」之專著,也並非泛泛之人,而他被貶也僅僅是因為和王鉷是親戚而已,並不是他真有什麼罪。

崔國輔和孟浩然、李白等大詩人都交誼甚深,而杜甫在天寶十載,也就是去年,獻《三大禮賦》以求進身,玄宗詔試文章,他與於休烈以集賢學士為試官,對杜甫大加讚賞。杜甫這《奉留贈集賢院崔、於二學士》詩就是答謝他的。想到他和李白、杜甫等人的關係,李復心中很是激動,如果能夠親眼目睹這些偉大詩人的面目,豈不是一大快事!

按耐一下激動的心情,再看另一幅字畫,寫的卻是:

「別館春還淑氣催,三宮路轉鳳凰台。

雲飛北闕輕陰散,雨歇南山積翠來。

御柳遙隨天仗發,林花不待曉風開。

已知聖澤深無限,更喜年芳入睿才。」

題名「奉和聖制從蓬萊向興慶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制」,落款是李憕。《茶經》上也曾提到他,而安史之亂洛陽失陷也有關於他的記載,自己每看《唐書》,都深為痛惜,所以印象很深。

這李憕其實也是一位名人,天寶十四載十二月安祿山叛軍攻陷洛陽時,他為東都留守,誓不避死,與賊敵作戰,後來被擒,慷慨赴難,頗為壯烈。與當時趨歸安氏、棄城逃跑的官吏比起來,算的上是一位真英雄。

正在看著,一陣腳步聲傳來,崔國輔和一位與他年歲相仿的男子進得屋來,李復忙轉身相迎。

崔國輔見他下了地,走動利索,看來是沒事了,便笑道:「這位便是李使君李憕,某的摯友。」

李憕拱手做一禮道:「身體可無妨了?」

李復沒有想到此際馬上就見到了李憕,也連忙學著拱手道:「多謝李使君、崔郎中關心,我好多了。」

崔國輔一怔:「你認得我?」

李復也一愣,才想起來崔國輔只說了他的姓名,沒有說別的,自己卻以官職相稱,那隻能說是認識了。

「崔郎中的五言樂府絕冠天下,我怎會不知呢?這裡還有杜甫杜子美的題詩。」總算想出來一個理由。

崔國輔一笑,「虛名而已,何足掛齒?」

李憕卻向李復道:「不知李郎為何昏倒城外水邊,可是遇到賊人嗎?某身為東都留守,若是有事,儘管告知。」

李復聽了,才知道此時李憕已任東都留守,他負責整個洛陽的諸事,這麼問,確實是一種負責的態度。可自己卻一時想不好如何回答,只好裝作迷失狀,黯然道:「為何在城外昏倒,我卻記不起來了。」

崔國輔微微一笑,他倒是當真的,因為崔全告訴他李復竟問現在是哪一年,看來也許是突遇事變,又被水淹,神志有些模糊了。

李憕略一點頭,又盯著他的一頭短髮,又問道:「可做過和尚?」李復一怔,想起自己這髮型在此時確實是比較驚人,只好繼續裝糊塗:「為何搞成這樣,我也不記得了。」還想幸虧自己的衣服可能因為水濕已經被換過了,不然讓李憕看見,可就更加怪異了。

崔國輔插話道:「使君勿急,他剛遭異變,恐怕記憶有所缺失,好在此時心智、說話都已正常,也許過幾天他就能想起來了,到時候你再問他吧。」李憕雖還有些疑惑,但見崔國輔說的也有道理,眼下也問不出什麼事情。當下道:「那也好,你先在此處休息幾天,等好些,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們再詳說。」

崔國輔笑道:「如此甚好,我本是一早就上路要趕回長安的,結果遇見他,又折返了回來,這已經耽擱了大半日,既然李郎已暫無礙,使君也讓他在此處休養。我這就重新上路,京城之事甚急,不能耽誤了。」

李憕道:「也好,你有公事在身,我也不再留你,你就放心把李郎交給我便可。」

李復很不好意思,又拱手道:「郎中為救我,耽擱至此,若誤了大人的事情,在下實在是……」

崔國輔一笑,道:「無妨無妨,今日是四月十四,二十日我能回到長安就不算晚,路上還來得及。」

李復卻是一驚,今年是天寶十一載,現在是四月間,長安城裡有一場未遂的兵亂剛剛被平定,而身為京兆尹的王鉷一家皆被抄家滅門,作為王鉷親戚的崔國輔就要因此被貶黜竟陵了。

要不要告訴他?要怎麼說才好?可是歷史是否還在依著原來的軌跡在運行?崔國輔這番回返長安,等待他的到底是什麼,李復並不能確定。

他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沉默了。

送至門口,望著漸漸行去的崔國輔,心中竟忽然起了一陣酸楚。每人的命運是否都已註定,自己的命運是否也是和眾人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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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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