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三年一夢

第74章 三年一夢

第74章三年一夢

本以為借著地理優勢,他們無論如何都能撐到明日清晨,等著南王府來人,可是,到了午夜的時候,雲出意識道:這個打算似乎要落空了。

她聽到了犬吠聲。

不出意外,他們的行蹤很快便會被嗅覺靈敏的狗找到。

「不能呆在這裡了。」雲出站起身,朝身後望去。

不遠處,隱隱傳來淙淙的流水聲,「我們往那邊走。」

唐三亦是贊同,他扭頭瞥了南司月一眼,問,「你不要緊吧?」

南司月輕輕搖頭,仍然可以勉力站起,雲出上前扶住他,借著後面搖曳的火把,在雜亂的灌木與虯結的樹根里,艱難地往前走去。

在他們身後,犬吠聲越來越近,那些在密林里無頭蒼蠅撞了半夜的士兵被獵犬帶領著,邁著小步,緊緊地追了過去。

可是,等他們追到了一條小溪邊,氣息卻突然消失了。

「肯定是過了小溪,溪水將他們的氣息沖沒了。」其中一個士兵說。

他們於是趕著獵犬淌過小溪,只是,走到中途,在隊伍最後的一個士兵突然慘叫了一聲,血濺五步。

前面的人紛紛回頭查看情況,此時正藏在樹上的雲出,懊惱地想罵人了。

只差一點就能混過去了,他們行到溪邊,再順著原路返回,躍上了旁邊的一棵繁茂的古樹,獵犬聞不出氣味的新舊,只要他們過了小溪,也就安全了。

只可惜,最後關頭,竟然有一根壓斷的樹枝,砸到了最後一個士兵的頭頂上。

他懵懵懂懂地抬起頭查看,便見到一道光芒無匹的劍光,從天而降。

可是,唐三終究慢了一步,那個人的驚叫聲響得太早了。

眼見著眾人又要重新回來搜查,唐三躍回雲出身邊,匆忙地叮囑道,「你們呆在這裡不要動,我把他們引開便過來。」

雲出正要開口反駁,卻被唐三不客氣地白了一眼,「老弱病殘的人,沒有資格爭!」說完,他人已跳了下去,將率先折返回來的幾人誅殺,故意暴露在火光下,然後,朝另一個方向且戰且退。

雲出低低地趴在樹榦上,聽著喧囂聲越來越遠,也聽到亂矢破空的聲音,她的手扣住樹榦,臉上的憂慮反而越來越淡,目光灼然,在夜色里熠熠生輝。

南司月在她旁邊,見狀,他突然伸臂,將她緊緊地抱進懷裡,

緊得,似乎好像馬上就要失去她了。

雲出正詫異呢,南司月已經低下頭,在暗色里,撅住她的唇,深深地吻著她,吻得不顧一切,不留退路,讓她暈眩,心中卻忽而害怕起來。

「雲出,你看著我。」喘息漸平,他終於托起她的臉,低低地說。

雲出茫然地抬起頭,夜色里,近在咫尺的、南司月的臉,沉靜得讓人心安。

好像從遠古屹立至今的磐石,一直一直,守在她目之能及的地方。

「答應我,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他一字一句道。

雲出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剛剛還有點混亂的思路,突然又清晰起來,她的手被南司月緊緊地抓著,神色訥訥:剛才那一瞬,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過,這些都來不及細想,因為唐三回來了。

本將那些追兵引來的唐三,又幾個縱躍回到了樹下,南司月看見他,並不吃驚,甚至一臉瞭然。

「他們發現只有我一個人,不追了!」唐三懊惱地踢了踢樹榦,仰頭道,「還是一起走吧。」

南司月並不從樹上下來,只是更緊地握了一下雲出,看著唐三,「唐三。」

唐三會意,他腳步微點,白影如驚鴻乍起,在雲出還沒反應之前,手指已經點在了她的穴道上。

雲出僵住。

「記住了,是我動的手,你要恨就恨我好了。」唐三停在她旁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就算我死,也會把他活著帶回來的。」

雲出只是憤憤地看著他,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我已經在附近做好了記號,天明時分,南王府的人一定會找到你。」南司月已經扶著樹榦,緩緩地站了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剛才還了無血色的臉,突然出現奇異的紅暈。

唐三擔憂地看了南司月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他們很快便會循著氣息找來,走吧。」南司月朝遠處的火把望了一眼,最後一次,看著雲出。

依舊是溫潤沉靜的目光,帶著隱約繾綣的笑意,春風般和煦安寧。

雲出喉嚨一哽,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

不知道為何,她覺得絕望,那種空茫的絕望,讓她幾欲崩潰。

南司月已經轉過身,與唐三一起,朝另一個相反的方向。

犬吠箭鳴,偶爾的兵器交接聲,也越來越遠。

唐三與南司月離開沒多久,剛甩開他們一陣,唐三正要關心一下南司月,好歹他應承了某人,要將南司月活生生地帶回去。

南司月此時已經一掃病態,唐三當然知曉原因:他又強行使用真氣了,而且,這一次根本就是全然不顧後果。

可是,唐三剛轉向南司月,還沒開口呢,南司月的聲音已經先他響起,「你沒事吧?」

「我有什麼事?」唐三挑眉,弔兒郎當地回了過去,「你還是擔心自己吧,這麼逞強,遲早會害死自己的。也害死我。」

南司月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他有什麼面目去見雲出?

豈非被他害死!

南司月一言不發,突然伸手,朝唐三的後背輕輕一按。

唐三痛得身形一矮,低呼了一聲,然後,臉色煞白地看著南司月,怒問,「你幹什麼!」

「逞強的是你吧。」南司月微微一哂,「縱然你武功絕世,可是叢林並不是劍術能施展的地方,剛才的亂箭又全然沒有章法,不要已經將箭羽折斷,我就看不到。」

唐三抬頭望天。

「箭簇入骨,需要馬上處理。」南司月說著,已經扳過唐三,手掌處不知何時滑出一枚鋒利的匕首,他幾乎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匕首精準地刺進唐三中箭的地方。

唐三痛得額頭冒汗,頭也不回地罵了一句,「你當殺豬啊,就不能輕點!」

南司月才懶得管他,力度不減,輕巧地將那枚鋒利的箭頭剜了出來,然後撕開外衫,仍給他,「自己包紮。」

唐三無語地接了過來,胡亂地纏了幾下,然後握起長劍,正要起身,卻被南司月輕輕地按住肩膀。

「又怎麼了?」鑒於南司月剛才絕對粗魯,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的動作,唐三現在對他滿肚子的火。

「唐三。」南司月一臉嚴肅。

唐三隻得重新蹲了下來,探尋地看著他。

「幫我照顧雲出。」他說。

唐三一怔,半天才鬱悶地說,「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南司月淡淡道,「你難道沒發現嗎,追擊我們的人突然安靜了。」

唐三側耳聽了聽:果然,剛才還喧鬧不堪的叢林,突然詭異地安靜下來,除了風吹樹枝的沙沙聲,再也沒有其它聲響。

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心底發虛。

「夜泉應該也來了,我們現在應該被包圍了,他們在守株待兔、以靜制動。」南司月的聲音依舊清淡如初,「看來拖不到明天了。答應我一件事:如果我回不來,幫我照顧好雲出,她手中有一枚扳指,是並肩王給的信物,將它拿回南王府,天下紛爭可立解——南之閑並不適合做南王,你隨時可以拿著我的信物,將他取而代之。南王府,我也一併交給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唐三怔了許久,滿頭黑線地看著他,「不要說得像交代後事的樣子,你如果真的有意外,我就只能自絕於雲出面前了,還要你的南王府幹什麼?」

「如果你自絕了,她怎麼辦?」南司月微微一笑,心平氣和地看著他,「我們不算深交,可如果必須在天下選一個人去託付一切,那個人,只可能是你。因為你——」他頓了頓,輕聲吐出四個字,「心中無垢。」

唐三怔怔。

「你剛接手南王府,許多事情都可以倚賴阿堵,經此一事,阿堵……也是可以倚靠之人。」南司月繼續說道。

唐三趕緊阻止他,「打住打住,我說過,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出事,即便我死了,也不會讓你死。」

「你死了,我便只能死。我死了,你或許還有活著的機會。他們本無意於你。」南司月靜靜地望著他說,眸色純定,「我也不一定會出事,如果真的回不來……唐三,她曾愛過你,想辦法,讓她重新愛上你。」

唐三驚異地望著他。

「拿著這枚玉佩,從今以後,凡南王府的人,都會以你為尊。」南司月最後交給他一枚透白的龍形玉器,從藏身之處霍然站起。

唐三本想拉住他,只是後背一痛,他慢了一步。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南司月,走進已經慢慢逼近的火光中央,步履沉穩,神色素淡,在搖曳的火光中,有種不似人間的風華,尊榮而超然,即便只一個人,這樣緩緩走出時,仍然讓那些手持利刃的士兵,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

夜泉面色一沉,推開眾人,率先走了出來,「南王殿下,我們又見面了。」

雲出被點了穴,只能無望地呆在樹椏上,眼見著火光越來越遠,卻只有空著急的份。

正胡思亂想著,樹下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然後,一個腳步聲停在了樹下。

雲出哂然:南司月處心積慮地想護她周全,沒想到,她現在卻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了。

她等著樹下那個發現自己的士兵叫喊出聲,可是,等了很久,那人只是站在那裡,不走,也不說話。

雲出詫異地將目光移下去,卻見到君澄舞,正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君姑娘,到處都沒有找到叛賊的蹤影。」旁邊有士兵跑來稟報。

君澄舞「哦」了一聲,旋即將目光移開,「我這裡也沒有,去那邊找一找吧。」說著,她又補了一句,「我有東西掉在了這裡,你們留一個火把給我。」

那些人喏了一聲,將手中的一根火把交到君澄舞手中,人則朝另外一邊搜去。

君澄舞磨蹭了一會,等他們都走了,她才將火把插在雲出旁邊,也不說話,將身上的食物和水全部取出,掛在樹枝上,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

便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雲出似的。

雲出也出不了聲,只能默默地看著君澄舞漸走漸遠,心中悲喜難辨,終究無言。

火光中,南司月與夜泉默默對視,夜泉的眼裡笑中,全是冰寒的冷意,如一塊封存千年的冰山,相反,南司月卻似一團霧氣,無形無態,在場的人,都似乎能覺出一股撲面而來的和風,衣袂翩躚,無風自揚。

南司月看著面前這位黑衣少年,漸漸地,看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

在遇到雲出之前,他自己的影子。

「這次既沒有援軍,也沒有夜之航,南司月,你始終逃不出我的手心。」夜泉冷笑地看著他,高聲道,「只要你一死,南王府還不給亂成一團?你處心積慮地讓夜之航信任你,可惜啊,你的命卻沒了。」

「你留住我又如何?夜泉,南王府並不是因為一個南司月而存在,它矗立百年,是幾代人的心血與積累,只要它下定決心堅守,即便你傾全國之力,也未必能動它分毫。」南司月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他的身姿依舊挺直,方才的虛弱一掃而空,舉手投足間,從容而雅緻。

夜泉斂眸,「你不需要花言巧語,到底有沒有用,你就去陰曹地府等結果吧!」說完,他斷然地將手劈下,「要屍,不要人!」

唐三聞言一驚,正要躍身撲過去,南司月眉心一剔,一枚瑩亮的暗器從寬袖中射出,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要暗算夜泉,全部攏到了夜泉身前,卻不知道,在他們後面看不見的地方,唐三被暗器撞得摔到了泥土裡,跌了一個狗啃泥,握劍的手臂頓時酥麻了一半。

「南司月,你這個混蛋!」他吐掉口中的草屑,憤憤地罵了一句。

也在那一刻,暗器如暴起的梨花,剎那映亮了這黑沉的天際,一陣倏倏地響動后,所有的火把陡然熄滅。叢林一片黑暗。一片寂靜。

唐三什麼都看不見了。

只是黑暗,粘稠的、未知的,看不清前路的黑暗。

夜泉那邊也是一陣混亂,然後,混亂漸地遠去。

那是聖山的方向。

另一邊的叢林,因為火把的關係、被匆匆趕至的阿堵他們找到的雲出,心跳突然停了一會,她猝然回頭,朝聖山那邊遙遙地望去。

胸口氣血莫名翻湧,有什麼衝到喉間,終於扶著樹榦,翻江倒海地吐了起來,幾乎要將自己體內的一切全都吐空。

再抬頭時,淚流已是滿面。

「他出事了。」雲出靜靜地,輕輕地,如夢囈般,吐出四個字來。

阿堵面色一變,正要率眾追過去,卻見唐三從黑暗裡慢慢地走了回來,一襲白衣,全部沾上了泥土與血跡,變得灰撲撲的,看不出顏色。

秀美的容色慘白而凄楚,他緩緩地走到雲出面前,手掌慢慢地攤開,露出南司月贈與他的玉佩,低著頭,並不敢看雲出,只訥訥地說道,「對不起……」

話音未落,雲出已經暈倒在他及時伸出的臂彎里。

阿堵則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唐三,神色一凜,咬著牙,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來,動作卻堅定利落,他單膝朝唐三跪了下去。

厄,今天大概只有這一章了,下午的飛機去北京,如果有更新,也定然是凌晨之後甚歉接下來的更新時間也會有所調整,到時候再具體通知。

PS:南司月當然沒死!俺還是提前劇透一下吧,免得再開機時,瞅見一片罵聲……汗滴滴地爬著……

夜泉與夜之航反目的消息,很快傳得天下皆知,夜之航的舊部紛紛叛逃至南王府,當然,也有一些年輕的、富有投機精神或者冒險意識的年輕一代,選擇了留在夜泉身邊,繼續淘金。

而之前如火如荼的戰局,因為大規模的立場轉移,重新歸於平靜,夜泉果然地放棄江南,江北,甚至於陽朔那一塊,直接將所有的兵力控制在夜都附近,以鞏固現在動亂的人心。

夜之航亦被他軟禁。

南王府那邊也沒有趁機趕盡殺絕,亦是嚴密布防,小心擴張,一時間,夜氏王朝迎來了兩年來第一次大和平時期。

這個時期,維持了足足三年。

南王府。

夜嘉現在已經正式成為了一個架空的富貴閑人,他還覺得蠻自在的,每天溜溜狗啊,調戲調戲良家婦女啊,這日子,可比當初殫精竭慮的皇帝生涯暢快許多。

如果一定要找出哪一點不爽的地方,那就是唐三啊唐三。

因為過往的種種因由,唐三與夜嘉也算是大半個仇敵了,固然現在的立場相同,可讓唐三待見夜嘉,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對於,夜嘉曾紆尊降貴,主動去找唐三解釋清楚,「非我與你個人有仇,你知道,我其實一直蠻欣賞你的,只是人在高處,很多事情都必須權衡,這便好像——你在夜都,殺了夜泉那麼多人,那些人是不是也死得很冤枉,但是,那些人的家人會不會怪你——這是戰爭,又不是江湖仇殺……」

如此諸般,說了一大通道理,末了,才分析利害道,「現在天下未定,你就誅殺盟友,可不是自毀長城嗎?」

這些道理,唐三不是不懂,可即便懂了,還是覺得憤憤。

所以,雖然兩人一見面就氣流緊張,鼻子朝天,倒也相安無事。

這個時候,離南司月出事,已有五個多月。

臨平城外,到處是一大片一大片金黃的油菜花,如獵獵燃燒的野火,一直燒到了天邊。

雲出並不住在南王府,而是住在城外的一個別院里,唐三回到江南后,也正式宣布輔佐南之閑,處理南王府的事情。只是,他一直沒有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南之閑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暫時由他們頂著,等雲出的孩子長大,再交給那個孩子。

到了傍晚時分,無論有多繁重的公務,唐三都會丟下來,陪著雲出散步。在開滿油菜花的田蓋上,慢悠悠地踱步。

唐三一直在想,女人懷孕到底是一件多神奇的事情?能夠讓一個人,脫胎換骨成另一個人。

這樣走在五月漸煦的晚風裡,唐三常常會忍不住偏過頭去打量雲出,雲出的頭髮鬆鬆地挽成一個髻,有點胖了,可除了腹部外,胖得並不太明顯,臉卻圓潤了許多,散發擦著髮鬢,多了一份少婦般的寧靜與優雅,眼神也很和潤,好像時時刻刻都帶著隱隱的笑意,那是從內向外發出的光芒,每到這個時候,唐三就會想起第一次見到雲出時的模樣,這兩個形象明明是相似的,但又判若兩人——這種歲月洗鍊的變化,讓他心中湧出一種近乎聖潔的感覺,彷彿,如果能一直這樣走在她身邊,看著她慢慢地,從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從青蔥少女,變成垂髫老媼,大概是他能目睹的、此生最大的神跡。

唐三淺淺一笑,轉頭望著前方漸升的夕陽問,「是不是快足月了?」

「嗯。」雲出點頭,微笑。

「要不先取幾個名字準備著?」唐三想了一個應景的話題,他轉頭諮詢她,「既然還不知道男女,那就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取一些。」

「不用。」雲出垂眸,淡淡道,「名字等他回來后再起,現在,只給孩子起一個小名。」

唐三沒有做聲,只是默默地看著她。

雲出似乎一直堅定南司月會回來,只要一天沒找到南司月的屍體,她就堅信:他還活在某一個地方,只是那個地方,太遠太遠,山水迢迢,所以,他還沒來得及走回來。

因為南司月從來沒有騙過她,答應她的任何事情,都會做到。

他說他會永遠在她身邊,就一定一定,不會食言。

「小名我已經想好了,叫做遠方。」

雲出說著,轉過頭,迎上唐三的目光,極燦爛地笑了笑,素白的臉,依舊沒有陰霾,甚至像透著光似的,美得炫目。

唐三怔了怔,突然鼓起勇氣,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可不可以……讓我聽一下?」

雲出眨眨眼,失笑道,「當然可以啊,他剛剛還踢了我一下呢。」

說著,雲出轉過身,背靠著田野上一棵不算高大的花樹,微笑著向他示意。

唐三則小心翼翼地彎下腰,如靠近一枚最珍貴最易碎的珍寶,慢慢地、慢慢地、將耳朵貼到了她的腹部,隔著衣服,臉頰依舊能感受雲出身上的溫熱,讓他的臉突然變得紅艷艷的,呼吸也急促起來,好像再呆多一會,便會暈眩到窒息。

然後,那輕微的,『咚咚』的響聲,彷彿世界最美妙的聲音,電流般貫穿著他。

唐三笑了,很興奮的樣子,「在動誒!」他驚呼得像個孩子。

雲出莞爾,低頭看著唐三秀美而純凈的笑臉,亦覺得無比溫馨。

可是笑容后,分明又是悵然的。

如果——如果此時在她身邊的人是南司月,他又是什麼反應呢?

田野的那一邊,御珏捧著時新的水果,正要拿過來送給雲出,他才剛剛跑到一半,一陣風吹來,壓低了層層的油菜花,露出了眼前的那一幕:俊美溫柔的男子,貼在婉約帶笑的女子身前,兩人都是喜笑炎炎,他們身後,燦燦的金潢色在夕陽下鋪成極熱烈的背景,動人心魄。

御珏沒有驚動他們,轉身走開了。

他其實還帶來一個不大確定的消息,可現在,也不知道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聖山山崖。

在弔橋被毀掉后,中間的深澗便顯得更加雲深霧擾,生人勿近了。

從山頂上往下看,除了霧氣,還是霧氣,根本看不到底。

即便能看到底,也一定是極深極深的,那些來聖山朝拜的人甚至傳言:這下面啊,是直通地獄……

沒有人下去過,而下去過的人,也沒有能再上來的。

可其實,下面是有人的。

不僅有人,還有兩三個村子,有牲畜,有溪流,有歡聲,也有笑語。

千年來,這個地方一直沒有外人涉足,即便有人不小心從聖山摔下來,還未著地,便被一路上的藤條樹枝,纏在半空中。

南司月是第一個。

不知道是不是寒冬的緣故般的藤條變得異常脆弱,他在幾番緩衝后,落到了一堆鬆軟的枯草上。

正在將枯草紮成禾把的小姑娘嚇了一跳,等她站起來,細細地將南司月端詳清楚后,臉卻不由自主地紅了。

「姆媽!」她沖著屋裡大喊,「這裡有一個人掉下來了!長得可好看呢!」

圍著圍裙的中年婦女一面擦手,一面匆匆地跑了出來,待看見南司月後,她趕緊轉身,拿起鍋碗瓢盆,哐哐噹噹地敲打起來,「有人掉下來了!有人掉下來了!」

於是乎,滿村的人全部傾巢而出。

簡直萬人空巷啊。

他們急於知道他是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也急於知道外面是什麼世道。

畢竟,他們這一群人,在這個山谷里住了足足一千年了……或許更久吧……誰知道呢,時間一旦長了,就變得模糊起來……

可是,南司月一直沒有醒來,皮外傷倒沒什麼,只是不住地發高燒,偶爾會不停地叫著一個名字,偶爾,會緊咬著下唇,彷彿經受著萬火焚心之苦。

這裡的人都談不上多高明的醫術,因為,也極少人生病,他們只能將平日里有效用的草藥一股腦地熬了,餵給他喝。

看得出來,這個神智還沒有清醒的男子,在很努力地配合他們,他有股常人難以想象的意志力和求生意識,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度過難關。

半個月後,情況終於慢慢好轉起來。

白天有事,下一章可能會在晚上。大家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再來刷吧。

南司月徹底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天後了。這些天,他一直昏昏沉沉,每天被灌著稀奇古怪的草藥,竟然很僥倖地、沒有因為藥性相衝而身亡。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傍晚時分,冬日的殘陽透過窗欞,射在了他的眼睛上。

南司月下意識地抬起手,遮著眼帘,琥珀般的眼眸緩緩地睜開,遲滯地打量著身側的環境:古樸的桌椅,上面擺放著形狀簡單的瓦罐,門帘是簡單的一塊灰布,還沒點燈,屋裡暗沉沉的,像那種廢棄已久的城隍廟。

他正猶疑著,門帘已經被掀開,南司月將手放下來,半支著甚,往那邊望過去,可是頭還沒完全抬起,身體又重重地跌回床上。

躺了二十多天,早就沒了力氣。

那個掀簾而進的小姑娘趕緊走了進去,將一碗黑糊糊的葯放在南司月身邊的小桌子上,驚喜地看著他:「你活了呀!」

南司月茫然地看著她。

「我們都猜,你死定了呢。」小姑娘還在那裡自顧自地說著話,見南司月還是一臉茫然,她笑眯眯地自我介紹道,「我叫艾棠。是我把你撿回來的!」

南司月眼眸微動,低聲道了聲,「多謝。」

也許是太久沒有開口的原因,那兩字嘶啞得厲害,幾乎聽不見。

「你發了十幾天的燒,大夫說啊,你的嗓子燒壞了,一時半刻是出不了聲的,哎,你會寫字么?」艾棠很活潑,說話風風火火的,這一點,與雲出倒有點相似。

想起雲出,南司月露出一抹溫柔至極的笑,艾棠剛好折身拿過一根炭條和一張粗劣的紙,遞給他時,看到南司月在笑,動作不由得頓了頓。

撿到的那天,就知道他長得極好看,讓人忍不住看了一眼,還看一眼,他剛剛被搬到自個家的時候,滿村的女人都跑來圍觀,後來,還是被家裡的男人強拉回去的。

而今才知道,那算什麼啊,他最最好看的時候,原來是笑的時候。

笑得——就像那朵只在凌晨時剎那綻放的花,纖白絕美,琉璃般的眼眸潤澤含情,眉梢眼角,都是淺淺的綿思。

只是,不知道他眸底深處晃動的人影,到底是誰。

艾棠正驚艷呢,南司月已經接過她手中的炭條與紙張,很快寫下了三個俊秀挺拔地大字,「這是哪?」

他遞給艾棠。

艾棠『哦哦』了兩聲,趕緊回神,她接過紙一看,當即傻眼了,「原來你不會寫字啊!」

南司月怔住。

「你寫的字好奇怪……」艾棠眨巴著那雙大大的眼睛,尷尬地看著南司月。

南司月努力地半倚在靠背上,想了想,又提筆將那三個字重新寫了一遍。

這一次,他用的是古體。

艾棠湊過來,只掃了一眼,立刻歡欣起來,「哎,我說呢,你長得這麼好看,沒理由不認得字啊,原來剛才是逗我啊,這裡是山角村。」

南司月聞言,側過臉,神色複雜地看著艾棠。

艾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圓圓的臉蛋呼啦又紅了起來,她低著頭,捏著衣角,訕訕地問,「怎麼了?」

「你們是夜氏王朝的人嗎?」南司月迅疾地寫道。

艾棠低頭看了,然後一臉茫然,「什麼夜氏王朝?我們是山角村人啊。」

南司月默然。

「哎,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呢。」艾棠催促著他。

南司月的手腕滯了滯,還是行雲流水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南司月。

艾棠一臉驚嘆地將那張紙接了過來,看著鋒利秀挺的筆鋒,傻笑了一聲,說,「你的名字也挺好看。」

南司月和善地回以一笑。

艾棠又呆了呆,突然臉一紅,扭頭便往外面跑:「我去通知其他人!」

南司月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布簾后,臉上的笑容,又一點一點地斂了起來。

他們現在還在用古體,且不知道有夜氏王朝,這個山角村,到底在哪?

他仔細地回想記憶里最後的幾幕:他用暗器打滅了所有的火把,正要趁機脫身,可胸口忽而氣悶,只得往山路崎嶇處混淆視聽,然後,不知是誰用石子打到他的胸口,他疾退數步,後跟忽而一空……

看來,這裡已經是山崖下了。

這裡深有千丈,又長著聖山本身的名氣,外界極少知道它的存在,似乎也說得通——可是,他該怎麼回去呢?

南司月對這個山角村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他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個願望。

那就是回去。

回到她身邊。

告訴雲出,他還安然無恙,將她抱入懷裡,不讓她傷心難過或者哭泣。

活著回到她身邊,是這二十餘天忍受所有痛楚灼熱的全部支撐點。

南司月也略懂藥性,他從床上艱難地爬起來,端起艾棠信手扔到旁邊的湯藥,低下頭,聞了聞,大概弄清楚是什麼葯,這才慢慢地喝了起來。

葯很苦很苦,可只有喝了它,他才能快點恢復,才有力氣想辦法上去。

等艾棠叫上大家全部到了她家的時候,南司月已經坐到了一邊,氣色看上去不錯,髮飾整潔,雖然穿著一件普通的粗布衣,可華貴天成的氣質,還是遮掩不住。

還是無法開口說話,他只能微笑著,用古體回答著眾人一個又一個刁鑽好奇的問題。只是,世人不知道江南,亦不知道南王府,反而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媼,顫顫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神族的?」

南司月抬頭,驚疑地看著他們。

原來,他們連千年前的滅神戰役都不知道,還以為神族存在至今。

想了想,南司月如實地寫道,「神族早在千年前便因夜玄大帝而消亡了。」

眾人見字,面面相覷許久,然後唏噓不已。

其實,所謂的神族,也不過是口口相傳的傳說罷了,存在或者不存在,對他們是沒有影響的。

又是一陣狂轟亂炸般的詢問,南司月很耐心也很詳盡地一一回答,有真話,當然,也有適當的隱瞞,許多事情,說了他們也不明白,看上去,他寫字的速度一點也不著急,而他們提問的速度卻明顯快了很多,可別看南司月不緊不慢,到頭來,竟是連一個問題都沒有遺漏。

場面很嘈雜,他則始終好整以暇,氣定神閑。

最後,人人都滿意而歸。

直到最後一個人離開了,艾棠這才得以靠近他,她為南司月端了一晚熱騰騰的粥,南司月禮貌地接了過來,粥很燙,味道也並不好——至少,遠遠比不上雲出的手藝,雲出總能將很簡單的東西,弄得無比好吃,好像吃起來,就有一種纏繞至舌尖的幸福——可是,南司月依舊將它吃得乾乾淨淨,喝完后,他禮貌微笑,向艾棠表示謝意。

艾棠趕緊擺手,忙忙地說,「你先在這裡休息吧,這是我姆媽娘家的房子,現在空置了,沒有人住的。」

南司月頜首:看屋裡簡單陳舊的擺設,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那——我先走了。」艾棠說著,便像剛才那樣,紅著臉,小鹿一樣溜出老遠。

南司月卻沒有聽她的話好好休息,而是小心地扶牆站了起來,掀開布簾:山谷空寂,一輪暈白的滿月掛在清冷的深藍夜空中,月影下,樹影婆娑,不知今夕何夕。

似乎,是月中了。

往日這個時候,正是她從海角飛奔到他身邊的日子。

而如今,她仍在海角,他卻在天涯。

南司月緩步到月光之中,抬頭環視著周圍逼仄的峭壁懸崖,一臉愁思。

接下來的日子,南司月一面自己尋找草藥,仔細調理,一面嘗試各種可以從這個四面環山的山谷出去的辦法,可每次,他都掃興而歸。

找不到出路,這便像一個嚴密的口袋,除了袋口,所有的出路已全部圍死。

也就是說,唯一的出路,便是頭頂的這片天空。

不過,見他每次掃興回來,艾棠非但不同情,反而挺開心的,這樣周而復始了足足半個月後,艾棠說,「你來了這麼久,還沒怎麼在村裡好好轉一轉,我們村裡有一樣好東西,你肯定沒見過,聽說,是一千多年前就留下來的呢。」

南司月聞言,略有點歉意。

是啊,這裡的人好歹還救過他,他卻不曾給過他們一點回報,甚至於關注,只是一門心思地想回去。

挺對不住人的。

既然聽艾棠說到這東西,去看看也好。至少也算參與其中了。

下一章:十一點吧。

南司月看見了艾棠所說的東西,在冷冷的月光下,這些殘破的神器,有些沾滿了綠色的銅綉,有些,還保存著它本來的金屬色澤,形狀各異,凌亂地堆砌在雜草里,但沒有一個是完整的,好像被鋒利的劍砍成了幾截,那凌厲的劍痕,彷彿還帶著當初那耀眼的劍芒,讓人見之驚心。

在正中間的一塊鐵器上,用劍氣淋漓地劃了四個大字。

「對錯難辨!」

最後一筆,拖得老長,又無力地陡然收起。

可見,那個寫這四個字的人,當初是如何複雜的心情。

字是古體。

年代,大概與這個山角村一樣久遠了吧。

南司月站在旁邊,看著那一堆已成為破銅爛鐵的曠古神器,其中有幾樣,夜泉已經將它們復原了,可到底比不上這些有規模。

這才是畫卷里真正的精髓所在。

南司月靜靜地看了一會,已經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這些東西,應該是被唐羅親手毀掉,再推下來的吧。

在他助夜玄奪得天下后,猝然回首,卻已經不明白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

所以,他毀掉了這些始作俑者,可終究還是因為一個不忍,沒有將畫卷毀掉,於是又被後人利用,成為了另一場殺戮的武器。

南司月搖頭,抬頭看了看頭頂雲深不知處的聖山,然後彎下腰,在地上整齊地寫了幾個字,「埋了它們吧。」

他的嗓子始終沒有恢復,說話的時候,會有點吃力,所以很多時候,他選擇緘默。

艾棠驚奇地看著他,圓圓的臉蛋上滿是不解,「為什麼啊?」

「兵者,兇器也。」南司月回答,「神器是大凶之物,留下來,恐招禍端。」

一個人,如果擁有了如神一樣的力量,他就算本性平和,只怕,也會忍不住胡思亂想吧。

艾棠還是一臉不解。

南司月輕嘆一聲,也沒有繼續勸說下去。

反正,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里,他們既不明白這些神器的威力,即便知道了,也沒有這個遼闊的版圖,去拓展他們的野心。

何況,這些神器,大多數已經被唐羅親手毀掉了,現在留下來的,大概也只是一堆破銅爛鐵了吧。

南司月這樣一想,也覺得自己太過多慮,他轉過身,正要離去,卻被艾棠忙忙地抓胳膊。

南司月轉過頭,琥珀色的眼睛,探尋地望著她。

「南大哥,你聽說過火樹沒有?」艾棠怯怯地問。

南司月搖頭。

「我聽姆媽說,火樹是一種希望之樹,從前是長在神族的宮殿里,只此一株,它死後,就會重新化成一粒種子,非常珍貴。」艾棠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黑暗中熠熠生輝,「聽聞,只要對著那棵樹許願,很多願望都可以實現。」

南司月安靜地等著她的後文。

小姑娘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說起這個無稽的傳說吧。

「所以,我就一直想啊一直想,想哪一天,我能見到那棵樹,許個天大的願望,結果!」她的聲音猛然提高,笑聲也飛揚起來,「我果然見到了一棵!……在夢裡見到了!」

南司月聽完最後一句話,不由得笑笑,心裡突然有種很奇怪很好玩的想法:他也要將這個火樹的故事,講給還在肚子里的寶寶聽,也許,它也能夢見那顆能夠許願的希望之樹。

其實,又哪裡需要什麼樹呢,只要他在,他就可以實現它的任何願望。

然而,他不在。

他被困在這山谷之中,不知何時才能出去,任由雲出一個人去體味初為父母的喜怒哀樂。

——南司月剛勾起的唇角,又黯了下來。

艾棠沒有注意到南司月那一刻的心理變化,仍然興緻勃勃地講述著自己的夢,「我那天啊,就是你掉下來的前一天,做了一個好神奇好神奇的夢,夢裡面有一顆很大很高的樹,金光閃閃的,葉子也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我一琢磨啊,這應該就是火樹了,所以趕緊趁著自己沒有醒來的時候,沖著它許了一個願望。」

「我對火樹說: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離開這裡,看看外面的世界。」艾棠一口氣說完,轉過頭,灼灼地看著南司月,「結果,第二天,你就掉下來了,是不是很神奇?所以,如果你要出去,能不能帶我一起出去?」

南司月有點訝異:雖然山角村的人對他都很友好,沒人阻止他不停不斷尋找出口的行為,但也沒有人對此感過興趣。他們似乎很安於這裡的日子,鮮少去關心外面的事物。

艾棠的想法,卻與他人不太一樣。

到底是年輕。

想了想,南司月用樹枝,繼續在地上寫了一行,「我也出不去。」

「我倒是知道一條出去的辦法。」艾棠低頭看了一眼,剛想說出來,又生生地吞了回去,她的面色變得極難看,琢磨了一會,還是擺擺手道,「算了,還是不提那條路了,我們找找有沒有其他的路。先回去吧,這事兒說定了就行。」

她說完,正要走,手腕卻是一緊。

艾棠的臉又紅了,還好,掩映在夜色里,也看不太清楚,她轉頭,訕訕地望著拉著自己的南司月,囁嚅著問,「南大哥,你……」

聽姆媽說,當初她和老爹就是在這裡定情的,難道……竟然……

那一邊,南司月已經有力地在地上寫了三個字,「哪條路?」

艾棠心口一松,也不知道鬆氣還是失望,她還是擺手,道,「那條路是行不通的,小時候我也想去試一試啊,可是姆媽告訴我,裡面很恐怖的,人進去后,就只剩下白骨了。」

南司月一怔,下意識地又寫了一個字,「蟲?」

艾棠點頭,「嗯,洞穴里有很多很多蟲,什麼蟲都有,而且,根本也沒人知道,洞穴那頭是什麼,也許根本不是路。」

「哪裡?」南司月卻似沒聽見她的話,執拗地追問著。

艾棠卻惱了,跌足道,「都說很危險了,怎麼還要問,天太晚了,回頭姆媽又要罵了。我先回去了。」說著,她掙脫了南司月的手,雀躍著跑遠。

關於龍套問題,放話:歡迎大家踴躍報名跑龍套,可是適當佔佔小便宜啥的,但想染指,門都沒有,要染指也得我先來,哼哼。表激動了,機會面前人人平等,把名字全部報上來吧……爬走……

夜都。

在夜之航倒戈南王府後,夜都曾一度陷入了一場大混亂,各個勢力的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聚眾鬧事,一會兒說夜泉如何欺師滅祖,囚禁夜之航,一會兒說夜之航處心積慮,左右搖擺……其實,他們說什麼都不重要,無非是將事態弄得更亂,自己好趁機撈點油水罷了。

結果,這些似是而非的言論,挑逗得那些普通民眾也激動起來,一時間,夜都的治安人員全部對峙,投機倒把份子趁機闖進了店鋪,指著老闆便說他是夜之航的舊部,也有人以並肩王的名義,要討伐夜泉的——最後,也不過是討伐了一堆金銀珠寶而已……

人心浮動,夜泉的地位岌岌可危。

這世上最不缺少的,本來就是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夜泉挺不住的時候,他卻用一種異常慘烈冷血的方式,制止了這場騷亂。

帝都流血月。

整整一月的殺戮與滅門。

那一月里,空氣里飄的是腥甜的血味,菜市場每天都成批的處決人員運出郊外,大家見面,打招呼不再是「你吃了沒有」,而是,「你家又死了誰沒有」……

恐怖的情緒,直到許多年後,這些經歷了帝都流血月的人,每每想起,還膽戰心驚,噩夢連連。

夜泉也從一個似乎無關緊要的夜王,在這一月的強硬與冷血中,變成了半夜裡、能讓孩童止哭的魔鬼。

是,如果他的來歷一直得不到別人的認可,如果他的能力一直被人忽視,如果他在民間的這些年一直是那些貴族們嘲笑的原因。

那就讓他們怕他吧。

夜泉不再期望任何人的擁戴,他只有一個目的:讓所有人怕他,讓所有人一旦提起他,再也不敢輕忽,更不敢無視!

而他的這個策略,明顯是有效的。

現在,所有人都怕他了,走在街上,即便是偶爾提到一個「夜」字,或者「泉」字,他們都會刻意壓低聲音,唯恐被哪個不知道躲在哪裡的「輕哨隊」,揪出來,稀里糊塗地砍了頭。

輕哨隊也是在近期成立的,為了與南王府的暗勢力一爭高下,交由君澄舞打理的秘密組織,也是一種無孔不入的間諜組織。初期的時候,許多沒有提防的官員,便葬送在他們那些奇怪怪的證據下,那段時間,人心惶惶,恨不得爹媽沒有生這張嘴。

這樣的高壓下,也造成了兩個結果:那些運氣好的,逃到了江南那邊,那些運氣不好的,從此死心塌地的跟著夜泉,絕對不敢生二心。

如此半年,夜都大定。

而經過夜泉身側的那些宮女僕從,即便只是偶爾地經過他身邊,回去睡覺,都定然會做噩夢。

他被這種恐懼的情緒慢慢地孤立起來,就像陽光普照下,唯一的陰影所在。

今天又有一個宮女在夜泉旁邊失手打碎了一個茶盞,那宮女如臨大難,在殿前使勁地磕頭,磕了滿頭滿臉的血,後來昏死了過去,夜泉坐在長案后,臉上沒有一絲動怒,只是怔怔。

他並沒打算因為這件小事而責難於她,可是,她卻提前把自己給懲罰了。

直到那個倒霉的宮女暈了過去,夜泉才皺眉,揮手,「抬下去。」

他只覺得厭惡。

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厭惡,卻不知道是在厭惡那個宮女,還是……厭惡他自己。

君澄舞站在門廊外看到了這一幕,她心中倒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覺得恐怖或者敬畏,在她眼中,夜泉始終是夜泉,始終是那個可以信賴的、蒼白的、瘦削的少年。他有自己的才學與抱負,有他的無情與多情。

可是,沒有人試圖去閱讀他,或者說,沒有人試圖去讀懂他,即便是雲出姐,她又曾花心思去寬慰過夜泉嗎?總是那樣大大咧咧的,粗心得幾乎有點涼薄了。

君澄舞想到這裡,不知為何,心中終於有點惱恨雲出。

「進來吧,別站在門口,難道怕我殺了你?」大殿裡面,夜泉沒什麼情緒地招呼她。

君澄舞正要走進去,剛才將那宮女抬下去的兩個太監小步著跑過來,神色恭敬地稟報道,「陛下,我們已經將那個不懂事的宮女仗殺了。」

夜泉正在翻閱奏摺,聞言,蒼白修長的手指,頓在了扉頁上。

他抬起頭,冷冷地看著階前的兩個人,聲音彷彿從九幽深處而來蜿蜒而來,讓人聞之心寒,「誰讓你們殺了她的?」

他只是吩咐他們將那宮女抬下去療傷,卻不想,他們竟然仗殺了她!

那兩名太監愕然地看著他,表情像生吞了一隻活蒼蠅。

夜泉手指倏地一緊,放在左側的手,已經握成了一個拳頭,露出青白的皮膚下,僨張的血管,他忍了很久,才沒有將面前這兩個自以為是的蠢驢推出去砍了,「滾。」夜泉咬牙,沉沉地說。

那兩個小太監不太敢動,抬頭探尋地看著他。

「滾!」夜泉將面前的奏章猛地扔在底下,站起身,叱喝了一聲。

他們這才回神,嚇得屁滾尿流,四肢爬地落荒而逃。

留下夜泉一人,站在這空蕩蕩的大殿里,臉色煞白,目光似要噬人。

君澄舞暗暗地嘆了口氣。

……她不能怪那兩個不懂事的太監,揣度聖意,本來就是難之又難的事情。

更何況,現在世人都把小樹哥哥想成一個殺人狂魔,他們會有這樣的舉動,也是能理解的。

君澄舞又嘆了口氣:可是小樹哥哥,分明不是那種人。

不得已罷了。

倘若不是如此,又怎麼能讓被夜之航的一個扳指攪亂的局面,重新歸於掌控?

「小樹哥哥。」深吸了一口氣,君澄舞儘可能輕快地走了過去,就當剛才那一幕根本沒有發生,她笑吟吟道,「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一個?」

夜泉見到她,神色也稍微緩和,他慢慢坐下來,繼續翻閱奏章,口中漫不經心地應聲道,「隨便。」

「好消息就是,那天在黑暗中失蹤的南司月,還沒有找到。」君澄舞有點調皮地看著他,道,「壞消息也是這個。」

找不到,證明他沒有脫險,可一直找不到,又不能確信他到底有沒有死。

這可不是又好又壞的消息嗎?

夜泉這半年來,幾乎天天聽這個消息,現在也沒什麼感覺了,他知道這不過是君澄舞來見他的一個理由,「說吧,是不是還有其它的事情?」

「嗯,還有一件小事。」君澄舞點頭,「許思思已經去江南了……現在,夜嘉的人頭已經沒有用了,我吩咐她去做另一件事。」

「什麼事?」夜泉信口問。

「我讓她——把雲出姐的孩子帶回來。」君澄舞仔細地望著夜泉,輕聲道。

夜泉轉過頭,意義不明地望著她。

君澄舞只當沒看見,又繼續道,「當然啦,許思思未必就能成功,畢竟,上次——她已經暴露了,可是,如果她告訴夜嘉,他們還有一個孩子在我們手裡,夜嘉會幫我們做到的。」

夜泉卻根本不在意到底是誰去執行這個任務,只是盯著君澄舞,沉沉地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君澄舞咬著下唇,回望著夜泉,心疼而固執地回答道,「你知道為什麼。」

小樹哥哥,既然你從來不曾放下,現在,就努力去爭取吧。

每次看到他越發形銷骨立的儀容,君澄舞都在想:那天放雲出走,到底是對還是錯?

「我不知道。」夜泉的語氣依舊很沉,他仍然深深地看著君澄舞,表情晦澀。

「看在孩子的份上,雲出姐……會回來的。」君澄舞不敢再看夜泉的眼睛,低下頭,囁嚅地補充了一句,「南司月已經不在了,她心裡的那個人已經沒了。」

「是我殺了南司月。」夜泉淡淡地將話接過去,神色平靜,看不出一點漣漪,但也愈加讓人心疼,「在我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就已經失去她了。永遠地……失去她了。」

夜泉不是白痴,他怎麼會奢望,一個女人去接受殺死她丈夫的仇人?

正因為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無望,才更加無所顧忌,更加不珍惜自己。

看著他這樣不顧後果地做事,君澄舞已經忍不住了,如果註定要在兩人中選擇負一個人,那個人,便是雲出姐。

或者這麼說,為了夜泉,她可以負盡天下人。哪怕主動承擔下輕哨隊,出面殺掉所有對他不利的人,為夜泉擔下了那麼多惡毒的罵名,和他一起遺臭萬年,那也是——她的選擇!

「我已經讓許思思出發了。」君澄舞緩緩地往後退一步,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然,「雲出姐就要臨產了,一個月內,如果許思思不能將那個孩子帶回來,我就殺掉她的孩子。」

下一章還會很晚很晚,不過,從明天開始,應該就能穩定更新了。那個,至於南司月能不能出來,能不能趕上雲出臨產,請聽下回分解……

君澄舞的聲音匍一落,夜泉便『霍』地站了起來,他緊緊地盯著君澄舞,目光從極怒,又慢慢地變成了一種悵悵的落寞,「何必。」他嘆息般說了兩字,然後轉身,再也不看君澄舞,只徑直地朝後堂走去。

君澄舞則留在原地,望著他單薄冷傲的背影,消失在御座后的屏風裡,密密的睫毛輕輕地垂下,唇角勾著一縷凄楚的微笑,口中喃喃。

「是啊,何必。」

`

御珏從臨平回到了曲阜,草植遠遠地看見他,立刻追了上去,仰起臉問,「喂,豬,告訴那個傢伙沒有?說我們找到南司月了……」

「他真的是南司月嗎?」御珏反問。

草植撓頭,「不知道,老師也沒細說,老師這個人神神秘秘的。」

御珏默然片刻,搖頭道,「我沒告訴雲出這件事,一來,現在不確定這個人是不是南司月,二來……就算他是南司月,你認為他想讓雲出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嗎?」

草植不解地看著他,皺著臉想了半天,才鬱悶地嘟噥道,「不明白你們怎麼想的,你不說我去說,你是沒看到,那個傢伙表面上看起來什麼事都沒有,其實心裡可難過了,她上次來我們這裡,不知道怎麼,對著兩塊破石頭哭得那個凄慘啊。雖然我不喜歡她,可也討厭見到女人哭得那麼慘。」

御珏怔怔,「雲出哭過?」

「你是豬,當然看不到。」草植瞪了他一眼,正要親自叫人告訴雲出這個消息,卻被御珏及時地拉住,「我們還是先去請教一下老師吧,如果……如果那個人真的不是南司月,就不要再讓她哭一次了。」

草植還是有點不解,不過,他偶爾還是願意聽御珏的話。

老師的住處離曲阜還有一定的距離,等他們到了門口的時候,只見柴門緊閉,老師似乎出去採藥了,草植在外面叫了幾聲,見沒有人應,他索性自己將門撬開,帶著還有點忸怩的御珏,大喇喇地走了進去。床上正躺著一個人,屋裡是濃濃的藥味。

「哎,趁著老師不在,趕緊去看看那個人是不是南司月。」草植說著,用手肘撞著御珏催促道。

御珏卻在之前被老師三令五申,不能碰這位病人,現在老師雖然不在,可御珏是乖寶寶,哪裡會犯規?

草植撞了幾下,見御珏一副八方風不動的樣子,在心中狠狠地鄙視了他一番,自個兒走上前。

是不是南司月呢?

他在深山老林里,被族人發現時全身都是創傷,簡直是慘不忍睹,只因為左耳上一枚與神使一樣的寶石耳釘,才被蠻族人快馬加鞭地從遙遠的夜都,一路送到了曲阜。

草植還記得,老師在看見那人的時候,臉上精彩繽紛的神色:又哀婉又讚歎,同時,亦是深深的無可奈何。

這種複雜的感覺,草植無法一一描述,不過,卻大大地加重了他的好奇心。

和雲出戴一樣的耳環,又是在夜都附近的叢林被發現的,而且,還傷成這樣。

他和御珏兩人一碰頭,一琢磨,不約而同地得出了:「這人是南司月」的驚天結論。

他們也曾向老師去求證過,可老師只是搖頭,白頭髮白鬍子翹得高高的,兩眼望天,一副打死不說的模樣。

在南司月被發現的第三天,御珏便快馬加鞭地趕往江南,想將這個消息告訴雲出。

未想,卻看到了那片金燦油菜花里,溫馨至極的一幕。

在看到那一幕的時候,御珏滿心的熱情,似突然被涼水澆頭,他又冷靜下來。

如果那個人不是南司月呢?

倘若他不是南司月,難道又讓已經慢慢回到生活正軌的雲出,重新經歷一次生離死別?

對於南司月的死,御珏一直是有歉意的,整個蠻族都欠著南司月這份情。

畢竟,在那些戰火紛飛的時期,南王府確實照顧了他們許多。

他們本打算遠走高飛,雙宿雙飛,多多少少,是為了他們留下來的。

所以,御珏希望雲出能夠重新幸福。

……其實,唐宮主也是一個極好的男人。

御珏正想著呢,已經緩步走到床邊的草植突然「啊」了一聲。

御珏忙抬頭,問,「是不是?」

草植扭頭,鄙視地瞧了他一眼,「你這麼關心,怎麼不自己看?」

御珏不做聲了。

草植也懶得吊胃口,他興緻索然地轉過身,沒什麼精神地往外走,「走吧,不是啦,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鬼,其實這種耳環到處都有賣,這個與雲出的那個也未必是一對。」

御珏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聽說不是南司月,還是不免失望。

他遠遠地朝床那邊又望了一眼,那個躺在床上、身上多處纏著繃帶的男子,正睡得極是安詳。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御珏突然快走幾步,在草植愕然的目光中,大步走到了床邊。

入目的,確實是一張陌生的臉。

長得還算清秀俊朗,但與南司月傾國傾城的容貌比起來,確實遜了一截。

御珏心裡低嘆了一聲,轉身,比草植還要頹喪,「果然不是,算了,走吧。」

草植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御珏為什麼那麼失望?他一再確認這人是不是南司月,到底想幹嘛啊?

等他們離開后,床上的人,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琥珀色琉璃般的眼眸,幽深若澤。

下一章:十一點半,爭取把今天的一萬字還上還差五千……淚奔……

他又等了一會,聽著御珏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這才從床上坐起來,身形微側,看著房門後面的柜子,輕聲道,「他們已經走了。」聲音有點啞,但更有一種奇異的磁性,單單隻是聽他講話,便讓人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說著,他用手摩挲著下巴,不一會兒,皮膚上竟然起了一層皺褶,順著皺褶拉開,赫然是一張蒼白卻熟悉的臉,俊魅絕世,華貴天成。

老師揪著白鬍子,從柜子後轉了過來,他笑眯眯地看著窗外已經變成兩個小黑點的人,自得自樂道,「這一下子,這兩個小傢伙就不會繼續搗亂了吧。」

南司月微笑。

「不過,你真的不打算公布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嗎?」老師轉過頭,問南司月,「雲出馬上就要生了,你如果不在身邊,她可會難過的。」

南司月神色微黯,轉過頭,眼漫幽思,語氣卻甚為決絕,「我寧願她此時難過,也不願意失去她。」

「這半年,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真的不能說嗎?」老師搖著頭問,「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經,見過的事情,知道的東西,比你們任何人都多。也許我能幫你。你什麼都不肯說,只是一個人去承受,遲早會有承受不了的那一天——雖然你生為南王,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人而已,只要是人,就會勢單力薄。南司月,你需要別人的幫助。」

老師平日里很惜言少語的,此時卻一口氣說了很多。

說完后,他自個兒都覺得有點累了。

南司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噙笑,淡淡地轉開話題,「老師難道一直是老師嗎?你可還記得自己的本名?」

老師笑眯眯地看著他,非常爽快地回答道,「不記得了。」

所有人都這樣稱呼他,他也從來不需要叫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可不就忘記了嗎。

「為什麼蠻族人會那麼尊敬你?」南司月問。

老師抬頭望天,很費力地想了很久,搖頭道,「因為我很老很老了,知道的東西,比他們所有人都多……」

「知道山角村嗎?」南司月不等他說完,冷不丁地打斷了他。

老師一臉茫然,「什麼村?不記得了……」

南司月微垂眼眸,淡淡道,「是啊,從山角村出來的那條路,實在太長太長。長得我們都恨不得將這段經歷忘記,它便像一個亘古不變的噩夢。你能忘記它,是好事。」

老師還是一臉茫然,似乎根本不知道南司月在說什麼。

南司月抬起頭,溫和地看著他,輕聲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忘,可我不能忘記,一旦忘掉了這段經歷,就無法幫她度過那一關了。」

老師仍然茫然,甚至有點走神。

南司月心中卻是一痛,終於將那聲嘆息忍了下去。

艾先生,你的孫女死在了裡面,你知道不知道?

至始至終,南司月沒有說他要幹什麼,更沒有說,在這半年裡,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他仍然戴著那張人皮面具,漸漸從剛出谷時的虛弱里恢復了過來,在老師的調養下,連之前的武功也恢復了一些。

只是被高燒弄傷的嗓子,卻完全變了音,好在,雖然暗啞了,卻似乎比以前的更好聽了,並無大礙。

草植和御珏知道他不是南司月後,已經對他徹底沒有了興趣,也懶得管他的行蹤。

等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南司月回到了江南。

他一刻都等不了,想去見她。

哪怕暫時不能相認,見見也好。

不然,所有的力量都會因為太濃烈的思念而枯竭。

臨走前,老師突然拉住南司月的手,一直以來的鶴髮童顏,終於現出一點老態,「忘掉那裡吧。」他說。

南司月默然。

六月的江南。

這並不是江南最美的時候,卻是最熱烈的時候,熱烈的陽光,熱烈的植被與氛圍。

休戰大半年,人們的生活漸漸趨於平靜。在心思謀算上,唐三雖然及不上南司月,但貴在用心,他與南之閑都屬於和緩之人,南王府本身也秩序分明,無為而治,倒也沒出什麼紕漏。

六月正是早稻收割,晚稻插禾的季節。

麥田一片青綠油黃,如打翻的顏料盒,煞是好看。

雲出要臨產了,穩婆說,就是這幾日。

唐三已經什麼都不管了,天天就守在那裡,成天喜滋滋的,看什麼都順眼,就連僕從在柴房裡打老鼠,唐三一見老鼠窩裡還有幾隻小老鼠呢,他一個高興,就把那一家大小都放到野外去了。

僕從在旁邊汗涔涔地想:他們以後吃的莊稼,算不算唐公子造的孽?

唐三雖然暫管了南王府的一切,卻一直堅持讓大家稱呼他唐公子,以此強調:他只是客居。

等小世子或者小郡主出生后,他再將南司月留給他的龍形玉佩,還回去。

對於這樣的『清心寡欲』,夜嘉只說了一句話,「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當初還打什麼聖山啊。」

白白的讓夜泉趁虛而入。

唐三白了他一眼。

他現在心情好,所以,不和夜嘉一般計較。

有時候想一想,生命真的是很神奇的事物。周而復始,循環不息。

終於等到了臨產的那一天,唐三簡直是如臨大敵,早早便將方圓百里內所有的接生婆都找好了,讓她們等在屋外。那個時候,雲出還沒什麼感覺呢,她的體質好,肚子里的寶寶又很乖,除了腰酸之外,連痛都沒有痛。

所以,看著這滿院的人,雲出有點哭笑不得,她扭頭看向唐三,抹汗道,「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要生十個八個呢……」

「生十個八個好啊!」唐三點頭,很是憧憬。

雲出額冒黑線。

生十個八個……當她是豬啊……

「當然了,你無論生幾個,我都會一樣疼的,誰叫我是他們的乾爹呢。」唐三情知自己說錯話,忙忙地補了一句。

雲出微笑。

雖然她沒答應什麼,但某人已經早早地以乾爹的身份自居了,且由著他吧。

「對了,你怎麼出來了?趕緊回屋裡躺著啊。」等說了幾句話后,唐三後知後覺,趕緊饞起雲出,半哄半推地往屋裡送。

雲出正想嗔他大驚小怪,肚子便開始痛了。

唐三大急,卻有點手足無措,想將她抱起來,又怕到了她,整個人傻子一樣愣在那裡,最後火急火燎地朝滿院子的接生婆叫了一聲,「你們還看著幹什麼,過來幫忙啊!」

眾人一哄而上,反而把那個最多余的唐三同志,擠到了院子里。

清凈許久的別院,頓時人聲喧囂。一會兒有人端水,一會兒有人拿毛巾,進進出出,如菜市場一樣。

唐三則被擋在外面,就算他個子高,眺目望去,也只看到人頭攢攢,哪裡還能看到雲出的半點身影?

過了很久,才聽到聲聲壓抑的呻吟,一個穩婆擦著汗跑了出來,焦急地問唐三,「糟了糟了,夫人難產呢,不知道是不是懷胎的前幾月動了胎氣——大官人,萬一真的有個好歹,你是要大的還是小的?」

唐三秀氣的眼睛立刻瞪得圓圓的,他惡狠狠地望著那個人,幾乎是目露凶光了,「當然是兩個都保!」

穩婆擦汗:似乎每次問這個問題,她都會先得到這個答案啊。

真能兩個都保,還問個什麼?

「這不是說萬一嗎?萬一,這……」穩婆正想找合適的措辭,唐三已經一把推開她,口中怒道,「我懂醫術,我來!」

他不能把雲出和孩子交到這群庸才的手中。

穩婆連忙張臂攔住他,見唐三還在推自己,她索性緊緊地抱住唐三,還衝著屋裡的婆婆們喊道,「大官人要衝進去了。大家快來攔住他!」

女人生產時,如果被男人闖進去了,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更何況,雲出本來就是很兇險的難產。

眾人又一涌而出。

唐三被這群女人抱成了一個粽子,腦中只悲催地閃過四個字,「作繭自縛。」

這些人都是他找來的,他現在可不是作繭自縛么?

在這邊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別院的偏門處,卻走進了一名青衫男子,越過糾纏的眾人,慢慢地走進了屋裡。

哎,還是差字數,下一章補……今天就這樣了,晚安晚安。

屋裡還有幾個穩婆,見進來了一個男人,她們吃了一驚,正要大叫出聲,那人出手如電,青衫微晃,她們血脈一滯,盡數呆在了原地,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那個人緩緩地走到床邊,停在了雲出的身側。

上次在夜都擔驚受怕留下來的後遺症終於現了出來,雲出全身是汗,人昏昏沉沉的,如果有人叫她使勁,她便使勁,可也沒有勁可使了,其實並不疼,就好像全身陷在了深深的沼澤里,想掙出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好像,只要她的氣一歇,就會這樣一直一直地沉下去,沉到沒不見底的深遠。

她心中隱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所以很努力地,想從深淵裡掙出來,可那種無力感貫盈全身,她下意識地合起手,低低地叫著那個似乎能給她力量的名字,「司月……」

「我在呢。」緊握的手被小心地掰開,溫熱的手指纏進她的指縫,輕輕地握住她,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耳側輕輕地囈語。

雲出立刻安靜下來,下意識地反握著他,她想睜眼開,可是眼皮很重,連睜眼都沒有力氣。

「你一直很努力,再努力最後一次,好不好?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都會幫你承擔,你什麼都不要怕,什麼都不要擔心。嗯?」他的聲音那麼沉,那麼悅耳,好像能穿過此時環繞在她身邊的黑暗,直抵心底。

讓人安心,恨不得將去所有的毛孔都放鬆下來,在他的聲音里隨波逐流。

「如果是個女孩,我會把她當成你,把你小時候沒有的寵愛,全部補給她。如果是男孩,我會把自己所會的東西都教給他,讓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長大后,和他愛著的女孩成親……」他一面說,一面將手放在她的後背,真氣源源不斷,平穩地輸到了她的體內。

如他的聲音一樣,彷彿具有療傷的效用。

雲出簇於眉心的痛楚終於緩解,呼吸開始平穩有力起來,她仍然想努力地睜開眼睛,可還是睜不開,這讓她心中一急,肚子又開始痛了起來。

有種沉甸甸的存在,叫囂著,要從她的體內出來。

「我一直在你身邊的,雲出。一直在……你轉身就能看到的地方,所以,什麼都不要怕。」他低下頭,本想吻她蒼白沒有血色的唇,可在呼吸相聞的時刻,南司月卻緩緩地上移,輕輕地吻在了她的額頭上。

雲出額頭溫熱,旋即一涼,交纏的手再次鬆開,她心中大慟,小腹卻更為激烈地陣痛起來。

「去幫她吧。」南司月已經點開了那些定住的穩婆,囑咐道。

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似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極艱難地說,「……如果真的要選擇一個,我要她好好的。」

「你到底是誰啊?」其他人都已經攏到了雲出身邊,幫著她指導使勁,有一個動作慢點的,落在後面,詫異地問南司月。

「一個大夫。」南司月淡淡回答,「如無必要,希望你們不要說我來過。」

他的神情雖然和潤,語氣也稱得上風輕雲淡,可那種骨子裡的威嚴與清冷,讓屋裡的人心中都莫名其妙地寒了下,然後,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屋外面,那個『作繭自縛』的唐三,終於忍不住了,只能欺負婦女老弱,施展武功,將她們全部震開,白色的人影如翩鴻般落到了門口,他正要進來,屋裡的人趕緊外出攔住他,剛才問南司月是誰的穩婆則匆忙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再回頭時,哪裡還有那個青衫男子的半點影子?

「攔什麼,讓我進去,她如果出了什麼事情,你們全部吃不了兜著走!」唐三被她們唧唧歪歪得惱火了,提高聲音,惡狠狠地冒了一句,正要硬闖,便聽見此時圍在雲出身邊的人一迭聲高叫,「出來了出來了!」

那些人也顧不上唐三了,全部欣喜地圍了過去,唐三也像被施了定身法,怔怔地留在原地,許久,直到那聲嘹亮的嬰兒啼哭從屋裡傳出來,他才像大夢初醒一樣,抓著一個人,忙忙地問,「都平安嗎,都平安嗎。」

男孩女孩都不重要,只要雲出和孩子都是平平安安的。

「平安。」穩婆點頭,笑嘻嘻道。

唐三這才徹底地放下心,立刻欣喜若狂起來,他推開眾人,便要往裡面沖,於是,又是一翻人牆阻攔……

直到孩子被抱了出來,唐三小心翼翼地摟在懷裡,還是沒顧得上問是男是女。

倒是將孩子送上來的穩婆多嘴了一句,「恭喜大官人,是位千金。」

「女孩好,女孩好。」其實他也說不上到底男孩女孩都具體好在哪裡,只是覺得,怎樣都好,怎樣都可愛,哪怕這個初生的小寶寶一臉皺巴巴地,像只猴子,那也好看,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事物。

「遠方,遠方,我是你乾爹,來,叫一個。嘿嘿。」不正經地說了一通,唐三就只剩下傻笑的份了,抱孩子的姿勢無比僵硬而謹慎,簡直是不知道那手啊胳膊啊到底該怎麼擺,可偏偏又捨不得撒手,倒是在旁邊的穩婆看不慣了,伸手將孩子接了過去,提醒唐三道,「夫人還在裡面呢。」

唐三『哦』了一聲,想進去,可不知怎麼,在她難產的時候,他火急火燎地想往裡沖,那個時候,真的什麼都顧不上了,可真正知道她平安了,唐三反而有點躊躇。

想了想,他努力擺正自己的位置,走進去,半跪在她床前,微微一笑,「你看到孩子了嗎?是個女孩呢。」

雲出已經醒來,蒼白的臉上滿是浮汗,看上去,人像痩了一圈似的。她吃力地環顧著周圍,將站在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看過去,每否決一個,她眼中的失望之意便濃了幾分。

沒有他。

那個聲音,雙手交握時的溫暖,就像是絕境中產生的幻覺,辨不出真假。

直到目光移到了唐三臉上時,雲出才虛弱地笑了笑,伸出手臂,示意將孩子遞給她。

「長的很可愛了,雖然現在看不出像誰……」唐三有點笨拙地撓撓頭,望著已經躺在雲出臂彎里的遠方,細細地凝望了半天,才不得不沮喪地承認,「嗯,像她爹多一點。」

哎,這是今天唯一令人沮喪的事情。

——雖然,平心而論,還是長得蠻可愛的。

雲出笑,將方才那一幕小心地壓了下去:見唐三的神情,便知道南司月果然沒有來過。如果她問了出來,豈不是更讓別人為她操心?

可是,話聲猶自在耳。

他說,他會一直在她身邊,一轉身便能看見……

雲出微微側頭,目光順著窗戶,遠遠地看向屋外那片斑斕鮮亮的田野:我已經轉身,可是你在哪?

南司月站在屋檐的暗處,遠遠地看著雲出瞥過來的目光,他神色微黯。隨即,又低頭笑了起來,很是幸福。

女孩呢。

其實,潛意識裡,南司月終究是喜歡女孩多一些,一個像雲出一樣的女孩,任著他寵,把這個世界的所有東西全部給她。

看著唐三此時雀躍得像個孩子,南司月幾乎有點嫉妒他了。

可心卻極安。

有唐三在身邊,至少,會護她周全吧。

最後朝那座喜樂喧天的別院裡面望了一眼,南司月狠狠心,終於轉身,朝臨平城走去。

臨平。

南王府。

南之閑也在從早到晚地等消息,可是別院那邊就是沒動靜,他已經打發幾個人去問情況了,唐三也不來個准信,直到下午,管家才匆匆地跑來,剛說了一句,「二少爺,外面有人找你……」南之閑已經沖了出去,遠遠地見著一個身穿青衫,面目清秀的男子,負著一隻手,清清淡淡地站在假山下,明明是來客,可他只是往那裡一站,便好像他便是這個南王府的主人一樣,全身散發著一種岳峙淵臨的氣勢。

南之閑也沒多想,走過去便問,「生了嗎?是世子還是郡主?」

「女孩。」來人微笑著回答,那抹溫暖而幸福的微笑,幾乎連他本人都不曾察覺。

南之閑點頭,「女孩也好,都平安吧,王妃沒事吧?」

「她很好。」那人剛一答完,便很自然地轉開話題,「之閑,我有些問題想問你。」

「大……大哥?」南之閑怔住。

下一章,如無意外,五點前吧

雖然樣貌不一樣,聲音也聽不太出來,可是南司月匍一叫他,南之閑便能認出面前這個人。

除了南司月,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這樣叫他了。

清清冷冷,似乎有點不近人情,但讓人心中安然。

因為知道,只要有他在,很多事情都無需擔心。

「大哥,真的是你?」南之閑愣了半天,且喜且驚,「你去見過雲出了?」

南司月淡淡地看了看左右,「去房裡說吧。」

南之閑「嗯」了一聲,連忙伸臂,將南司月引到了房內。剛一進去,南司月便撕掉了臉上的面具,這種全部粘著在皮膚上的人皮面具,戴久了會不舒服。

南之閑看在眼裡,並不覺得多吃驚。

這些都不是重要的,他反而開始很認真地擔憂起南司月即將聊到的話題。

「你一直知道我沒死吧。」南司月淡淡問。

「星辰未滅,自然還在人世,可是星象的指向,又說你在紅塵之外,所以,其實我也不太確定你是不是還在人世。」南之閑實誠地說,「正因為不確定,也不敢隨意公開,只能派人秘尋。」

「嗯,以後也繼續保密。」南司月聽完,疏淡地應了聲,終於言歸正傳,「你之前一直想殺雲出,是因為算到了那一天嗎?」

南之閑閉言不語,便算默認了。

「她之所以一直沒有發作,是因為有了孩子。可現在孩子已經出生了,我怕時日所剩不多。」南司月低聲道,「千年前的故事,我不想再經受一次。更不想那件事是發生在她身上的。」

「大哥,你都知道了?」南之閑怔了怔,望著南司月,許久許久,才低下頭,極沉痛地說,「不如……放棄吧。」

南司月未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南之閑抿著嘴,也知道這句話是白說了,他正要改口,便聽見南司月輕聲道,「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會帶她離開的。」

至於,怎麼離開,南司月沒說。

南之閑卻懂得。

是啊,如果雲出真的被神廟的怨靈操作,擁有了毀天滅地的力量,重新回到千年前神族建世時的慘烈,南司月寧願——與她一起消失。

她曾毀掉了一個族群。

現在,他們要讓她重新還回來。

那條從山角村出來的道路上,用骸骨用壁畫用武器用史冊用怨氣,清楚地記載了那段歷史。

「如果雲出知道了真相,她肯定不允許你這麼做的……」南之閑皺眉道,「她更願意——」

「我就怕她的『更願意』」南司月打斷他,用不容違逆的語氣,低低道,「我不知道成敗會是如何,如果我失敗了,我會和她一起面對。如果我成功了,而且尚能好好地回到她身邊,自是最好,倘若回不來。你也永遠不要告訴他這件事。」

就當——他已在聖山的那一日徹底地離開了。

「你要去夜都找到解決的方法?」南之閑悚然,「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夜玄的墓地,豈是那麼容易闖進去的?就算闖進去了,你又能確信自己能找到抑制怨靈的方法嗎?更何況,夜泉現在對你恨之入骨,他如果發現你沒死,還跑到了夜都去,以他現在的手段,他會把你生吞活剝。」

「……我覺得,夜泉大概會幫我。」南司月模擬兩可地說了一句,而後重新鄭重地看著南之閑,「之閑,一直以來,我從未求你幫過我什麼,這一次,答應我一件事。」

南之閑不等他開口,已經極其嚴肅地點了點頭,緩聲道,「你放心,只要我在,她就出不了事。不過,時間不要太久,我不太確定自己能堅持多久。」

南司月頜首,「有什麼消息,我儘快通知你。」

兩人話音匍落,便聽到了一陣極紛亂的腳步聲,南之閑大步走向房門,還未拉開,便聽見管家驚惶至極的聲音,「二少爺,不好了,小郡主出事了!」

南司月心跳一滯,動作比南之閑還快了半步,他上前逼視著管家,一字一句問,「什麼事?」

管家被一個陌生人這樣頤指氣使地問著,竟然也不覺得彆扭,而是很自然地回答他的問題,且不由自主地恭敬起來,「就是陛下……厄,夜嘉少爺,突然派人將黑甲兵將別院圍了。」

「你剛才說,小郡主出事,她們母子到底怎麼了?」南司月且不管夜嘉為何要圍別院,更不管此時的情況如何,他必須先知道:雲出和孩子有沒有事!

如果她們真的在他離開的那一會出了事,南司月絕對不能原諒自己。

可是——不是還有唐三嗎?

只要有唐三在旁邊,等閑人根本近不了身,再說了,唐三身邊應該也安排了南王府的暗衛,那些南司月親自調養出來的暗衛,可不是吃素的。

「孩子暫時沒事,只是被圍了。」管家這才沒有繼續一驚一乍,平了下氣息,慢慢地說道,「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這是別院那邊的人剛剛傳來的消息,我……」

管家的一句話還未落定呢,南司月人已經閃得不見影了。

南之閑想了想,也緊跟了過去。

別院。

唐三還沒從遠方降生的歡喜中回神呢,屋外突然腳步雷動,那些已與南王府結為盟友的黑甲兵,不知道是哪個筋搭錯了,全部披堅執銳,全副武裝地將別院圍了起來。

唐三寬慰了雲出一聲,將孩子交給一個顫顫巍巍的穩婆,眼眸一寒,臉色很不善地走了出去。

敢在這個時候觸霉頭,真以為他成天笑眯眯的就好欺負么?

很悲催地要坐班三個月,那啥,時間線出問題了,晚上如果找不到咖啡廳,俺就明天一大早更新

寫上章時腦子缺氧,出了一個bug,就是南司月衝出去的時候,加一個細節「匆忙戴上面具」。這樣管家才認不出他……

唐三匍一出門,便瞧見了夜嘉。

夜嘉站在黑甲兵的前列,照樣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乍一看,如一個純粹的、不諳世事的公子哥。

唐三挑眉,冷冷地看著他,「如果你想用這種方式來慶祝,未免太幼稚了。」

夜嘉聳肩,不以為意道,「自然不是慶祝,只是想搶那個小孩而已。」

唐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實在想不到夜嘉有什麼動機。

夜嘉看出他的疑惑,索性自個兒將話挑明了,「有人要讓我用這個孩子去換一樣東西,而這個東西,恰恰是我目前比較在意的。錯,應該說是我現在唯一在意的東西,所以,對不起了,唐宮主。」

說著,夜嘉手一揮,便要讓那些黑甲兵發難,唐三斂眸後退一步,正要叫出暗衛,又聽見夜嘉道,「唐宮主,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四肢酥軟,丹田無力么?」

唐三一愣,驚疑地看著他。

剛才不覺得,現在使力之下,才發現手足確實酸軟無比,連提劍都有點勉力。

「凡方圓一里內的人,應該都是這個癥狀。」夜嘉笑眯眯道,「好歹我也當了那個勞什子皇帝這麼多年,手頭沒有一點這東西,怎麼能引得美人投懷送抱呢,哈哈。」

夜嘉還在笑得不亦樂乎,唐三卻恨不得將他剝骨拆皮了。他深吸一口氣,勉力地站在遠處,鎮靜地說,「既是普通的軟筋散,淋一盆水便會沒事,你至於高興成這個樣子嗎?還是好好想想,我等會若是抓到你,怎麼將你一片一片凌遲的場景吧。」

「是啊,藥理是這樣的,可是你能找得到水嗎?」夜嘉還是一副破壞小孩的表情、幸災樂禍地看著唐三,俊美精緻的笑讓人恨不起來,但也絕對愛不起來。

唐三急忙回頭,屋裡確實只剩下一點未用的熱水,那些穩婆早已經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雲出也皺著眉,緊緊都抱著孩子,還能硬撐。這點水,也不過剛夠解開雲出和寶寶的藥性。

唐三咬牙,且不管夜嘉,他折身走進了屋裡,用熱水拍拍雲出的臉,讓她清醒一些,然後俯身,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他意在孩子,等會我將他引開,你帶著遠方先躲起來,等南王府的救兵來了后,再出來。」

說著,他利落地解開遠方身上的襁褓,裹著枕頭,然後,將剩下的水淋在自己頭上。外面,夜嘉已經不耐煩了,大聲道,「你也不用急著依依惜別,我只是用小孩去交換一樣東西,又沒有說殺他,至於其他人,只要你們配合,我也不會傷害你們的。」

「躲好,不要出聲。」寶寶也因為吸收了一點迷藥,現在也不哭不鬧了,唐三掀開床板,讓雲出先躲進去,然後抱著那個假孩子,跨出門去。

雲出被一股腦地塞進黑乎乎的床底下,懷中的小孩安安靜靜,隱約能聽到門外的喧鬧聲,漸漸走遠,她全身越發無力,本來就產後虛軟,此時更是昏昏沉沉,如果不是心中有牽挂,早就昏了過去,如此,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終於有了腳步聲,床板被掀開,雲出伸出手,遮住眼帘,亮白的光線透過指縫,射了進來。

她看到了一個朦朧的影子,只是,並不是南王府的人。

而是一個清麗的、憔悴的女子。

許思思。

竟然是許思思。

雲出怔怔地看著她,想說話,可又發現,她連說話都力氣都沒有。

許思思已經彎下腰,掰開雲出的手指,將遠方輕輕地抱了過去。

雲出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知道嗎?這一招我也用過。」許思思哀傷地看著雲出,低聲道,「在她們搶我的孩子時,我也躲過,可還是被搶走了。我是母親,所以不會相信你將孩子交給唐三。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傷害她的。夜泉那麼喜歡你,肯定不會害你的孩子,可是,他們會殺了我的孩子,他們恨夜嘉……」

雲出的嘴唇顫抖著,想伸出將孩子搶回來,可那種滲透骨髓的無力感,綁住了她的手腳,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恨過自己的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遠方小小的軀體,被許思思抱著,慢慢地遠離她,遠離她的實現,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多看幾眼,她和南司月的孩子……

南司月剛趕至別院,便看見了黑甲兵全部朝一個白色的身影追了去,看身影,正是唐三,而唐三懷裡抱著的,卻是剛出生沒多久的遠方。

南司月心中一驚,下意識地緊跟了過去,也不知道追了多遠,等他幾乎超過大路上的黑甲兵,就要到唐三身側時,南司月才赫然發現:還是是假的。

紅色的襁褓被風掀開,路出一角玉色的枕頭。

他陡然收住腳步。

回望別院,那裡已經清凈一如當初。

南司月迅速轉身,等他趕回房間時,只見滿地暈倒在地的僕從和穩婆,還有幾個被唐三順手滅掉的黑甲兵。

然後,他看到了雲出。

雲出有點呆傻地坐在床邊,手緊緊地拽著當初他從蟲洞里給她帶出來的兩粒卵石,神色很安靜,太安靜了,安靜得讓南司月心底發慌。

……沒有孩子。

他迅速地在房裡找了一圈,沒找到孩子。

南司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輕輕地走過去,半蹲在雲出面前,想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又猶疑著該用什麼身份去面對她,心思百轉千回,到最後,化成了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心疼,那麼疼,恨不得先不管不顧地將她抱在懷裡。

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情,現在,此時,想抱著她,哭也好罵也好氣也好,只是不要這樣平靜。

眼前的光線被什麼遮住,雲出終於有所知覺,她緩緩地抬起頭,晶亮的眼眸,如透徹的水晶,折射著層層光暈,有種說不出的華光四溢。

「司月。」她筆直地看著他,口中輕吐兩字。

沒有探尋,沒有遲疑,她是那麼堅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即便樣貌不同,即便他沒有出聲。

她知道面前這個人是誰。

就像熟悉自己一樣,熟悉著他的氣息。

南司月所有的打算和用心,都在她叫他的那一刻分崩離析。

或者說,就在她這樣清清淡淡看向自己的那一刻,便灰飛煙滅了。

——他一直恨雲出的自作主張,恨她不為他多保重自己。

那此時的自己,又算什麼呢?

想一個人承擔本該發生在她身上的命運,卻將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置之不理,由著她,被別人欺負,甚至連他們的孩子都保護不了。

這樣,便是偉大嗎?

如此,便是愛嗎?

南司月從未像此時這樣厭憎過自己,他張開雙臂,將那個小小的、虛弱的身體,使勁地箍進懷裡,恨不得將她揉進去,從此可以不用掛心,將她所有的快樂不快樂,全部感同身受。

「對不起。」他修長的手指插-入她腦後的髮絲,下巴靠在雲出的耳後,低醇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哀痛與溫柔,「我來晚了。」

他不該在剛才離開的,他應該在旁邊好好保護他們的。

雲出的手輕輕地抬起來,環住南司月的腰,輕聲道,「回來就好。」

早也好,晚也罷,回來就好。

明明是四個無比清淡的字,南司月卻在聽見的那一刻,心痛如刀絞。

「她長的很漂亮,像你。」雲出貼著南司月的胸口,繼續說,「可他們把她帶走了。」

「我知道,我會把她再帶回來的。」南司月更緊地抱住她,努力讓自己不要如她一樣慌亂。

這是他的妻女,如果連他都沉不住氣,還能指望她們去倚靠誰呢?

雲出聽完后,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等南之閑趕到的時候,只掃了眼前的那一幕,他的神色隨即大變,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從他身後的南王府侍衛的腰側,抽出一柄長劍,劍刃冰涼如雪,遙指著雲出的背心。

「大哥,你已經沒時間了。」他說。

下一章:一點鐘左右吧

南司月沒有做聲,仍然將雲出緊緊地摟在懷裡,沒有理南之閑。

南之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挺起長劍,咬著牙,手腕往前一送。

南司月卻在此時將雲出抱著迴旋了半步,那劍尖堪堪停在了他的肩前。

「大哥。」南之閑重重地喚了他一聲,「如果你現在不忍,以後豈非更慘烈!蒼生何辜!」

南司月還是沒做聲,他手臂用力,將雲出更緊地摟入自己的懷裡,他的表情在經過最初的遲疑后,越發堅定起來,那種縱千萬人我亦往已的決絕,滲著冰涼璀璨的碧色雙眸,炫目如封存萬年的冰晶。

「天下蒼生與我何干!」南司月抬頭,灼灼地望著他,「這天下是沉是浮,我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縱然天毀地滅又怎樣,我只要她!」

南之閑倒吸一口涼氣,他悵然地看了南司月一眼,然後往後退開三步,吩咐後面道,「馬上將王妃誅殺!」

「看你們誰敢!」南司月撕開面具,冷冷地看著眾人。

「王爺……」那些人看到南司月,哪裡還敢動手,反而不約而同地跪了下來。

南之閑看得又急又憤,重新轉向南司月,一字一句道,「大哥,這些人都是真心愛戴你,只要你一聲令下,南王府這麼多人,都肯為你而死,可是,你真的讓他們因為你而死嗎?」

南司月垂眸,懷中的雲出,既乖順,又安靜,好像他們現在討論的事情,與自己毫無關係一般。

「抱歉。」他輕聲道。

同樣清淡,但又覺得那麼沉痛而決然。

說著,他緩緩地站起身,將雲出打橫抱起,再緩緩地、向門外走去。

「攔住他,不能讓他出去!」南之閑咬著唇,高聲道,「如果此時放走了她,你們都要經受即將而來的浩劫!」

眾人面面相覷,顯然不太明白南之閑在說什麼。

他們始終沒有上前攔住南司月。

這是他們了那麼久的南王殿下,他們信賴於他,又怎敢去攔著他的路?

南之閑情知自己指揮不了眾人,不由得跺腳,低聲道,「去叫阿堵來!或者舞殤!南王府還有誰明事理的,統統叫來!」

眾人對望了一眼,上前提醒南之閑道,「二少爺,阿堵大人和舞殤姑娘形如水火,唐公子特意交代過,別讓他們在一塊……」

自從上次阿堵的短暫變節后,舞殤是怎麼看他都不順眼,簡直是動不動就找茬。

這也怨不得她,她本來就是一個愛恨分明之人,何況是被自己信賴的人背叛。

阿堵是心知有愧,就算舞殤在旁邊怎麼冷嘲熱諷,他都不做聲,一副忍辱負重的小媳婦樣。

後來,連唐三都覺得舞殤欺負得太過分了,所以才有此交代。

南之閑此時哪裡還管這種事情,他正要開口斥聲,一抬頭,便看見唐三重新折返了回來。

那些被他引開的黑甲兵突然撤兵了,事情是在太過蹊蹺,他這才跑回來看看。

隔得老遠,看見了南之閑帶著的南王府侍衛,他略略放下心來,可是,再走近一些。

唐三怔住了。

此時站在眾人之前,將雲出抱在懷裡的,不是南司月,又是誰?

「你——」唐三先是一喜,隨即,也辨不出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只能獃獃愣愣地看著南司月,半天才冒了一句,「你沒死?」

這三個字一出來,便好像解開了一個魔咒,他突然正常起來了,眼中劃過自嘲,然後展顏笑道,「你回來了正好,把你上次交給我的爛攤子全部收回去吧,不過,遠方的乾爹我是坐定了,你沒有否決權。還有……」

「唐三。」南司月輕輕地打斷他,揚眸,靜靜地看著他,「它們……還是要交給你了。」

唐三驚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醒悟到什麼,轉向南之閑,「遠方呢?」

「被夜嘉那邊的人帶走了。」南之閑黯然道。

唐三一愣,旋即怒道,「那你們還在這裡呆著幹什麼!」

遠方還是出事了,可是,既然知道遠方出事了,他們怎麼還能像沒事人一樣呆在這裡?!

話音未落,唐三便要轉身去找夜嘉算賬,南之閑卻叫住了他,「唐宮主!遠方暫時不會有事,我們會組織人去援救小郡主的。現在,幫忙攔住大哥!」

唐三詫異地回頭看他們,一臉茫然,更多的,則是懊惱,「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夜嘉突然倒戈,遠方被奪,這麼大的事情,他們都放下不管,卻在這裡玩兄弟鬩牆的玩意兒!

「唐三,必須現在殺掉雲出,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南之閑一臉鄭重道,「最多三日,現在是她最虛弱的時候,可是三日後,誰也不能再制住她。她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雲出了,因為遠方而抑制的怨氣,已經散發了。她會擁有滅世的力量!到時候,天下大亂,就遠比一個夜泉更讓人頭疼了,這不是改朝換代,而是一個種族的滅絕!」

唐三怔怔,站在南之閑身後的人則皆變了臉色。

他們下意識地將手按在了劍上。

「唐宮主,如果你現在攔住大哥,一切還能挽回。」南之閑說著,轉頭深深地看著南司月,低聲道,「如果雲出有機會選擇,這也會是她的選擇,不是嗎,大哥?」

南司月仍然未語,長而密的睫毛掩著他的眸,看不出表情,面沉如水。

而站在南之閑身後的人,則在一陣驚懼后,蠢蠢欲動。

「我管你們在搞什麼鬼!」唐三沉默了片刻,突然高聲斥了一聲,秀美的臉上掛起一輪嘲弄的笑,手腕輕翻,長劍已經橫到了胸口,他頭也不回地對南司月說。

「帶她走吧,馬上。這些人我幫你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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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王妃冷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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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三年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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