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優秀的人

虹村，我們來做吧。

……做就做吧，但我怎麼覺得這話聽上去有點怪怪的。

我托著頭，嘴巴叼著吸管，一邊道：我操，你自己去面壁三秒，然後回來，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邊大概有一米高的練習題，給我把它做完。

……他的額角爆起了青筋，操！怎麼突然變成是我在開黃腔？明明不是我說的吧喂。虹村將校服外套甩上椅背，拉起了衣袖，鬆開了領帶，做就做！

我喝著可樂，隨便地翻著自己的書，坐在對面的虹村便埋頭苦幹、奮筆疾書，高大的身量縮在桌子和椅子之間，顯得有點可憐。轉頭望去，快餐店中人來人往，小孩子還拿著隨餐附送的玩具飛機在跑來跑去，像是這樣就真的能讓飛機飛起來。我拿起墊餐紙，折了一架飛機，信手一放，繞過了小朋友再回到我的腳邊。我用腳勾起了飛機，一勾，伸手接住，然後向他們笑了笑。

……小朋友沉默了三秒鐘后，盡皆嘩的一聲圍了在我的身邊。

我拿過虹村用完的算草紙，教他們折出真的可以飛很遠的紙飛機，……這邊將機頭的位置多折一次，機頭變重會令飛機有更大的穩定性。也不要用太輕的紙，否則機身會不穩定。我拿過自己已經空掉的可樂罐和虹村那還未開的可樂，看，這就跟重的東西會站得更穩的道理是一樣的。

但是，一個剃了軍裝平頭的男孩子問，重的東西會飛不起的吧？他還自己揮揮手，像小鳥一樣拍翼，給我驗證著他很胖所以飛不起的所謂事實。

我輕拍了一下平頭小胖子的頭，紙飛機本身是沒動力的，我揚了揚空無一物的紙張，它飛起來的原因是藉助空氣阻力，從而減低它墜落的速度，以達致飛行。有沒有看過別人玩滑翔翼？這種現象就叫滑翔。如果，我拿起半成品的紙飛機，將機翼旁再向上折一下，側面的阻力也會加大，飛機便可以飛得更遠。

嗚，一個扎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鼓起了腮，姐姐，我聽不明白耶。

哼，另一個眼鏡小男孩仰起下巴，我就明白了～

──眼鏡都這副德性的嗎。

裝的吧你。我勾起嘴角，彎下身，將紙飛機交到小女孩的手上，再拉著她的小手前後來回揮了揮，感不感覺到有風聲？這就是空氣流動，所以熱的時候我們可以揮手或是扇扇子，做成空氣流動也即是風。來，再快一點，是不是覺得像是有甚麼在阻礙機頭向前？這就是阻力。

教他們折出比較簡單的復仇者戰機后，他們的家長也找來了，瞪了我一眼，然後拉著孩子們回家，要他們乖乖地做功課。我聳聳肩，用紙巾擦過手便扔了一條薯條進嘴，繼續看書。在我將虹村的薯條都吃光的時候，他終於從茫茫題海中抬起了頭。

這裡，我拿過鉛筆在他的筆記本上劃了一下，劃線錯了。雖然說不只有一種計算方法，但你先從最簡單的方法做起，別想得太複雜。

……虹村伸著頭在看，很認真地聽我說話，這邊這樣呢？他也拿起筆，在本子上劃了一下。

可以，但是時間不夠。按比例來分，我們只有三十分鐘來做丙部，即平均要在六分多鐘之內完成一題，這還是減掉複核答案的時間。像我那樣會更快。這道題原本就預計你要用這個方法，是剛好配合著我們的課程，自然是照著做會更快。

預計？你是說要猜出題者的心態？

你防守的時候會做甚麼？

猜他的出手方向。虹村笑了一下，行，明白了。那這邊，虹村很快就將剩下的同類型題目都改正好，都是這樣吧？

聰明，挺行的嘛。我叼著飲管，拿著筆記本掃了幾眼，下星期我們開始做別的類型吧。

虹村的嘴巴像是很不爽地撅起來，啊了一聲應好，卻分明是有點得意。我低頭笑著翻書，然後拿過他的書，給他做記號，你今天晚上看這幾頁，那明天歷史課上的小測就沒問題。

啊，謝了。虹村伸手拿過書來看了一下，啊啊，切，又背這種東西噢？他伸手抓了抓頭，啊啊，知道了，老頭就喜歡考這個。

我攤攤手，拿起錢包出去又買了一罐可樂回來。

高橋，他已經將內容約略地看了一遍，我本來還以為你對文科比較擅長，你其實也很擅長理科吧？

甚麼？我咬著飲管問。

剛才啊，虹村抬了一下下巴指向桌上的紙飛機，咬著已經放涼了的漢堡包，你在教他們物理吧？而且你理科的成績比文科還要誇張。

不，我的確是更擅長文科，剛才那些都是眼鏡男告訴我的。我收起桌上的書，他參加了一個青少年物理比賽，想做關於氣流運用的題目，我就跟他說不如做紙飛機好了。他已經在這方面做了不少研究，剛才說的，都是他教我的基本知識，說著玩的程度罷。

金城？虹村一口就將漢堡包解決了大半，他好像對這些很有興趣。他抽了一下嘴角，上個月我們試做帝光祭的甜品，我操，金城在跟我討論人舌頭試出不同味道的位置，還有不同盆子的受熱速度。

他是很有天份啊，聽女班長說，他小學時就拿了很多科學方面的獎項。根本就不能想象我得到這類獎。我一口氣將一整罐可樂都喝完。

……你上次的物理不是考得比他還高分嗎？虹村的嘴角抽得更厲害，金城的臉黑了足足三天。

所以？我放下可樂罐，托著頭望他，這是考試製度的問題，不是我和眼鏡男的責任。金城其實真的是聰明，他的家長帶他去做過專業的智商測試，分數是一百三十二，一等一的資優生，而且偏重擅長數理。理科我是比他不上的。

……哈？虹村楞了一下，然後突然半站起身越過桌子，伸手猛地彈了一下我的額頭正中，你這個笨蛋。

操。我拍開他的手。嘶，痛的啊，為什麼要打我。

不要給我愈來愈討厭學校啊喂，你果然是個冒牌的優等生吧？啊？虹村轉手將我的頭髮揉亂，喂，笨蛋良，他忽然將聲量降低，撅著嘴很不爽的樣子，眼神卻很認真地望著我，不要再管我的事啦。

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日下部老師到現在都不敢對我怎麼樣，你還未明白遊戲規則？虹村在某些事上執著得過分。

所以我說你，在她怎麼樣以前就不要再跟她頂啊啊啊，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我的話？你最近天天頂她是幹嘛啊喂。

我拿過虹村的可樂，倒了一半進我自己的杯子，你升不升得上一軍，和你的成績其實沒太大關係。眼鏡男不是說了嗎？只是怕你生事而想約束你。對帝光來說，我不覺得這是一間會明知你能上場幫他們贏，卻很有骨氣地為了你的成績而不讓你上場的學校。體育特優生，不就是儘管去贏的意思？你明明就跟不上這裡的學業，老師也只是將你隨便地丟給我，沒想為你花時間。完全沒為你著想過就肆意侮辱親自收進來的學生，我不認為我的態度有甚麼不對。

……雖然你罵的不是我，但我怎的還是有一種被憋屈了的感覺啊喂。你在說我是沒人管的差生吧喂。虹村收回手，坐了回去。

對學校如何，這是我自己的價值觀，你只是我觀察並建立看法的其中一部分，跟你本人本身其實是沒關係。與其管我，我伸出手指點點他的筆記本，你還是先好好努力吧。要沒成績，我剛才說的都只是笑話。我聳聳肩，是很難聽，但這是現實，我可以說漂亮話是因為我是全優生。

知道啦。虹村呼出一口氣，超頑固，真是沒你辦法。他收好東西，將他的可樂全部倒進我的杯子，然後站起來拿過我的書包，喂，走吧，很晚了。

謝謝。我蓋好杯蓋子，咬著飲管和虹村一起走向車站。

喂，後天的帝光祭你是不是負責當侍應？虹村將書包甩上肩反手扛著，一邊問。

不，我讓金城幫我調了，我當搬東西的後勤。

哈？虹村的聲音驀地提高，他白痴哦？我操他媽的，幹嘛讓你去搬東西！虹村額角的青筋跳了起來，金城的神經太粗了吧喂。

我自己說好的，別罵他。我咬著吸管，祭典的時候我要去學生會當值，剩下的時間也要去女籃那邊幫忙，沒空回班上。我向他招招手。

啊哈？虹村疑惑地將空著的手按我的示意伸給我。

我握著他的手，用力。

我操！虹村整個人彈了起來，超──痛！

我噗一聲笑出來，鬆開手，繼續飲著可樂。我的話，比文弱一點的男生要大力得多。

你真的是個笨蛋噢。虹村甩了甩手，然後向我招手，喂，再來。

比腕力？我挑挑眉，喂，虹村絕對不在文弱的範圍內吧？

別啰嗦。他撅著嘴道。

我便和他一起在路旁長椅的邊上停下，放下手邊的東西，拉起衣袖，蹲在椅邊用椅面當板手腕的場地。我們交叉格著對方的右前臂，一、二、三，數了三下后我們一起用力，我在三秒內不意外地被虹村壓倒。

所以說，他伸手很用力地又彈了一下我的額頭，你就給我老實點！沒空就說沒空，整個帝光祭的企劃案都是你幫女班長做的吧，之後請假就可以了，搬甚麼東西啊喂。

我抿著唇捂著額頭，另一手一巴掌拍上虹村的頭，我操，很痛啊。

操！虹村抓狂地捂著自己的額頭道，我也痛的啊喂！你下手超狠！

然後，時間也終於來到帝光祭那一天──

小心！我從后扶著同班的山口理子。

山口理子抱著東西，驚魂未定地眨眨眼睛，謝、謝謝你，高橋同學。

我扶好她，蹲身將地上的肥皂拿起來，揚聲道：誰掉的？

……也是同班的高田修弱弱地道，是我，對不起，高橋同學。

我挑挑眉，高田修馬上飛奔去找地拖來弄乾凈地板。我接過山口理子手上的東西，道：下次讓人幫忙。

我操，虹村從廚房伸出頭來，你們哪個王八蛋又將東西丟給高橋？啊？他突然笑得很燦爛地道：我會將王八蛋丟到垃圾桶去噢。

班上的男生馬上飛奔過來，將我和山口理子、以及其他女生手上的東西都接了過去。

──我突然覺得有點不爽。

我失笑著搖頭，揚起了手道：謝謝。我也是時候要去學生會那邊了。

帝光祭在學生們的熱鬧和忙碌中進行著，一直到日落黃昏。我向學生會的學長們交代過後，便去了女籃的場地幫忙收拾東西，副隊長松本香織叫住了我。

後天就是升格試，她抱著手臂，板著臉，高橋，記得我說過的話。

學姐是有甚麼打算？我問。

夏天之前，松本學姐道，我要你跟一軍一起練習，做不到就跟我滾。高橋，你的努力還是不夠。

松本香織走後，我伸手將額發全部向後捋，右手叉著腰，輕呼出一口氣。她對我嚴厲是對我有期望的意思，我的確還不夠努力。

喂，高橋，虹村的頭從體育館門邊伸進來，你還真在這裡啊？放學了啊喂，班裡說一起去吃東西，你要不要來？

尤其是虹村，我比不上他的努力。不用補課的放學后，我經常在離校時看見他獨自在體育館中加訓，在公車站上偶遇的次數愈來愈少。

我拉起身上天藍色校服襯衣的衣袖，笑道：不來打一場？

虹村瞄了我兩眼，然後松著領帶走進來，滿臉不爽地說：我真是怕了你，來就來。

明明你都很想打吧。

我揚揚手，向其他學姐借了鑰匙，也打了電話跟班上的人說不去吃東西了，便和虹村留在已經結束帝光祭的女籃三軍體育館中，又打了一場。

吱──鞋底猛烈地摩擦著地板，發出刺耳的吱吱聲。我猛地回防攔在虹村面前，他卻突然向後退去跳投，我馬上跳起阻攔，卻是虹村要跳得更高，被他先進一球。這次真的覺得有點不爽，操。我揚手示意他稍等，我去換過運動鞋，深呼吸一下，再回到場上。

拍、拍、拍，虹村手下穩定地拍著球，眼睛卻定定地望著我。我也回望他，在他突然又動起來時，向相反方向伸手，剛好截下他假動作后的迴轉，我勾住球就快速回身，走步上籃，進球。

切。虹村拉扯了一下襯衣，將下擺扯出來，向我招招手。

再來。

三十分鐘后──

你真是有夠懶的吧喂。虹村的肩上扛著兩個書包、兩件校服外套，一手插在褲袋中，今天很累了吧？

我交叉著十指，手臂向上猛地一伸，伸了個懶腰，你今天做了多少份甜品？

數不清了，切，金城是惡鬼啊啊，將我使喚得有夠嗆。不過，他伸手輕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小意思，沒你累。是是──辛苦你了。

我側頭望向他，失笑，是，辛苦你了。

我們正向著公車站走去，卻在中途被一些混混攔住了去路，將我們逼進了一條小巷中，其中一個還伸手來拉我。虹村猛地一拳打過去，將我護住。

別碰她！

妞兒不錯，借來玩兩天罷了，捨不得嗎？混混們大笑起來。

喂，吉田，我們的事跟她沒關係。虹村冷著臉說，表情比他平日的不爽臉還要恐怖上很多，先放她走，我們再來說一下你想怎樣。虹村一把將我扯到身後。

對方的領頭卻是揮揮手，讓包圍我們的混混攻上來，其中一個人趁虹村不備，一把將我從后攔腰抱起，手還朝我的胸部摸。我木著臉用指甲狠抓那個人的手背，然後一腳後向蹬，踢向他的襠部。在他的慘叫聲中，我順利逃了下來，背靠著牆站，謹慎地望著這些人，順手抽出裙袋中的美工刀，咔啦咔啦地將刀片退出來。

……虹村望了望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襠部慘叫的人，抽了抽嘴角。

我冷淡地道：你媽……沒教育好你嗎？隨便摸女生會全身潰爛而死的。

你這是詛咒吧喂。虹村的臉扭曲了一瞬。

不詛咒，難道你還要我替他祈福？我翻了個白眼，祈求他以後不能人道然後全世界的女生因此而得福？

亦就隨口說兩句罷，當務之急還是應付這些混混。他們人數眾多，我只能稍為對付一下色︶狼，很能打的虹村卻為了保護我而束手束腳，身上很快就掛了彩。

走！虹村將我推出了包圍圈。

我望著他那雙黑色的眼睛。

我不習慣拖人後腿。

操。

我連落下的書包都沒拿，轉過頭就依言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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