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笑裡藏刀

第六章 笑裡藏刀

第六章笑裡藏刀

寒冬的深夜中,已是許久不見月光了。她每晚總會來到糊著雨過天青色蟬翼紗雕花窗前,一手推開窗戶,仰頭放眼眺望,目光幽遠地越過連綿的宮牆瓦檐,看那蒙昧天際模糊不清的一點閃耀光亮,或是星輝,或是明月,有時什麼也看不到,只得一片灰沉沉的雲朵,不論如何,如此日復一日,已成為一種習慣。

彷彿藉此思憶宮外的天空,宮外的歲月。

她靜靜地佇立在窗前,雙手輕輕地環抱著自己的身軀,肩頭倏然一暖,有人為她披上了一襲裘毛斗篷。

「娘娘,夜涼風大,可要當心身子。」瓊湘垂手侍立於一旁,目含關切地看著她,輕聲道。

她雙手拉一拉斗篷的兩側,似是攏聚了一點懷中的暖意,望向那不知名遠方的雙眼內,一抹惘然益發濃重得如寒夜中經久不散的冷霜,默然片刻,她口中低低道:「瓊湘,又來了一個。」

瓊湘垂下頭,沉聲道:「娘娘不必憂心,清宛宮那一位該不再成氣候。」

她冷冷一笑,回過身來,款款走到瓊湘身側,譏誚道:「你並非真糊塗,而是在勸慰本宮,是么?你以為本宮所指是玥宜宮么?」

瓊湘眉頭輕輕一跳,眸中閃過一抹不甘,微微咬牙道:「奴婢原已使清宛宮深信奴婢,依奴婢之言而為,即便不是後來皇上發現清宛宮李代桃僵,欺君罔上,亦難逃被皇上冷落的結果,只不曾想,竟又懷了龍裔……只是,奴婢大膽猜想,皇上如今要保全的只是她腹中龍胎,至於她本人,想來並不能再得皇上半點恩寵。」

她來到細絨錦墊的貴妃榻前坐下,斜斜地往下靠去,冷笑著道:「她腹中這一位,來得太是時候了。難道你不覺得,個中巧合太過么?有了皇嗣這一把握,她可不可重得皇上恩寵,還言之尚早。」

瓊湘驚疑不定,微一思忖,道:「娘娘言下之意,是覺著她此胎有疑?」

她轉首凝神看著左方花梨木小几上搖曳不定的燭火,幽幽道:「有疑與否,或許並不在於事實如何。本宮相信,在這宮中,往往是事在人為。」明澈的雙眸漾過一絲森寒,柳眉一挑,續道,「當日本宮命你將清宛宮的真正身份宣揚於宮中,你進行得相當穩妥,只是此次玥宜宮進宮,你反倒謹小慎微起來了,該不是害怕了?」

瓊湘忙道:「奴婢一心為娘娘周全打點宮內之事,斷不敢存那退縮之心,只是,這一次因婉妃戒備之心甚重,奴婢曾多番意欲試探其品性和底蘊,都未能成事,更不聽信奴婢之言,所以奴婢一時無從下手,實是奴婢愚笨,奴婢該死!」

她聞言,明眸半眯,若有若無的陰冷之意淡淡地覆在凝白如脂玉的面容上:「罷了,既是如此,也不能怪你。這婉妃不簡單,本宮是早有預料的,如不是,皇上亦不會不惜一切迎其進宮,免其欺君之罪。」她嘲冷地笑了一聲,「皇上早已知清宛宮有意瞞騙,卻遲遲不予懲治,不過是特意待得婉妃進宮當日方處置,個中苦心,本宮如何能不曉得?」

瓊湘沉思道:「皇上想來該是意欲趁此使婉妃領教皇命不可違之理?雖不直接處置她,卻好使其心生畏忌?」

她拂了一下月華色古紋雙蝶雲樣的廣袖,悠然道:「此只是其一,最重要的,當然是要讓婉妃知道,皇上為了保全她的親妹,承受著多大的阻力,罪名在先,即便皇上九五之尊,亦未必可以一力赦免。」她苦澀一笑,「皇上用心良苦,只不知婉妃能否領會。」

瓊湘臉色微沉,憫然地看向她,道:「娘娘,皇上遲早也該領會,在這宮中,真正一心為他的人是娘娘。」

她澀意含在清冷的笑容中,如是一抹破碎的美滿:「或許皇上一直知道,只不過,他此時需要的並不是本宮而已。」她垂下頭,鬢旁披落的髮絲飄垂在面容旁,淡淡的陰影掩下了眸內的陰冷,「本宮日後要做到的,便是成為皇上唯一需要的人,無論付出任何代價,本宮亦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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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花如言卻未覺有何疲憊之感,只是臉色稍顯憔悴,心中惦念著馬上便要到姝妃、昭妃宮中請安,便著月貌為自己上一個足以全然掩飾倦色的妝容,頭挽倭墜鬢,簪一支如意百合花珠釵,身上一件七成新的淡霧藍湖水紋圓領直身長衣,一身的低調樸素,只想將自己如這身不起眼的衣裳一般,隱藏於宮中不使人側目的角落。

與花容月貌二人一同前往貞寧宮和芳靖宮。這日的天幕再不是抑翳的陰沉,和暖的晨陽穿透了空中的寒霜,灑落於紅牆碧瓦之上,折射出璀璨耀目的流華彩光,熠熠閃爍於縈紆的宮道兩旁。

顏瑛珧和善平和,言語不多,但句句均是懇切關懷之語,又讓花如言不必日日前來請安奔波,待花如言告退時,更親自陪同走出宮門,全無半點四妃之首的架子。這倒使花如言對她另有一份不同於尋常妃子的印象。以至她前往芳靖宮的路上,腦中隱約地浮現起一些往事的記憶來,昔日初進荊府,大夫人施芸及三姨娘雲映晴,亦是如此融洽和睦。思及此,心頭是不自覺的不寒而慄。

及至進入芳靖宮內,惟覺此間宮人行事舉止均為小心翼翼,連對她行禮亦是輕輕地動作,猶如不敢發出一絲聲響。花如言和花容月貌二人相視一眼,月貌張口想說什麼,花如言擺了一下手示意其噤聲,靜靜隨著引路的內監亦步亦趨往正殿而去。

花如言走進殿中,斂了眉眼,只依稀感覺到主位上方正端坐著一名華衣女子,便依禮福身行平禮道:「見過昭妃姐姐。」接下來是片刻的靜默,對方的目光如炬,上下打量著她,緩聲道:「婉妃妹妹禮數好生周到。」花如言並不抬頭,依舊維持著行禮的姿勢道:「昭妃姐姐謬讚。」話音剛落,自右方傳來一聲清亮如鶯鳴的聲音:「妹妹姚綺楓見過婉妃娘娘。」半抬起頭,方看到右前方一名身姿纖纖娟然的女子,正謙恭地向自己行臣妃之禮。花如言聽到此女自稱姚綺楓,心頭不由一緊,眼光不由落定在她身上,果然便是當日在宰相府中所見的呈上梅花小衣的女子,此時對方低垂著頭,依然可以看清那一張圓滿如新月的玉潤臉龐,眸眼清盈如水,竟是不帶一絲雜念般的明澄凈和,她頭綰圓鬢,並不簪華麗的釵飾,髮髻間別著尋常的通花押發,鬢旁一朵猶帶晶瑩露珠的山茶花,倒亦自有一番俏麗之色,身上一件月藍的千瓣海棠紋窄袖上裳,蜜合色百褶如意月裙,手上拈一方淺青色絲帕,更添幾分清雅娟秀,使人望之只覺她如自家小妹,油然而生親近之感。

「綺楓妹妹好。」花如言淡淡道,壓下心頭那一絲不安的感覺。

團獸雕漆紫檀木椅上的冼莘苓低低一笑,雍容而嫵媚的花鬢上累金鳳雙枝流蘇釵微微顫動,耀目的瀲灧流轉閃爍,語聲譏誚道:「兩位妹妹可算是緣分不淺。」銳利的目光掠過花如言,「想是在宮外,便已在宰相府中會過面罷?婉妃妹妹,你可知當本宮聽聞你曾以綺楓妹妹之名進入宰相府,本宮尚覺不可思議,想婉妃妹妹斷不似那一等渾水摸魚的無恥之輩,而作為姐姐,更不該像妹妹那般膽大妄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行那居心叵測、冒名頂替之事。」冷笑一聲,又道,「本宮當真愚昧,不知原來姐妹從來是一般行徑,如何能有二致?」

花如言想不到冼莘苓竟會提起此事,心下暗驚,面上只帶著自若的微笑道:「昭妃姐姐教訓得是,花氏姐妹二人確曾有過失,自是願伏罪領罰,承蒙皇上海量汪涵,宅心仁厚,顧念花氏姐妹之情,方隆恩赦罪,想來是意在使臣妾等心念己過,不再過犯。」

冼莘苓抬手扶一扶鬢上的蹙金梅花押發,含著一縷冷笑道:「妹妹說得好,皇上確是宅心仁厚,明知妹妹所犯的乃是欺君死罪,亦不予深究,一併放過。如此福份,恐怕無人能及。」

花如言知她所說的「一併放過」是意指如語一事,手心微微地滲出薄汗來,斂一斂心神,道:「皇上心明如鏡,自然是對一應諸事瞭然於胸,花氏姐妹之罪責,在皇上心中自有明斷,結果尚未定論,此時論及放過與否,未免為時過早。」

冼莘苓黛眉輕挑,似笑非笑地注視著一臉從容的花如言,剛想再說什麼,一旁的姚綺楓卻走上前一步,欠一欠身和聲道:「表姐,可以聽綺楓一句話么?」

冼莘苓微微意外地看向姚綺楓,花如言亦半帶思疑,心早提到了嗓子眼,不知此表姐妹二人葫蘆里要賣什麼葯,只凝神注意著她們的一行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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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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