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焦——卡帕傳》第二章(2)
晚飯過後,司令官派人來叫我。艦橋上黑乎乎的,但是當我辨認出他的模樣時,我失望了。我看到的不是我拍過照片的那位年老蹣跚的海上雄獅,而是一位五十多歲、衣冠整齊的紳士,在他與我所想象的人物之間,我能找到的唯一類同之處是:一副又粗又濃的眉毛。我作了自我介紹,他回應道,要說他本人,他是愛爾蘭人。他立刻話鋒一轉,緊接著說道,他對電影世界很感興趣,發現好萊塢有些女演員相當令人激動。整個航程中,他都必須待在艦橋上,我何妨每天夜間上來,給他講些好萊塢的美好故事?作為交換,他很樂意給我講講護衛艦隊的種種事情。
這項交易相當不公平。因為司令官了解他的護衛艦隊,而我卻從未去過好萊塢。但我沒有心情對他說,他把我的名字的音發錯了,說我不是那位著名的電影導演,我的名字是鮑伯·卡帕,根本不是弗蘭克·卡普拉①。在這次航程的剩餘時間裡,我將不得不扮演山魯佐德②。我只有巴望不會延續一千零一個夜晚!
那天晚上我們在港灣里度過。第二天早晨,司令官問我是否樂意隨他去拜訪護衛艦隊各艘船艦的船長。我們大部分船都是掛著外國旗航行的,司令官費了很大工夫,好不容易才讓人家明白他的意思。瑞典船和挪威船的船長向我們敬了威士忌,並且說一口相當好的英語。荷蘭人奉上的是上等的杜松子酒,交流起來也毫無困難。法國船長的酒是很醇的白蘭地,我給他們當翻譯。希臘人的酒凶得要命,名叫茴香烈酒,船長把希臘語說得飛快。我們總共拜訪了二十三條船,總共喝了二十三個不同民族的酒。回自己船的路上,司令官把所有那些瘋狂的外國人抱怨了一通,使我覺得自己倒是個純粹的盎格魯-撒克遜人①了。
下午我們毫不費事地把護衛艦隊編組了起來。我們排成四排,每排六條船,各排之間相距一千碼。我們的護衛力量可以說很不濟,只有一艘驅逐艦,再加五條很小的輕型巡洋艦。
艦橋上的第一晚,是司令官當的主講。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當過一艘驅逐艦的艦長,到了1918年,他已經在指揮一個整編小艦隊了。澤布拉格②和加利波利③這些地名在空中亂飛。故事講完之後,他問我,莉蓮·吉什④^H小說近來好不好。我讓他放心,吉什小姐的狀況仍然良好。分手之際,一段美好的友誼似乎已經開始了。
海上的最初四天平淡無奇地過去了。白天我拍照,拍每個人,每一樣東西,從桅頂拍到輪機艙;晚上我到艦橋上去,把我在牙科診所的候診室里讀過的影迷雜誌上的內容,能記起來的,都講給司令官聽。我隱隱約約地暗示他,我是個很謹慎的人,但仍然讓他覺得,那些好萊塢醜聞中,多少也有我本人的份。作為交換,他給我講,那一次,他的一個護衛艦隊去摩爾曼斯克①,途中他的靴子在甲板上凍住了,他如何三天時間動彈不得。在遠海上司令官不喝酒,而我卻在口袋裡放著一瓶酒,在他神侃時借酒禦寒。午夜過後,我倚靠在艦橋的圍欄上,有時會覺得自己身在第三大道②一間熄了燈的酒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