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鬧(二)
「本王懶得理你。」這少年似乎沒有憑證,氣的鐵青著臉轉身。兩個小廝看了一眼怒氣上涌鬱悶不已的主子一眼,立刻對王蘇蘇喝道:「膽大刁民,竟敢懷疑我主子身份,我瞧你這賤命已是活膩了。」
說到底,竟還是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
「郭大郎,你書讀的多,你瞧這少年真是王爺嗎?咱大唐,有這麼年輕的王爺?」劉老頭忍不住問。
郭善眯了眯眼,臉色也是一番沉重,忍不住道:「咱們大唐這麼年輕的王是少有的,但眼前這少年卻未必說謊。瞧他始終不肯透露身份,想來這來頭還挺大。」
「那這次王蘇蘇可真玄了。」劉老頭不無嘆氣的道。
偌大一個曲子由先前的熱鬧變得靜謐的可怕,唯剩王蘇蘇和寧姐兒獨自站在院頭。先前還替她們助陣的一幫姐們兒卻都退開了好遠,似乎怕靠的太近了會惹上晦氣。
寧姐兒氣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她的嘴炮子可還真不敢往『王爺』身上吐。先前痛快了嘴,現在確是寒了心。傍在王蘇蘇身旁,不敢說話,但也不肯棄王蘇蘇而去。
「你說你是王爺,卻又不肯告訴我們閣下的尊號,你讓我們如何能信?」王蘇蘇卻比寧姐兒要鎮定多了。
郭善暗贊了一句,忍不住對她刮目相看了起來。
要知道天下中,官府最大。平時一個府衙的小吏就已經夠讓百姓們害怕了,而王爺,這更是平時普通人看不到的人物。那自然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侵犯的。
這王蘇蘇不怕,還敢據理力爭,足見這姑娘不俗。但也因此,郭善想起白天里自己的那番話給人家聽了,恐怕人家也當他的話是笑話吧。
「郭大郎,你的臉怎麼紅了?」漢子忍不住驚訝道。
郭善臉騰的一燒,忍不住啐了一口道:「您不看熱鬧,瞧我作什麼?」他哪裡肯把個中情形跟這呆漢說?
「哥,可不敢瞧熱鬧,您能不能想想辦法,幫幫蘇蘇姐?」
郭善忽覺得胸口一暖,一絲香氣噴鼻而來。
郭善皺了皺眉,道:「你怎麼來了?你噴了香料?」
唐綰怯怯的低下頭,嘀咕道:「是寧姐兒前些日子祝賀我生日給我的。」
郭善忍不住苛責:「人家的東西怎麼好要?一盤香料值多少錢你知道么?」
唐綰泫然欲泣,低頭不敢吭聲。劉老頭立刻替唐綰求情:「郭大郎,小綰也不小了,總得許她打扮吧?再說了,這點香料在人家寧姐兒眼裡未必值幾個錢哩。」
郭善聽言,雖然還是有埋怨,卻真不好再說什麼了。
劉老頭雖然話語是替唐綰開導,但所說卻也非虛。
唐綰到底是長成人的,小姑娘已開始愛美了。普通的愛打扮這一心思本不是壞事,自己沒能力給她買香料卻也絕不該阻止她的興趣愛好。
郭善覺得頗為尷尬,伸出手替她揩了眼角的淚,將唐綰緊緊摟住也不說話,算是道歉了吧。
小姑娘知道哥哥是原諒她了,自然有些高興。很是乖順的微微躬身把頭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問郭善道:「哥,蘇蘇姐和寧姐不會有事兒吧?」
郭善聽言聲音沉了沉,道:「今天想來不會有事,不過以後恐怕日子就難過了。」
「啊,那您能不能替她們想想辦法?」唐綰急切的看著郭善。
面對她那摯誠急迫的眼神,郭善慚愧尷尬的苦笑道:「哥哥能有什麼法子?」
唐綰面露絕望,旁邊劉老頭又是一番勸誡道:「小綰,不是你哥哥見死不救,實在是他也沒什麼法子。要知道民不跟官斗,但有一個人敢忤逆官爺的人,哪一個不是家破人亡。」
「是哩,前些時日我就聽說那邊親仁坊有一個趕車的人不小心撞到了王府夫人的轎子,後來那趕車的第二天就不見了。」胡大漢立刻開腔。
唐綰已經嚇得面如土色,越加擔心王蘇蘇和寧姐兒的安全了。
郭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到底還是不太習慣這個世界上的一些社會秩序。
便聽忽然有喧鬧聲,有人喊:「坊正和幾個坊卒來了。」
又聽到:「早已宵禁,怎麼都還在此喧鬧不肯散去?」
一個穿著皂色官衣的中年男子已大步上前,鄰里紛紛讓路,紛紛喚他『於坊正』。
那邊的兩個小廝和那少年臉色都是微微一變,少年沒有開口,那其中一個小廝頗具威嚴的道:「你是這裡的坊正?」
於坊正平日里都是作威作福慣了的人,坊里哪裡有多少人敢跟他這麼說話?聽這小廝語氣不善,他就不禁一怒,但旋即卻又緩和了下來,語氣中帶著試探,道:「你們三個是哪個坊的?」
那小廝開口:「這是我家主子,在親仁坊那邊住。胡朗將呢?他在么?他便認得我。」
於坊正聽言更加不敢得罪了,又察覺出這三個人似乎不肯透露真實姓名。他心裡委實覺得難辦。
他一番表情眾人都瞧的真切,郭善已猜出這廝想來是既懷疑眼前三人的身份,卻又怕得罪人所以才顯得猶豫。
這一猶豫,郭善就知道這於坊正恐怕是不能秉公辦事的。
「哦?親仁坊的?那三位到這裡來有什麼事?」於坊正開口問道。
這邊王蘇蘇咬了咬牙,立刻開口:「於坊正,這三個人想對奴家耍流氓。」
那邊少年臉色一變,怒不可遏喝道:「本王會對你一個賤婦耍流氓?萬萬不要毀我名譽。」
那兩個小廝朝著王蘇蘇一指,道:「這刁民對我家主子胡攪蠻纏,坊正該拿她去官府辦理。」
於坊正面色一變,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他這裡看了看,那邊又瞧了瞧。心裡也十分惱恨這小廝口氣太大,不給自己留餘地。但他又不敢輕易得罪人,沉吟著不知該怎麼說話了。
眼看他猶豫,王蘇蘇的一顆心越發的往下沉了。
唐綰卻鼓足了勇氣脫口而出道:「分明是他們三個人使壞的,他們仗勢欺人。」她一口說出了別人不敢說出的話,心裡的鬱氣吐出,只覺得渾身都輕鬆了,但卻又一下子后怕了起來。
眾人齊齊瞧向了這十歲的丫頭,都覺得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
王蘇蘇感激的瞧了瞧唐綰,寧姐兒卻頗有擔憂,沖王蘇蘇低聲詢問道:「怎麼辦?別把小綰也扯進來了。」
王蘇蘇皺了皺眉,道:「也怪我害了你們,若我...」
寧姐兒哼聲道:「你以為你姐姐是怕事的人么?咱們倆誰跟誰啊?」
她說笑打趣想緩和一下壓力,但卻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下更加覺得壓力如山了。
「放肆。」那少年怒極,叱道:「一群刁民。」
郭善眉頭一皺,一步踏出石破天驚的指著少年的臉:「我認識你。」
少年一愣,皺了皺眉。
「我認得你。」郭善開口。
眾人驚訝,於坊正也立刻瞧向了郭善,暗想這平時不起眼的小子怎麼認得這個神秘少年了?
那兩個小廝冷笑,道:「你怎麼可能認識我家主子?」
郭善道:「先前沒敢認,現在卻認得了。」
那胡服少年聽言,聲音微沉道:「你認識本王?可本王怎麼沒見過你?」
郭善道:「你自然不曾理會過我,但我卻見過你。你如果不信,我說出你的名字讓大伙兒聽聽就知道了。恩,不過這裡人多眼雜,我怕把話說了出去會對你的名頭有所損害。」
少年臉色變了變,那兩個小廝臉色更是大變。
郭善又道:「咱們南曲這地兒雖不是什麼富貴地兒,但在整個長安里,卻也多有富貴人來往。說不定不止我一個人認識你,恐怕還有你一些朋友認得你呢。」
「呵,好能唬人的小娃娃。」那其中一個小廝獰笑著,但卻似乎有些怯了。
「在下年齡小,不懂事兒,身份最是卑微不過,怎敢唬您呢?」郭善又道:「於坊正,我勸您還是先把那位公子送出坊去吧。若是讓人知道他在這兒,到時候那邊的人一旦遷怒下來,您可擔不起。」
於坊正瞧郭善說的神秘,雖然覺得他話語里頗多疑點,但卻也不敢等閑視之。立刻沖三人道:「各位,坊門就要關閉了,您幾位請?」
「本王自曉得時辰,不用你說。」那少年已恢復了冷靜,冷冷的瞪了郭善一眼緊接著沖著兩個小廝低喝道:「走,還站著做什麼?真要讓本王的名字立刻傳遍長安城么?」
那兩個小廝不敢忤逆,灰溜溜的隨著這少年郎離開了。
眾人見三人遠去,齊齊都瞧向了郭善。
劉老頭一把抓住郭善的手,問道:「郭大郎,你曉得他們的身份?他們是什麼身份啊?」
郭善笑了笑,知道這些人一向都愛聽流言蜚語。恐怕自己說任何一句話,不用等第二天全坊的人都知道了。
「各位,非是我不肯相告,實在是那人來頭很大。我若說出來對諸位無益,反而對自己有害呢。」又沖著於坊正道:「坊正,我回屋去了?」
於坊正雖然滿肚子的疑問,但卻聽了郭善先前那句話后,便也絕了詢問的心思。他已想通了,無論是非黑白,無論真假善惡,自己都可不聞不問,沒必要淌這趟渾水。
當下點頭,復又呵斥眾人離去。
最高興的莫過於唐綰了,先前他還替自己哥哥捏了好大的一把汗。但見自家哥哥三言兩語就把人打發了,便覺著自家哥哥足夠威風。她卻不知道,郭善那是擔了多大的風險。
,眾人本來還想再問的,但是苦於坊正發話了,而郭善也早早的拉著唐綰回了屋閉了門。
那邊的王蘇蘇和寧姐兒相視一眼,均看出了對方眼神中的疑惑。但兩個聰明的女人鬧了大半宿,沒精力再繼續閑扯,還是決定回去討論一下善後的問題。
這邊郭善閉了門,黑漆漆里猛然被妹妹抱住。他差點一個踉蹌跌倒,忍不住氣悶道:「做什麼?」
聽唐綰吐氣如蘭道:「哥,你好威風。」
郭善苦笑,沒好氣的道:「*,本來沒咱們的事兒現在也變成咱們擔了事兒了。你當這趟渾水好淌么?沒看見人家於坊正都那般猶豫不決?」
唐綰聽言便害怕道:「哥,你是埋怨我先前站出來說話吧?其實我也害怕呢。」
郭善在黑暗中拍了拍唐綰後腦勺,笑著道:「哥不怪你...雖說你那時是衝動了,但是一個人怎麼可能不會衝動呢?便要看衝動的誘發點是什麼了。倘若你當時不站出來說話,那你這一生頂多就跟坊里其他人一樣渾渾噩噩的做一個愚婦。雖說衝動的人是不理智的,但理智這東西不能去衡量咱們的本心。小綰,你今天表現的很不錯。」他說著拍了拍唐綰的屁股道:「快上床睡覺,別凍壞了。」
這一個拍屁股的動作郭善一直很自然的做了兩年,唐綰也很自然,親昵的能夠感覺得到哥哥的溺愛。但是郭善忘了,妹妹是要長大的。而十歲生日後,唐綰確實是比以前成熟了一些。尤其是白日里她首有一次的頂撞了郭善後,郭善就分明感覺到唐綰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懵懂的,需要自己事事教導,而且兩人從無顧忌的小姑娘了,僅從她敢於站出來替王蘇蘇說話就看得出來。
所以,郭善很快感覺到了自己這一拍的不雅。而同樣的,他也感覺到了唐綰也一定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沉悶。虧得屋裡沒有點燈,否則真不知他倆誰的臉會更紅一些。
郭善乾咳了一聲,真不知該說什麼的好。而唐綰卻當先打破了僵局道:「哥,睡。」
「額,恩,睡。」郭善點了點頭,鑽進了被窩,渾身不自在極了。
「那個,小綰啊,明兒個哥去買疊被來,以後咱們分開睡成不?」郭善開口道。
「啊?可咱們也只有一個炕啊。」唐綰開口。
郭善聽言道:「不礙的,現在天氣不冷。」
「那冬天咋辦?」唐綰問。
「這,冬天...」這確實是個問題。
重新起個炕?這小屋子哪裡起的多餘的?
他不會拍著胸脯說『哥不怕冷』,那根本不豪氣,那是打腫臉去找死。郭善下定了決心,要找錢換一個較大的屋子。否則,對妹妹的名節總是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