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疑雲
第十三章疑雲
此言一出,在座的眾人均為之大驚失色,五石散乃宮中禁藥,沾者必以死論罪,程御醫言之鑿鑿,是毋庸置疑的肯定,更使得眾人心思各異,各懷思慮。
程御醫繼續道:「適才臣診視淑媛娘娘的脈息時,已發覺娘娘似是服食了過量的五石散之像,臣知茲事體大,不敢輕易斷症,方求皇上准許臣查驗娘娘所食用之物。」
旻元微微頷首,道:「你確定姚淑媛服食了五石散?」
程御醫斂目道:「回皇上,臣確認無誤。」
花如言雖已估計到在茶水中恐有異樣,在聽到程御醫確鑿的斷言后,仍然難禁那震動心神的驚異。霎時間,她心亂如麻,腦中涼涼地閃過一個若隱若現的念想,這茶中之葯,恐怕是花容月貌二人所為……
不知是心有不安,還是巧合,她抬首的一瞬間,竟覺旻元正以玩味的眼神注視著自己,不知他注意自己有多久了,心頭更驚,待得她定神回視時,他已移開了眼光,語氣帶著幾分嚴厲道:「姚淑媛違逆宮規,私藏禁藥,更罔顧律法服食而擾亂宮闈,此乃不可饒恕之罪。」他頓一頓,目光淡淡掃過冼莘苓驚痛交集的臉龐,方一字一眼道,「再不可容留於世。今貶其為庶人,待她醒來后,即押往宗人府聽候發落!」
花如言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服食五石散擾亂宮闈的罪名,必定會使姚綺楓性命不保,下意識地走前一步,正想開口求情,一旁的冼莘苓便道:「皇上,臣妾心中有疑,姚淑媛雖初進宮中,卻亦是知禮數守宮規的本份人兒,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有那私藏禁藥的行徑!更何況,姚淑媛進宮前經姚宰相一力調教,更是知悉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如何會突然犯此致命的大錯?而且,皇上,姚淑媛今日連飲了兩種花茶,為何她自家的岩蘭香無異,偏偏是後來沖沏的菩提子含有五石散呢?皇上,此事有太多疑問之處,求皇上莫要過早下定論,不若待姚淑媛醒來后,細加查問一番,方再定案不遲!」
旻元聽了冼莘苓的話,不甚在意,似笑非笑地看向欲言又止的花如言道:「婉妃,你意下如何?」
花如言沒有想到旻元會出此問,一時心緒微有張皇,到了嘴邊的求情話語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事至如此境地,她是否該順應旻元之意,方為識事務知進退?或許,應使姚綺楓於此時送上性命,不必日後自己為難方為上上之策?
她本已走出了一步,尤顯引人注目,默然猶豫間,眾人的眼光均落在了她身上,似是平白添加了一道無形的壓力,迫使她再無規避的餘地。
她深吸了口氣,開口道:「皇上,臣妾以為,昭妃姐姐所言不無道理,此事確是疑點重重,切不可妄下定論,錯傷無辜。」她意味深長地看向旻元,又道,「若要定罪,也該查明事實,確證無疑,方可安服人心。」
旻元嘴角微微地下垂,似是短嘆了一口氣,方道:「如此,便待姚氏醒來后再一問究竟。」
花如言垂下了頭,他那若有似無的嘆息幽幽地傳進了她的耳際,使她心跳倏然加快了兩拍。
待過了約摸一柱香的辰光,姚綺楓方慢慢醒轉,她睜開迷濛的雙目,床榻前的數個人影隨即映入了朦朧的視線中,頭部的昏重疼痛使她止不住地呻吟出聲,她在依荷的攙扶下掙扎著坐起了身子來,一手重重地拍一拍額際,弱聲道:「我好難受……」坐在榻沿前的冼莘苓忙對依荷道:「快去取解藥茶來!」又親自替她把敞開的衣裳前襟拉整嚴實,姚綺楓漸次察覺到了身上的不妥,臉色煞白地抬起頭來,竟見旻元亦在殿中,不由更為驚惶,一手拉緊冼莘苓的臂膀,顫聲道:「表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這是……我究竟怎麼了?」她腦中渾沉一片,有模糊的記憶撞進了思緒中,似是失了控的自己,滾燙的身軀,亢奮的感覺,還有……還有自己的一雙手,忘情地解盡衣衫……她雙手抱住腦袋,用力搖頭道:「不,這不是我……不會是我……」
旻元注視著兀自惶然的姚綺楓,一言未發。顏瑛珧看了他一眼,也沉默著,眼光揣測地看著冼莘苓表姐妹二人。殿中一時安靜得只餘姚綺楓的低泣聲,花如言眼見她如此,心下不安更甚。
冼莘苓掏出絲帕為表妹擦去淚水,柔聲道:「綺楓,你仔細想想,你今天都見過什麼人,進食過何物?不要著急,好好想想。」她一貫疾言厲色,如今這般溫語和顏倒是顯出了對錶妹的真心關切。
姚綺楓雙手依舊緊緊抱著頭,十指插進了凌亂的髮絲間,似是她此時紊亂的心智。她雙眼驚駭難禁地圓瞪如銅鈴,腦間一遍一遍地回憶今日清晨的事情,慘白如紙的面容更多添了幾分茫然,如是想到了什麼,又恍若什麼都想不到。最終,她輕輕搖了搖頭,戚戚然道:「我並沒有見過什麼人……也沒有吃過什麼,我只是喝了點茶……」她越往下細思,臉色便越難看,眼眶霎時變得通紅,淚盈於睫道,「喝過茶后……喝過茶后……」她哽咽住了,再說不下去,只埋下頭抽泣不止。冼莘苓心疼地皺起了眉頭,動作輕柔地撫著她聳動的肩頭,片刻,方回過頭對旻元道:「皇上,您聽綺楓這麼說,便該知道綺楓並沒有私藏禁藥,更不是她自己偷服五石散,而是有人設計陷害的!」她話音剛落,姚綺楓身子明顯地一顫,泣聲略停了一停,緩緩地抬起了淚痕滿布的臉龐,茫茫然地向花如言看來。
花如言接觸到她的眼光,不由一驚,目內禁不住泛起了一絲痛心。
旻元負手而立,冷聲道:「姚氏所說也不過是她一己之言,並不能證明她全無罪責。」他看向姚綺楓的眼光不帶絲毫感情,「孰真孰假,只待細查后,方能知曉。」
冼莘苓咬了咬牙,跪倒在旻元腳下,道:「臣妾懇求皇上不失偏頗地徹查此事,不使任何人蒙冤。」
旻元冷冷地看著冼莘苓,目中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憎厭:「昭妃大可放心,朕定必會公正查明此事,不枉,更不縱。」冼莘苓唇邊帶上一縷無奈,垂下頭道:「如此臣妾便安心了。」
緊接著,旻元下令珍秀宮上下禁足,待五石散一事查明真相後方可赦出。
姚綺楓拭去一把淚水,哽聲道:「綺楓有話想對婉妃姐姐說,不知如今綺楓可還能與人單獨談話?」
花如言聽她突然要求與自己單獨說話,心頭更覺驚異,稍定了定神,對旻元道:「求皇上允了姚淑媛所求。」
旻元看向她的眼神中意味略顯複雜,她心下暗暗明了,此時此刻,她每行一舉,均有可能為自己帶來預想不到的危險,明白的同時,她也知道,有些事她不得不為之。如果罪孽當真是她一手造成,她亦願意承擔任何後果。
他如何不知曉她的心思?臉龐上泛起一抹苦笑,對顏瑛珧和冼莘苓道:「你們隨朕到殿外。」便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內堂。
花如言看著顏瑛珧和冼莘苓率了一眾宮人離開后,上前把內堂的大門掩上,與此同時,聽得姚綺楓道:「婉妃姐姐,我剛才記起,我是喝過你送來的菩提子茶后,才會失控的。」
花如言身子僵了一下,倒抽了口冷氣后,方緩緩地回過身來,面向床榻上的姚綺楓道:「如果我說我全不知情,你會相信我么?」
姚綺楓雙眼淚意盈盈,一口氣哽在喉中,半晌,方平下了洶湧在胸臆間的激動,啞聲道:「我正是因為相信你,所以剛才才不在皇上跟前說出來。」
花如言心頭是隱隱地抽痛,苦澀一笑,道:「可是如果你真的對我沒有懷疑,此時便不會來問我這一句話。」
姚綺楓的笑容在淚水中益顯清冷:「自爹爹告訴我,我可以為姚家做的事,便是進宮侍奉皇上,我已經知道將來等待我的是怎樣的路。我何嘗不知宮門之內人心難測,步步驚心步步維艱?我何嘗不知婉妃姐姐你一開始對我提防有加?我都知道……」她臉龐如帶雨的梨花,頹然萎頓,「我只是想不到,會這麼快……會這麼快發生在我身上……」她仰頭注視著花如言,「我只想聽你說一句,此次之事,當真與你無關么?」
花如言忍下鼻中的酸楚,道:「綺楓妹妹,無論你相信與否,我只能說,我並沒有害你之心。」
姚綺楓止住了眼淚,連連點頭道:「我相信你。」
花如言思忖了一下,道:「你可還記得,喝下菩提子茶之前,發生過什麼事?」
姚綺楓撫著額際,蹙起眉頭細細回憶,許是又再記起了自己迷亂之時的窘態,面容越發蒼白如雪,眼中又再湧上了水霧,哽咽道:「只是依荷為我沖沏花茶,並沒有發生什麼事……並沒有什麼事……」她淚如雨下,淚水蜿蜒著流淌到嘴角,滲進唇舌間,是苦鹹的滋味,使她再不願想,不願說,不願聽。
花如言聽著她凄絕的哭聲,心早已揪成了一團,也不再說話,在旁默默陪伴了良久,待她顯出了困意,安撫她歇下后,方靜靜離開。
出得珍秀宮,花如言目光銳利地看向侍立在鸞轎旁的花容月貌二人,一步一步向她們走近,將她們二人臉上的不明所以盡收眼底,不由冷笑,卻暫不動聲色,待返至玥宜宮后,方屏退所有宮人,與花容月貌三人進入內殿中,不容她們出言,開口便道:「我說過不可輕舉妄動,你們為何不聽?」
花容月貌面上疑惑之色更濃,遲疑片刻,花容訥訥道:「如言姐姐,難不成你認為姚綺楓之事是我們姐妹倆所為嗎?」花如言冷冷地轉首盯向她們,道:「難不成你們要說不是你們做的?」月貌卻不以為然地攤了攤手,道:「的確不是我們做的!」花如言直勾勾地注視著月貌,似是想把她的眼底所隱藏的一切看個透徹,道:「我知道你們是千門老將,你們要存心騙一個人,勢必可以騙過去的,可惜我並沒有糊塗到底,我相信你們,但沒想到要你們會把這份相信作為可利用的捷徑!事情已經發生了,如你們所願了,為何你們就不能對我說一句真話?」月貌咬著牙,垂首不語。花容眼中泛起了淚光,道:「如言姐姐,我們並沒有騙你,這事真的與我們無關。」花如言驚疑莫定地掃視著她們二人的臉龐,最終她緊緊地瞪著花容,道:「果真不是你們所為?」月貌冷笑一聲,道:「如果真是我們乾的,我們下的只會是毒藥。」花如言心緒漸漸平靜下來,暗知月貌所說的確是實話,如若她們二人真想代她取姚綺楓性命,又何必施放五石散,牽出如此風波,惹人側目?她重重地跌坐在貴妃榻上,疲倦地緊捏眉心,意圖舒解半分心頭的混亂。
片刻,她聞到一陣清芬醇和的茶香,半眯雙目循著香氣看去,原來是花容為她端來了茶水:「如言姐姐,你累了,先喝口茶罷。」她輕輕嘆息了一聲,接過溫熱的茶杯,抬頭歉然道:「花容、月貌,事出突然,我剛才心裡太急,錯怪了你們,是我不對。」花容微笑著搖了搖頭以示不在意,月貌則撇了撇嘴,道:「當務之急,還是先弄清誰在茶中下的葯,要不然,你定會被牽連在內!」花容聞言,憂心地皺起了眉頭,道:「小貌說的對,如言姐姐,此次之事大有蹊蹺,一定有別的人想趁此對付你。」
花如言淺淺地飲下一口茶,腦間稍稍明澄了些許,沉吟片刻后,道:「花容,早上你備下菩提子茶包的時候,身旁可有別人?」花容細細回想了一下,搖頭道:「並沒有別人,只是,茶包存放之地,可以進出的人可不僅僅一、兩個。」花如言忙道:「可是會在你取茶包前便下了手?」月貌一手托著下頜道:「如果是這樣,難不成那人可以未卜先知,知道姚綺楓會派人來送茶包,而如言姐姐也定會回贈菩提子茶?」花如言蹙起了眉,點了點頭:「那便不該是在宮裡下的手。」花容側著頭在極力回想著早上的境況,須臾,眼前一亮道:「我記起來了,那依荷接了你賞的茶包后,是訪琴給送出宮外的。」
花如言有點始料未及,疑慮地看著花容道:「你懷疑是訪琴?」花容想了想,道:「倒也說不上懷疑她,只是覺得或許可以找她來問一問。」
花如言沒有遲疑,馬上便讓花容去把訪琴喚進了殿來。訪琴來到殿中,得體地行了禮,便垂手立在了一旁等待主子的示下,恭謹知禮得無可挑剔。
花如言注視著她,拍一拍身旁的圓凳微笑道:「訪琴,不必站著,你到這兒來坐,跟本宮說說話。」訪琴微微一怔,意想不到地看向花如言,正要推拒,花容上前來扶著她的臂膀把她往圓凳旁輕推,笑盈盈道:「娘娘好意,姑姑便不要太拘謹了。」遂亦只得在花如言跟前坐了下來,宮內本沒有與主子平起平坐的例,一時只稍感惶恐不安。
花如言和聲道:「姑姑不必緊張,我進宮這些天來,有勞姑姑把玥宜宮大小事務打點得井井有條,一直沒能好好謝謝姑姑,今日可該補回來。」她向花容月貌二人點了一下頭,月貌便把準備好的一個小布包交給了訪琴。訪琴雖有些微詫異,很快又平靜下來,坦然收下了,道:「娘娘言重了,為娘娘打點分憂,是奴婢的本份。」花如言道:「這宮中許多事當真是離不開姑姑,今日早上,姑姑送依荷出去,可也替我留心到什麼了?」訪琴會意,道:「奴婢送依荷出了玥宜宮后,因為提及到內務府冬日分例事宜,奴婢便與她多聊了幾句,不知不覺走出了幾步,在西南宮道岔口處遇到了芳靖宮的瓊湘姑姑。」說到這裡,卻是止住了言語,不經意地覷了花如言一眼。花如言聽到「瓊湘」的名字,心中不由一凜,道:「可是瓊湘姑姑後來說了什麼?」訪琴道:「瓊湘姑姑倒沒說什麼特別的,只是奴婢看她跟依荷似有事商議,奴婢也不便再送依荷,只回宮裡來了。」她停了停,又加一句,「奴婢只看到瓊湘姑姑一路與依荷並著肩走,恐是有很要緊的事情商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