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蠟心騎士

第七章 蠟心騎士

真該死,與我預期的一點都不一樣。凡妮莎被押出去的時候一直沒說話,她在思考著如何脫身:長桌廳右邊是一排侍從住的小房間,現在這個時候侍從們應該剛剛醒來,在那兒不能輕舉妄動,再往前,走廊的盡頭就是通向地牢的旋梯了,旋梯上也沒法動手,每隔二十級階梯就有一個崗哨,不過我可以在最後一段彎道上解決那個衛兵,再換上他的衣服和盔甲往回走,旋梯過道光線很暗,或許能矇混過去。

黃眼睛一點也不知道危機將至,嘴裡猶在為凡妮莎不聽自己的勸告而惋惜,「既然科曼將軍這麼說了,咱就真沒轍了,誰讓你不聽咱的話,換件體面點的衣服再來呢。不過好在早餐時間到了,一會兒咱倆都能吃到厚厚的烤麵包和夾著熱香腸的燕麥餅了——免費的。」

「高尚的衛兵大哥,我真後悔沒聽你的話,」凡妮莎打算從這個愛說話的衛兵身上多套點消息出來,「你給我出出主意,如果我能見到女王陛下,她會不會聽取我的訴求?」

「女王陛下?」黃眼睛鼻子里哼了一聲,「打她當上女王的那天起,咱就再沒見過她。你想讓她聽你說話?全盛夏國還想聽聽她說話哪!」他壓低聲音對她說,「知道嗎,咱們私下裡都認為是科曼將軍趕走了克蘿伊女王,然後擁立她的大女兒登基,說穿了索蘭達公主只是個傀儡,被科曼支使出去打家劫舍,而他自己卻坐在絕冬城裡控制著整個盛夏之國。」

「哦」凡妮莎努力消化著這些信息,腳步漸漸放緩。這麼說索蘭達不在城裡,她不必擔心跟她正面相遇了,想到這裡她不由鬆了口氣。

「咱幹嘛跟你說這個,說了你也不懂,來,看著腳下,咱們要下坡了。」黃眼睛扶著凡妮莎,「看你身上的傷夠重的,得找點藥油擦擦。明天白天是咱的班,到時候咱帶藥油來給你。」

「謝謝你。」他幹嘛對我那麼好?

「不謝。威瑪嬸嬸心腸好哪,經常拿公主們穿小了的衣服接濟咱的妹妹們,咱家有五個妹妹喲!」黃眼睛裂嘴苦笑,露出一口跟眼睛一樣黃的爛牙,可凡妮莎就是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

威瑪媽媽,我真的好想你呀。

「原諒我。」

「啥?」

「那是什麼?」凡妮莎一隻手伸出去指著頭頂的一扇窗,另一隻手儘力背向身後,等黃眼睛抬頭,那隻手猛地朝他的脖子揮了過去,她的拇指與食指分開,以虎口砍中黃眼睛的聲帶,使他在劇痛之下無法發聲,等他捂著脖子低下頭,凡妮莎又用胳膊肘猛搗他的後腦,黃眼睛沒發出任何聲音,像睡著了一樣順著牆滑坐在地上。

凡妮莎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位於城堡三樓的奶娘房間,房間裡面一切如故,垮了腿的小床趴在地板上,佔去了房間的大半,床單已經蒙了一層灰塵,床鋪卻一絲不亂。曾經有人拿這張床嘲笑威瑪的胖,說每天晚上有兩個人的份量壓在這可憐的小床上,它不塌掉才怪,當威瑪聽到這話,她先是哈哈大笑,然後揪著那人的耳朵說,看來你真是太沒用了,你和你老婆、你和別人的老婆、你老婆和別人的老公,這麼多人在你家的小床上也壓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沒把它壓垮呢?在眾人的大笑聲中,那個男人灰溜溜地走開了,威瑪則勝利地雙手叉腰,和大家一起笑。床邊的梳妝台本來有著平直的邊角,經過威瑪十多年的使用,已經變得渾圓滑膩,她上床時腰上的肉會磨它一下,開窗時肚子上的肉又會磨它一下,她有時候也會拿它當熨衣板,給公主們熨開裙服上的褶皺,所以凡妮莎的衣服上經常會有一股油松味兒。

凡妮莎抹去眼角的淚水,徑直走向窗邊的大衣櫃,她打開櫃門,一股潮濕腐敗的氣味撲面而來,裡面只掛著幾件寬大的睡衣和常服,但凡妮莎知道在櫃壁的最底下有一個暗閣,威瑪用它來存放女王賞賜的貴重物品,不知道她臨死前是否把有用的信息也留在裡面。

凡妮莎伸手拉開暗閣抽屜,裡面空空如也。她把抽屜拉出來,檢查背面和底板,什麼都沒有,她又把手伸進暗閣,摸索裡面是否有刻字,依然沒有。

凡妮莎失望地閉上雙眼,腦海中閃過所有關於奶媽的記憶,威瑪胖雖胖,卻不是一個粗枝大葉的人,如果她想給我留下線索,一定不會放在常規的地方,她會放在哪裡呢?

快想,沒時間了,清晨換崗的衛兵很快就會發現黃眼睛,他們很快就會搜查城堡,快想,蘑菇頭,快想。

凡妮莎突然睜開眼睛——她想起了小時候自己很任性,總是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威瑪就在晨曦初露的窗台上擺一個蠟心騎士,當太陽升到一定的高度,騎士背心處的蠟被曬化,就會露出一個鏤空的六芒星魔法陣,陽光透過六芒星一點點爬上小凡妮莎的臉,等她的小臉完全被星影蓋住,魔法陣中心會發出無數條小蛇一樣的閃電,把凡妮莎的頭髮電成巨大的棕色蘑菇,然後她一整天都得頂著這樣的髮型,走到哪兒都受到嘲笑。

蠟心騎士。看來我得回一趟自己的房間。

凡妮莎在玩具角找到了那個蠟心騎士,它看起來還是老樣子,身上卻沒有多少灰塵。就是它!她把它放到窗台上,焦急地等待著陽光逐漸升溫,快點,再快點啊,她已經能看到蠟心中央了,那裡有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綠色物體,貌似是母親那串翡翠頸鏈上的寶石。城堡里現在亂作一團,通過腳步聲凡妮莎可以分辨出衛兵們已經搜到了自己這一層,他們走路時身上鎖甲發出的細碎響聲也越來越清晰

來不及了。凡妮莎把蠟心從騎士胸前摳下來,右手手心對準騎士手中的長槍尖死命一按,槍尖鑽進皮肉、穿透骨縫,又從手背穿出,凡妮莎張著嘴,疼得直冒冷汗,但是沒發出任何聲音,她把那顆蠟心按在流血的手心裡,讓自己的血融化封蠟。

感覺著蠟心一點點變小,她艱難地推開窗戶,站了上去。

這時候,門嘭地一聲被推開了,有人高喊:「她在這兒!」

你們永遠也別想抓到我。凡妮莎把手裡的東西往嘴裡一丟,從窗台上一頭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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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是在一片樹林里,凡妮莎是被充溢鼻孔的森林的氣息弄醒的:新鮮松針的明銳香氣,濕軟腐葉的泥土芬芳,還有不知名的動物麝香,以及遠方炊煙的味道。前方傳來模糊的流水聲,那是溪流拍打岩石和樹根的聲音,天哪,聽到水聲,凡妮莎才想起自己有多渴,她僵硬地爬起身,每個關節都在叫痛,她把自己挪到溪邊,一張嘴,一個血乎乎的東西從嘴裡掉了出來。

她這才記起上一秒鐘發生的事。她千辛萬苦得來的威瑪留下的線索,竟然真的跟自己一起穿越了生死線!

凡妮莎把蠟心放在陽光下繼續融化,自己一頭扎進水裡喝了個飽,溪水像上天的恩賜一樣清涼甜美,順著粗礫的嗓子流進燃燒的胃,讚美上帝,這簡直是她出生以來喝過的最棒的飲料。然後她坐在一塊石頭上,把雙腳浸泡在水裡,又從身上扯下一塊布在溪水裡浸濕,用來清洗傷口,溪流不斷拉扯著她破爛的衣服,平穩的水流舒緩了渾身緊繃的肌肉。

「喂,有人嗎?」一個細小的聲音在凡妮莎身後響起,嚇了她一跳,她四處尋找,最後發現是那顆蠟心在發出聲音。封蠟已經完全融化,只留在地上一灘蠟漬和一顆綠色的翡翠。

「是誰?」凡妮莎撿起翡翠,仔細觀察,發現翡翠切割均勻的表面上竟然微微顯現出一張臉,那張臉再熟悉不過,是自己的母親克蘿伊女王!「媽媽!」凡妮莎驚喜地叫道,「是你嗎媽媽?」

「你是誰?」女王的聲音聽上去很微弱。

「是我,凡妮莎。」凡妮莎把翡翠舉到眼前,「媽媽,你能看到我嗎?」

「我能看到,可是,你怎麼會……」女王不相信她的話,「這不可能,凡妮莎今年才十二歲!」

「是這樣的,媽媽,我,」凡妮莎正要把自己的魔法告訴母親,猛然間想起了威瑪的反覆告誡:別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你的母親!她及時住了口,轉而注意到母親的話,「今年十二歲?這不對,我在外面呆了整整四年!」她這才發現,這四年裡母親的臉一點變化也沒有,這對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從你失蹤到現在僅僅過了一個月。」女王指著身後陰暗的土牆,上面用指甲刻了三十幾道斜杠,「每次陽光從牢門走過,我就劃上一道。不過這都不重要,你拿著我給威瑪的魔法石,我相信你是我的凡妮莎,」女王舒展了眉頭,「有魔法,凡事皆有可能。」

「牢門?」雖然凡妮莎知道母親十有八九被關了起來,還是想知道她被關在哪裡,「你們現在在哪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索蘭達發動政變。」女王痛心地低下頭,用最簡捷的詞語描述了事情的經過,「她身邊的那個科曼有著強力魔法,他屏蔽了我身上的所有護符,我和伊麗婭被關了起來,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肯定還在絕冬城。」

「伊麗婭呢?我沒瞧見她。」凡妮莎看向女王的身後。

「我把伊麗婭傳送到了你們的奶媽威瑪那裡,」女王的臉上有點不自然,「她帶著你手中的這塊翡翠,她們現在應該好端端地在鄉下的某個小農場里隱居。」

「不…」凡妮莎低下頭,哽咽著,「她們沒能成功,威瑪被絞死了。」她扯著自己的頭髮,幾乎崩潰。他們都死了,所有我認識的人,索蘭達都要殺死他們,她是個魔鬼,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

「哦,我可憐的小伊麗婭。」女王的眼睛也紅了,但她顯然沒有凡妮莎那麼傷心,「凡妮莎,振作起來,我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你被索蘭達推下瞭望塔以後,她把你許給了酒谷國的次子布蘭特,你現在去找他,宣布你的身份,索蘭達就會失去進軍砂騎國的理由,到那時,她想不撤兵也不行了。」

「可是,我要怎麼證明自己的身份?連你都認不出我。」凡妮莎頹敗地坐倒在地。

「用你手上的魔法石——他們認不出你,克里奧海根卻一定認得我,我會為你證明一切。」

「你只能證明你的失敗。」女王的身後突然出現另一個聲音,她發出短促的尖叫,手中的魔法石掉在了草絮里,凡妮莎只能看到至少三雙腳在移動,其中一雙是母親的,她被兩邊的人架住,雙腳懸空掙扎不停。接著魔法石被一隻手撿了起來,一張長滿黑色絡腮鬍子的臉出現在鏡面里,「凡妮莎公主,你好。」

又是科曼,這人真難纏,總是壞我的事。「科曼將軍,我想我們已經作過自我介紹了。」母親在他手上,得小心應對,凡妮莎冷靜下來。

「哼,還過了幾招呢。」科曼惱恨地瞪了她一眼,「如果你姐姐在這兒,她一定聽得出你有沒有鄉下口音,你會被直接帶進刑訊室,」他的嘴角在大鬍子下泛起殘酷的笑意,「我們有一百種刑具讓你說實話。」

他和我姐姐一樣瘋狂。凡妮莎不再戰戰兢兢,對付瘋子就要用瘋子的辦法:「你知道嗎,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天哪,那竟然是幾個月前的事——那時候我很感激你,你把我姐姐從砂騎國救出來,在我眼裡你就是個英雄;現在我終於知道你是什麼了,」凡妮莎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你是個躲藏在自己魔法背後只會屠殺婦女兒童的懦夫。你給我聽著,我,盛夏的公主,會在十天之內取你性命,我會化妝成衛兵、貴婦、侍女、老頭、甚至你的馬童,我無處不在,你最好像貓頭鷹一樣睡覺也睜隻眼,我會與黑暗一同降臨,把我的毒液注入你可憐的肉體,那之後的事就與我無關,因為你已經成為死神的玩物,你會受盡折磨,夜夜慘叫,身體發出惡臭,連你最親愛的索蘭達也不願靠近你半步!」為了曾加可信度,凡妮莎又加了一句,「我殺你不需要魔法。」

說完,她把魔法石摔在地上,一腳踩了個粉碎。

科曼被罵得皺緊了眉,手臂盡量伸長,讓魔法石離自己遠一些,等凡妮莎說完,他想要回擊的時候,卻發現手中的翡翠毫無魔法光澤,已經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了。

科曼氣得反手一巴掌揮在克蘿伊女王的臉上,「你們家的女人都是又蠢又瘋的驢!」女王的半邊臉立刻高高地腫了起來,他湊近她,嘴裡剛吃過青豆和洋蔥的氣味醺得她透不過氣,「我現在就把你的鼻子耳朵割下來,掛在床邊當護身符!」

女王嗤地一聲笑了,「那我最好多長几只耳朵,好方便她一眼就能認出那是屬於她母親的。」在她眼裡,科曼不過是個沙堆里長大的毛頭小子,唯一使人忌憚的只有他的魔法。

科曼被女王的態度激怒,如果不是索蘭達有命令,他早就砍了這討厭的寡婦,她們德林家的女人似乎從來就沒拿正眼瞧過自己,就連索蘭達也經常對自己呼來喝去,在她眼裡,我就是一件工具,需要的時候拿出來修修這兒敲敲那兒,不需要了就扔在庫房裡落灰。好吧,我就讓你看看我是一件多麼聰明的工具,等你從砂騎國回來,我會把你妹妹的腦袋插在長搶上送給你當禮物。「你說得對,女王陛下,」科曼把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落在她的手上,「耳朵只有兩隻,而你那美麗的雙手卻有十根手指哪!」

「你要幹什麼?」克蘿伊終於慌了,她拳屈手指,把手背到身後。

「如你所願。」科曼朝女王擠了擠眼,「你的女兒不會認不出母親的手指吧。你說,我把它們洗乾淨,穿上最昂貴的金絲掛在床頭,會不會像風鈴一樣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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