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舊疾複發
第九十五章舊疾複發
回到側殿的寢室,只見桌上香爐里燃著的檀香若明若暗的,快要熄滅了,我打開爐蓋,抓了一大把龍涎香進去,因為檀香的味道讓我聯想到胤禛。倚在床頭想著年氏的囂張氣焰,只覺得胸中升騰起熊熊烈火。我不禁深深懷疑起胤禛是否真對她無心了。現在的他已經是皇帝,難道還要用恩寵年氏的方式來籠絡年羹堯嗎?
門外傳來腳步聲,胤禛的聲音有些尷尬:「你……在嗎?」
我沒好氣道:「不在!」胤禛似乎輕笑了下,推開門走了進來。我瞪著他不說話,他涎著臉到我身旁坐下:「生氣了?」
我側過臉不看他,他在我耳邊道:「我忙了一天了,到現在一口晚膳都沒進呢!」我假裝沒聽見,不想理他。他又湊上來:「跟我回去好嗎?」
「回哪?」
「養心殿啊!」他理所當然。我轉過身眯著眼睛對他道:
「你昨晚歇得好嗎?」他有些吃驚,隨即笑道:「還好。」我臉色一變:
「既然歇得好,不如今晚還是去景陽宮歇吧!」
胤禛張大了嘴,神色緊張中帶著忿怒:「是哪個奴才嚼的舌根?」我輕笑:
「你是皇帝,想睡哪就睡哪,何必瞞著我?」
「我是怕你胡思亂想。」他陪笑道:「你知道,她哥哥是年羹堯,青海平亂就指著他了……」
我生氣的道:「為什麼不讓十四去?先前十四去平亂不是大獲全勝嗎?」
「十四?!」他的臉陰了下來:「你竟然還想著十四,以後不許你再提他!」
「什麼叫我還想著他?我是就事論事!十四的大將軍做的好好的,你幹嘛奪了他的兵權,還禁錮他?」我氣憤的指責。胤禛鐵青著臉道:
「他一直不服氣我做皇帝,我敢給他兵權嗎?你敢保證他不造反?你還幫著他說話,是不是對他還不忘情?」他緊緊捉住我的手腕,臉湊到我面前兇狠的質問。我尖叫:
「你弄痛我了!撒手!」他鬆開手,我悻悻道:
「你是不是瘋了啊?我隨口說說而已,這麼生氣幹嘛?」
「大清祖訓:國家大事不容女人置喙。以後不許再提!」他沉著臉教訓我。我大聲道:
「是!奴才遵命!皇上日理萬機,還是早早去景陽宮歇著吧!」
胤禛不怒反笑:「你吃醋了?」
「沒有!」我惱羞成怒:「你走不走?」
「我肚子餓,走不動。」他腆著臉道:「要不你再陪我用一點?」我不說話,起身往外面走去。他放下身段,一口飯沒吃就來找我,我怎麼也要給他個面子吧?
回到飯廳,大家還坐著等我們。我不好意思的坐下了,福惠抽抽噎噎的哭著。胤禛問怎麼了,年氏小心的答道:「可能是餓了,不如讓奶媽先抱他回去吧?」
「回哪?」那拉氏冷冷道:「你沒聽皇上說嗎?以後由我來帶福惠。」
年氏咬著嘴唇道:「福惠一生下來就是我帶的,我離不開他……」
「大膽!」那拉氏沉下臉:「皇上的話你也不聽了嗎?還是不放心我,我總不至於會虐待福惠吧?」
「我……」年氏還想說什麼,胤禛打斷她道:「福晉的話你沒聽見嗎?朕說的話不像再說第二次!」
那拉氏對奶媽道:「把小阿哥帶到我房裡去吧。我待會過去看他。」奶媽抱著福惠去了,年氏心急如焚,眼淚唰的流了下來。我好整以暇的吃著菜,故意不去看她。大家心懷各異,很快吃完了飯。耿氏和鈕鈷祿氏向皇上和那拉氏行了禮告辭走了,元壽和天申也帶著棄雪回了阿哥所。那拉氏去看福惠,剩下我和胤禛還有年氏。我坐在小几旁喝著茶,偷眼看著年氏哀求胤禛:
「皇上,福惠身體不好,自出娘胎就沒離開過我,求皇上把福惠還給我吧!」
胤禛皺眉,我譏諷道:「怎麼年側福晉是聾了嗎?皇上金口玉言,已經說了把福惠交給福晉帶,你一再要求皇上改變主意,到底有沒有把皇上放在眼裡?」年氏恨恨的看著我。
我冷笑,上前就給她一個大嘴巴子,胤禛拉住我,責備道:「何必呢?」
我暴跳如雷:「他罵我你不制止,我打她你就心疼了?」
胤禛「唉唉」的低聲勸阻道:「我這不是沒來得及嗎?」年氏半張臉都紅了,哭得梨花帶雨:
「皇上給我做主啊!」
胤禛板著臉道:「朕早說過不許對她不敬,一點規矩也沒有!」
「她是什麼東西?我為什麼要尊重她?」年氏淚如雨下:「皇上忘了昨晚和我說的話嗎?你說年家滿門忠烈,我又是你的寵妾,將來一定會封我為妃……」
聽到這裡,我看著胤禛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不覺冷笑起來:想不到外表冷淡的胤禛還會說甜言蜜語,記憶中他可從沒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啊!要說他對年氏沒感情,真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了!放下茶杯,我冷冷道:「我先告辭,不打擾你們談情說愛了。」
氣沖沖的回到側殿寢室,我和衣躺下了。潛意識中還希望胤禛來敲門,可等了快半個時辰了,他還是沒出現……正生悶氣,那拉氏進來了。見我臉色不好看,她拉著我坐下道:「你的性子怎麼變得這麼厲害?把年氏的臉都打腫了,方才她哭得暈厥過去,皇上把她帶回景陽宮,這會兒正傳太醫呢!」
我簡直暈倒!一個嘴巴子就暈倒了?難道年氏是豆腐做的嗎?我躺倒在床上哀號:「我也不舒服!我也要傳太醫!」那拉氏噗嗤一笑:
「你怎麼不舒服了?是不是心裡很酸啊?」我假裝憂鬱道:
「是啊,我渾身酸軟!」頓了頓,我神秘的問:「年氏宣得哪位太醫?」
那拉氏想了想道:「應該是薛太醫。」我笑了笑,突然提高嗓門道:「來人啊!我渾身難受,快傳薛太醫救命啊!」門外的張起麟應了聲,腳步聲匆匆去了。那拉氏張大嘴巴看著我,我腆著臉道:「幹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她能裝我也可以,看誰演的像!」笑話!我可是專業地!!叫青兒用端來一大盆涼水,我脫了外袍,把手浸在裡面,不大會功夫就冷的發抖。那拉氏目瞪口呆的看著我,我對她擠擠眼睛,她忍住笑道:「我可不跟著你胡鬧,還是回去看福惠去吧!」說完出去了。我知道她是默許了,心安理得的躺在床上不動。
一盞茶的功夫,張起麟回來了,進了門擦著額上的汗道:「薛太醫在景陽宮,奴才趕去的時候他正在給年主子診治。我說主子您也病了,叫傳薛太醫,皇上說知道了。」
我詫異的問:「皇上和薛太醫都沒來?」
張起麟遲疑了一下道:「皇上問是誰叫傳的薛太醫,奴才說是主子您,他說等薛太醫忙完了再說,讓您等等。」
我的心涼了半截:難道胤禛猜到我是在裝病?還是他根本就不關心我?抑或是在他心裡年氏比我重要?我目光獃滯,對張起麟道:「你去告訴皇上,就說我快死了!」
「這……」張起麟為難道:「主子何苦咒自己呢?這多不吉利啊!」
我越想越氣,胸口隱隱作痛起來。青兒見我臉色不好,轉頭對張起麟道:「你沒見主子病的厲害嗎?薛太醫沒空就去找別的太醫!」
「不用了!」我悲從中來,胸口一窒,喉頭痒痒的,張口欲吐。拿過帕子堵在嘴上,只覺得口中有股腥甜味,低頭一看,帕子上鮮紅鮮紅的,我還沒反應過來,青兒慘叫道:「來人啊!救命啊!主子吐血啦!」張起麟跌跌撞撞的出去了,口中還結結巴巴說著:「奴才……奴才去傳……傳太醫……」
青兒扶我躺下了,那拉氏也趕了來,整個景仁宮燈火通明的。看了眼帶血的帕子,那拉氏驚恐的嚷道:「怎麼會這樣?怎麼就吐血了呢?你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緩緩搖頭,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口中嘲弄的道:「大概是我年紀大了,老毛病複發了。記得上次吐血還是十一年前小產後,這次沒怎麼樣就又吐血,我大概是活不長了。」
「不會不會!」那拉氏猛搖頭:「別說喪氣話!時令已入冬,天氣又乾燥了些。你的寒毒不是天冷就會複發嗎?今天又動了心氣,心火上升才會吐血的……」
入冬了?我心中一動,問道:「今天是十幾?」
「十九。」那拉氏輕聲道:「昨日入的冬。」
我如遭雷擊,十月十九!眼淚刷的流下來,我悶悶的道:「姐姐,大概是新月和我的孩子來找我了。」
「新月?」那拉氏恍然大悟:「啊!今天是……」
我慘笑:「今天是十一周年忌。在浮雲寺的那些日子裡,每逢周年忌我都會給他們做超度法場。後來進了宮,不許私下祭拜,,但是每年忌日我還是會給他們念經超度。今年怎麼就忘了?大概是他們埋怨我,提醒我來了。」
那拉氏幫我擦乾眼淚,高聲道:「來人那!準備祭品和供桌,快一些!」她憐愛的看著我:「我馬上給他們上香禱告,他們享用了祭品就會走的,別怕啊……」
門外傳來張起麟的腳步聲,和著他的催促:「快快快……」隨著門「碰」的被撞開,張起麟拉著一個老頭衝進來。那拉氏急切的道:「白太醫,快過來看看錦瑟姑娘,她方才吐血了。」
我睜大眼睛看著室內一臉緊張的眾人,突然有點想笑:我現在這個樣子真像林黛玉呢!動不動就吐血,柔弱的一塌糊塗。白太醫看了我一眼,拿出葯枕給我墊著,微閉雙眼給我把起了脈。兩手都搭過後,他睜開眼睛道:「姑娘是不是吃過吳太醫的葯?」
「十年前吃過。」我佩服起他的本事來,只搭了搭我的脈就能知道我曾經吃過吳太醫的方子,真是不簡單啊!可惜吳太醫已經去世了。白太醫沉吟了一下道:
「姑娘若能一直按著吳太醫的方子吃藥,體內的寒毒是可以盡除的。不知道姑娘為什麼會停葯?現在因為時隔太久,寒毒入侵肺腑,只要入冬受了冷,或者是急氣攻心,寒毒就會發作。若要痊癒,沒個兩三年是不行了。」
我苦笑:為了自己當年所謂的「自由」,我付出了健康的代價。轉了一圈,我終究還是回到了胤禛身邊,這樣一來我當初吃的那顆葯實在是太不值了!唉!所謂的年少輕狂,老了註定要後悔就是說的我吧?這不,我還沒老就後悔了……白太醫開了方子,嚴肅的說道:「從明天開始,姑娘要住到暖和的屋子裡,千萬不能受涼,若感染一次風寒,病情就會加重一分。另外姑娘每天晚上都要用藥材浸浴半個時辰,若能堅持,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那拉氏代我一一應了,他又道:「切記不能沾涼水,吃食也忌生冷。」我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張起麟送白太醫出去了。那拉氏埋怨道:
「都是你!好好的動什麼心氣!」不等我回答,她突然醒過來似的大聲道:「快來人!給我拿火盆來!越多越好……拿厚被子和厚床褥……還有門帘全換上棉的。門窗全部關死,不許透一絲風……」
我看著她手忙腳亂的吩咐下人,心裡又感動又難過,喉頭又開始泛甜。胤禛進門高聲問出什麼事了,那拉氏還沒來得及回答,我張口又噴出一口血來,翠綠色的被面染上了一抹鮮紅,我擦著嘴角笑道:「綠葉紅花兩相若,紅顏歸去恨命薄。」
胤禛面如土色,似乎被我嚇得魂飛魄散了。他飛快的衝到我床前嘶啞著嗓子道:「怎麼了?這是怎麼了?我以為你是賭氣,怎麼就真的病重了?」
我苦笑:「是啊,你『以為』我賭氣,『以為』我是騙你,就沒想過我是真生病了嗎?在你眼裡我是否是個鐵打的人,根本就不會生病,也……不會死?」
「不許說!」他慌忙掩住我的口,顫抖著說道:「不許你提死字!不許提……」突然他瘋狂的大叫起來:「你們誰也不許提死字!違者斬!」他突然向吳過來,對著外面喊道:「薛遠山,快給朕進來!」
話音剛落,一個年紀比白太醫稍輕的老頭進來了。我淡淡道:「不用了,白太醫剛走。」
那拉氏隨聲附和著,拿起桌上的藥方給胤禛看:「這是白太醫開的方子……」
「太醫怎麼說?」胤禛接過方子細細的看起來,看完又交給薛太醫。
「太醫說錦瑟的寒毒未清,不能著涼、不能碰涼水、不能吃生冷、也不能動心氣……要痊癒的話至少要兩三年。」
一旁的薛太醫看了方子道:「白太醫的方子開的及有效,換了奴才也不過如此。」
胤禛擺擺手,示意他出去。轉過頭心疼的看著我道:「怎麼就……病的這麼重了?」
我低著頭淡淡道:「是新月和孩子來找我了,今天是他們的忌日……」
胤禛臉孔煞白,滿臉的愧疚和懊喪。他不敢看我,輕聲對那拉氏道:「叫人擺供桌拜祭……不行,還是去找僧人來做個道場的好……來人!傳朕的話:立刻宣迦陵禪師進宮!」
我閉上眼睛,室內一下子多了幾個火盆,門窗又緊閉著不透一絲風。只覺身上汗出如漿,一會功夫就濕透了內衣。人也迷迷糊糊的。我吵著要洗澡,那拉氏叫人把浴盆搬進來,張起麟和平安已經去把我的葯拿了回來。那拉氏把泡澡的葯放入水中,為難的對胤禛道:「錦瑟要浸浴了,皇上是不是迴避一下?」胤禛只穿著夾袍。一直圍著我的床轉圈,流了滿頭的汗。見我要洗澡,他遲疑了一下道:「那朕先出去,待會再進來。」
「不用了。」我冷冷的回絕道:「皇上還是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早朝。」
胤禛又愧疚又擔心,可憐兮兮的看著我,最後嘆了口氣,無奈的道:「那……我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你千萬別動心氣啊!」說完依依不捨的出去了。青兒和那拉氏幫我脫了衣服泡澡,宮女們快速幫我換了床褥和被子。那拉氏心疼的道:「以後你就在我這住下吧,別人照顧你我總是不放心。」
我點點頭:「你明天把福惠還給年氏吧。一來我病了,怕你照顧不來;二也怕他過了我的病氣去,平白讓年氏尋了短;三么……」我嘆氣:「那孩子也是個福薄的,萬一在你這出了事,無端的連累你。」
「那你為什麼要把福惠要過來?」那拉氏納悶的問。
「我是看不慣年氏的樣兒,想整整她罷了!」我疲憊的吐出口氣:「我現在這個樣子,她一定高興壞了!」
那拉氏沉默了,我也閉了嘴。病懨懨的樣子真叫自己討厭啊!想到還要兩三年才能痊癒,我的心蕩到了谷底……
禛心?真心!
迷糊了一晚上,第二天稍好了些。那拉氏欣慰道:「迦陵禪師昨晚連夜為你念經祈福,一晚都沒停歇,現在看來你的精神確實好多了呢!」
「迦陵禪師?」我急切的問道:「他還在嗎?我想見他!」那拉氏想了想,叫平安去請他來。我坐起來吃了點粥,又喝了一大碗葯。不大會兒功夫,迦陵禪師進來了。按照那拉氏的介紹,他已經年過七旬了,可是我怎麼看都只有四十來歲的樣子。迦陵禪師雙手合什對我做了個揖,我懇求那拉氏道:「能不能讓我和禪師單獨待會?」那拉氏點點頭,帶著眾人出去了。
迦陵禪師看著我道:「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寒則氣收、炅則氣泄、驚則氣亂、勞則氣耗、思則氣結。施主心事重重,思慮過多又時常動氣,這可不太好啊!」
我搖頭道:「你用不著和我說這些,我只想回去。」
「呵呵!施主想回哪去?」迦陵禪師雙目射出一道精光,彷彿要看入我的肺腑。我恭敬的道:
「禪師只一眼就看出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是不是有辦法讓我回去呢?只要回到我的時代,我這小病根本不成問題。」
「你真想回去嗎?」迦陵禪師低聲道:「你和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交換了靈魂,現在她就是你,你就是她。你們的生活也交換了,如果你回去了,她怎麼辦?」
我驚訝的張大嘴:「你是說……桑雅在我那個時代?」
「是的。如果只是讓你的靈魂回去,我自問可以做到。可惜你的身體里有了一個靈魂,我如果強把你送回,她的靈魂就散了,我不能這麼做。」
「那……你能不能連我的身體一道送回去呢?」我哀求道:「我在這過得一點不好,再這樣下去我會發瘋的,也可能會死掉!求求你,幫幫我!我欠人家的都還了,你也說我會有享不盡的福分,為什麼我沒看到福,反而遇到災禍了呢?」
迦陵禪師輕嘆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你怎知今日的禍事不是明日的福氣呢?」
我強硬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去,這鬼地方我一分鐘都不想待了!」
迦陵禪師皺眉道:「也不是沒辦法,只是我若送你回去,將會耗盡我一生的精力……」
「啊?」我咋舌道:「就是說你會死?」
他點點頭:「時辰到了,我自然會死,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再想想,若有朝一日你下定了決心,可以來找我。」
我狐疑的看著他:「送我回去了你就會死,你為什麼要幫我?」
他輕笑:「我做事沒有原因,只看緣分。你想通了就告訴我!」
在床上躺了半個月,總算好些了。胤禛天天來看我,晚上就睡在我寢室外間的暖閣里。我對他有說不清的怨怒,平時也不太願意理他,他在我面前也時時陪著小心。元壽和棄雪天天來,變著法子讓我開心。我也勉強讓自己高興起來,不讓他們看出我的心事。
十二月初,天降瑞雪。我在屋中看著外面飛揚的雪花,心事又重了起來。這幾天天冷了,我不許元壽和棄雪再過來,每天除了吃藥和浸浴,我只能在室內活動。日子過得就像坐牢。還好張起麟伶俐,每天給我帶來外面的消息。什麼雪下大了壓倒馬棚啦、京城誰家娶親花轎抬不動,最後新娘子只能自己走到婆家啦、還有洋人帶著新鮮玩意兒——狗拉的板子在雪地里走啦!我笑著糾正他:「那是雪橇!」他茫然的看著我:「不會翹啊!走得很穩當的!」我笑得喘不上氣,他也呵呵乾笑,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笑話。
晚上胤禛來陪我用完膳,常常是他問五句我答一句。這天晚上他對我道:「後宮妃嬪要冊封了,你看是不是……」
我慢吞吞道:「你打算封我個什麼?」
他想了想:「可以立為妃。」
「那年氏呢?」
胤禛有些為難:「她……朕已經決定冊她為貴妃了。」
我冷笑:「為什麼她是貴妃,我只能是嬪妃?」
他解釋道:「他有兒子,你還無所出,之前也沒有身份……」
「那鈕鈷祿姐姐呢?」
「她也可以冊妃。」
我怒道:「她也有兒子,為什麼不立她為貴妃?」
胤禛沉下臉:「側妃不是光看有沒有兒子,還要看她的身家背景……冊你為妃已經是很大的恩典了,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好嗎?」
「我無理取鬧?」我笑出聲來:「原來冊立我為妃已經是最大的恩典了?想當初十四還要把嫡福晉的位子讓給我,我都沒有接受,還在乎什麼妃子嗎?你要真立我為妃,日後我見了年氏還要向她下跪行禮,你就沒想過我的感受嗎?」
胤禛嘆道:「你為什麼不能和她和平共處呢?」
我站了起來,滿臉怨毒道:「好!今天我就當著你面兒告訴你: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看著辦吧!」
他也站了起來,胸口起伏不定,似乎在拚命壓制著怒氣,最後他丟下一句:「你身子不好,我不和你治氣,你好生養著吧!」說完拂袖而去。
翌日,胤禛在朝堂之上正式冊立嫡妃那拉氏為皇后,封年氏為貴妃,鈕祜祿氏為熹妃,耿氏為裕嬪。而我——秦錦瑟,連提也未提到。
當晚,胤禛來看我。我倚在床頭,頭也沒梳,臉也未洗。他心疼道:「怎麼了,看上去委靡不振的,是不是為今天冊妃的事生氣?」
我沒回答,只是雙手抱膝,把頭擱在手上凄楚的看著他。他坐到我身邊,伸手欲摟我,我躲開道:「皇上去年貴妃那吧,奴才久病不愈,怕過了病氣給你。」
「你這是什麼話?」他皺著眉頭:「是你自己不願接受冊封的!其實我也不願意你為妃,到時候要見你只能翻牌子,哪有現在這麼方便?」
「皇上原來是為了方便啊!」我憂鬱的看著窗外白蒙蒙的雪景:「昨天我問你的問題有沒有考慮好了?」
「什麼問題?」他幫我把被子裹緊了,隨口問道。
「我和年氏。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選誰?」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他驚愕道:
「你當真?」
我緩緩點頭:「是,我當真!」
他沉下臉,明顯的有了怒容:「我以為你是很明理的……」
「不,我一點都不明理。」我幽幽的說道:「這幾天我想了很多,越想越後悔。後悔當初為什麼不幹脆死了;既然沒死,又為什麼不離你遠遠的;就算逃不開你,又為什麼要對你付諸真心……我真的好後悔!你說,時光能流轉,一切都能重來嗎?」
「錦瑟!」他心疼的摟我入懷:「我不許你這麼說!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可是我也沒辦法。她為我生了四個孩子,三個都夭折了。她的兄長如今又是大將軍,正在為大清打仗,我只能用榮升她地位的方式來昭示我對年家的恩寵。但我發誓:我的心是向著你的,我……我是……愛你的……」我獃獃的看著他。這麼多年的傷痛和隱忍,終於換來一句「我是愛你的」,可是為什麼我沒有激動,也沒有開心?是因為我的心已經死了?還是他這句表白來得太遲?
見我不語,他有些著急:「……這樣吧,我答應你……我不去見她好嗎?沒你的同意,我絕對不見她!」
我淡淡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因為我是絕對不會同意你去見她的。除非……」我冷笑:「她要死了,我倒可以答應你去見她最後一面。」
他遲疑了一下,狠狠點頭道:「我答應你!決不去見她!」
「好!」我終於笑了:「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話,若你違背了諾言,我絕對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
雍正二年三月,我搬出景仁宮,回到養心殿繼續養病。胤禛遵守諾言,再也沒見過年氏。只是有時候會叫奶娘和教養嬤嬤把福惠抱來看看,對於他這個小兒子,胤禛是極度寵愛的。對此我也沒什麼意見,反正福惠也沒幾年好活了,我和他娘是有仇,可也犯不著針對他一個小屁孩,因此有時候他來養心殿,我還會陪他玩一會兒。
時值盛夏,養心殿里熱的要命。我又受不得涼,不能用冰塊降溫,搞得胤禛和我整天汗津津的。這天晚上我實在受不了了,吵著要用冰塊,胤禛想了想道:「算了,明天我們搬去九洲清晏吧!」
「圓明園啊?」我鄙視的看著他:「就是你上次脅持我去的地方?」
他笑道:「你還記著?現在又修了很多新景緻,你一定會喜歡!」我遲疑了一會道:「棄雪已經十三歲了,我若離開宮裡,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不如就趁早把她送到富察家吧。」
「好,都依你。」他溫柔的笑著,我看著他的臉道:「我怎麼覺得你好像變年輕了?眼角的皺紋都少了呢!原先有些花白的頭髮鬍子都變黑了。」
「大概是因為有你在我身邊啊!」他笑道:「你總不老,我也不能和你相差太大不是?」
「不對……」我搖頭,更加仔細的看他。他是真的變年輕了,就連精神也越來越好,每天三更睡覺五更起床也不見他有疲意。而且自前年那場病痊癒后,再也沒過任何病痛。嘉陵法師的方子真有奇效嗎?猛的想起迦陵禪師說過的話:「……天賜良機,老衲能使皇上的身體比以前更強健!」難道是天賜良機就是指我的血?我這十年一直不見老,他自從喝了我的血后也開始變了,是不是我的心頭血有延緩衰老之效?
見我神色凝重,口中還念念有詞,胤禛有些擔心:「怎麼了?」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他沉吟道:「你說的有道理,這兩年來我確實覺的自己有了變化。只是為什麼你的血會有返老還童的效果呢?」
我笑道:「返老還童是說不上……不過是延緩衰老罷了。至於我的血為什麼會有這奇效么,大概是因為和我的來歷有有關吧。」
「哦,你是什麼來歷?」胤禛笑著捏了下我的鼻子。我猶豫了一下道:「沒什麼,我的來歷你不都知道了?」胤禛注視著我,好一會才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很疑惑你為什麼沒變老,如今我也好像和你一樣了,看來你的血確實有問題。只怕這事若給外人知道了,你會被看做神仙呢!」
我苦笑:「神仙?不會是被當作唐僧,搞得大家都想來吃我的肉吧?!」
「哈哈!你也會怕啊?」他溫柔的摟我入懷:「放心,我自有辦法。」
第二天一早,我搬入了圓明園的九洲清晏。胤禛最喜歡西部的萬方安和,我們便搬到了哪裡。萬方安和的殿堂樓宇建於碧波蕩漾的水中,條石基礎築在湖底,整個建築孤懸水中,建築精巧綺麗,且冬暖夏涼,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胤禛見我開心,也很高興的道:「若你喜歡,我就把這小樓賜給你!」
我皺了皺鼻子道:「算了吧!這麼大的地方給我一人,實在有些浪費。你不也說自己做喜歡這兒?還費了許多心思在這裡。真要給了我,可不要後悔啊!」
胤禛想了想道:「我把萬方安和給你,把自己也一併送給你,這樣我就可以留下來啦!」
我啐道:「想得美!」他呵呵笑著幫我擦去鼻尖的汗,我們相擁著站在樓台看著下面波光粼粼的水面。看著他笑意盈盈的臉,不敢相信他就是那個薄情寡性的胤禛……見我看他,他低聲道:「看什麼?是不是覺得我越來越年輕、越來越英俊了?」我差點爆笑出聲,想不到胤禛也會自我吹噓啊!轉念一想,我認真的問道:「那個……關於我的血和你身體起變化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他胸有成竹:「今天會有道士進宮為我煉製長生不老的丹藥,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奇效。」
「丹藥?」我惶恐的抓住他的手:「那些東西都含鉛,鉛中毒可是會死人的!我不許你吃啊!」
「誰要吃了?」他失笑:「我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以後就算有人發現我不老的秘密,最多也只會以為我是吃了丹藥而已。」
我不好意思的嗔道:「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歷史上說你一直熱衷於煉製丹藥呢……」
「什麼歷史上說?」胤禛皺著眉頭:「怎麼你說的話怪怪的?」
「啊?沒什麼沒什麼……」我一把摟住他的脖子:「我曬昏了頭,瞎說的。還是進去吧……」
在圓明園的日子過得很是如意,這兒的景緻實在是好,而且因為樹木多、地方又空曠,夏天根本就不怎麼熱。胤禛白天上朝,晚上一定會回來,如果有事趕不及,也必會派人通知一聲。我感覺和他就像一堆普通的夫妻一樣,雖然有時候會覺得對不起那拉氏和鈕鈷祿氏,可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我想獨佔胤禛的心應該可以得到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