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進步
燈泡壞了,我跛了,但燈泡壞了就是要換的吧。
凌晨一點鐘,我正在客廳溫習功課以追上因為請病假而落下的進度,客廳中央的吊燈突然閃了閃,然後熄滅,家中就此陷入一片漆黑……才怪。我放下筆閉上眼睛,適應了光暗度便扶著桌子站起來,去了廚房打開燈,光線照出客廳,家裡就再次亮起來。
我抱著手臂靠在廚房的門框上,目測吊燈和我的距離。媽媽知道我喜歡空曠,也為了照顧我的腳,她特地花大價錢幫我租了這間離學校近、只有一層的帶小花園單幢房子,裡面是連輪椅都能過的無障礙空間。附近的環境非常好,空氣好,連樓底也是讓人心曠神怡地比較高……所以就算將桌子移過去也不夠讓我碰到燈,最少還要再疊兩張椅子。但同一款椅子也不行,下面那張最好面積比上面那張大,才能受力。
怎麼看都非常難做到。幫忙打掃的大姐只有周六會來,今天才周一,我難道要一直借廚房的燈?特地去買落地燈也太蠢吧。而且就算是大姐來做,也確實危險,大姐上星期拿湯來醫院探望我時才說過她的腰不好,我也不好讓她爬。
自己來吧,女主角一般都是不麻煩人的性格才是可愛無恥的小白花啊。
矣。
──我果然很想吐槽自己的愚蠢。
雖然明知道有點蠢,但我還是試一下。我用左腳作支點,逐少將大桌子伴隨著摩擦地板的吱吱聲推到吊燈下。我呼出一口氣,慢騰騰地開門走出花園,動手將大木椅拖進屋,在過門檻的時候撲倒,一臉血。我操。我揉了揉鼻子,去洗手間將鼻血清好,洗把臉再慢慢走出來,繼續擼袖子拖。
問題二:如何將大木椅疊上桌。我趴在沙發上想了十五分鐘,決定採用其中一種被認為是金字塔建成的方法來幫忙,即疊階級。我找來不同高度的椅子、茶几,依高矮在桌前疊好,再將大木椅拖到臨時階級前備用,以略奇怪的姿勢順著階級自己先爬上去,然後拉著大木椅的椅背,一級級地將它拉上桌子。
操/你媽我在出汗。完成歷時半個小時的這一步驟,我休息了一刻鐘才爬下階梯,目光投向目標人、不,目標椅二號,飯桌椅。它的重量比膠椅大,穩定性會更好,相對來說當然就是更重……我用同樣的方法將它運上桌面,再將其中幾層階梯搬上來,疊在大木椅前,再用一次階梯法──我已經無聊到替之命名──將飯桌椅搬上大木椅。加上休息,等我爬下來去拿替換燈泡時時針已經指向三。
我拿著燈泡再次站在桌前,雙腳分開成和雙肩同等的距離,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調整狀態。我將燈泡放在桌上,將搬了上去的幾層階梯搬下來,順著它爬上桌子,再彎腰將幾層階梯再搬上去,排好,我咬著燈泡的包裝,雙手爬上大木椅,又搬來一張小膠椅作輔助,終於成功登上飯桌椅,歷時一個小時。
四點零一分,我完成登陸。
──我很累,請原諒我的腦子用詞庫不停出錯。
我勾著嘴角伸手扭下壞掉的燈泡……矣,不夠手用。我蹲了下來,將壞燈泡放在屈起的膝和身體之間,拿下嘴上咬著的新燈泡,拆開包裝拿出新的,放進舊的,再咬著舊的,扶著椅背再次站起,舉高手將新燈泡扭上去。搞定……才怪!
我正要蹲下身原路退回去時,右腳膝蓋以下痛到我猛地一摔,跪倒在飯桌椅上,將階梯推倒。好在人沒掉下去,可也被嚇到恍了一下神。
從飯桌椅跳下大木椅,我是敢的,但問題是大木椅的面積並非真的這麼大,我要真跳,很大可能會滾下去跌到飯桌上,再由於大木椅和飯桌之間的餘地太小,我會因為無力支撐而滾到地上。
最大的問題是,我跪著起不來。右腳痛到我除了支撐自己不倒以外,沒辦法再用力,左腳也屈著、腳掌懸空,不能動。
──我考慮得挺周全的嘛。
我本來想休息一下再說,但我望著時針由四點半移到五的時候,我不只沒能起來,反而因為跪著而愈發痛,我的額際已經布滿冷汗。還不如一開始就閉上眼跳下來算了啊啊。
所以,我是咬著舊燈泡、跪在椅上、雙手扶著椅背足有半個小時的蠢貨。
在我終於明白自己的愚蠢時,我想起來,我的褲袋中有手機。我目測著我在椅上的平衡點,巍巍顫顫地空出一隻手,抽出手機。手機的背面,是我和赤司一起拍的貼紙照。我笑了笑,差點鬆口讓燈泡掉下去,連忙咬緊。
我操/你媽我不要最終都變成小白花啊啊啊。
打給實渕玲央吧,我家離學校很近,是正常人的五分鐘路程,只要拜託他在上學前繞過來一趟就可以,不會太耽誤他。我決定再等一下,待他差不多起床時再說。
我一手拿著電話、以手腕配合另一隻手扶著椅背,繼續跪。待時針指向五點半時,我已經全身都被汗水浸濕,打了個噴嚏,差些許就失去平衡滾下去一了百了。
──我已經瀕臨自暴自棄想著一了百了多乾淨啊。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赤司知道我先找實渕而不是他,他絕對會生氣,是超.生.氣。我已經很無恥地抱了他很多次,這次不是抱一下就能解決吧?雖然他說抱一下就不會氣甚麼的,說得很帥,但實際上,切,信他才有鬼。況且我是在和他拉開距離但不成功的途中,不可以再被他得寸進尺,我這次做錯到這個地步絕對會被赤司藉機捏爆。
但我現在就沒問題了嗎。我憔悴下來,現在的選擇只剩下兩個:
小白花加被輕輕捏v.s.被徹底捏爆。
讓實渕不要說?不說是不等於撒謊……才怪,換了是我我也會非常生氣。於是,在時針指向六的時候,我用手機發了個郵件。
阿征,可以的話請在上學前來我家一趟。
出甚麼事了嗎?不夠一分鐘他就回復了。
我幾乎落淚──屈辱的淚水。我咬著牙,眨掉滴到眼中的汗水,回復:嗯,有一點事。啊,一點。
半分鐘他就回了:我馬上過來。你不打電話是因為有甚麼不方便嗎?
嗯,我咬著電燈包裝,繼續單手打字,稍為。
等等,我會儘快過來的,不要擔心。再次秒回。
阿征。
總覺得我的心臟又被狠戳了一下。
二十分鐘后,手機再震了震,是赤司傳來電郵:你在家嗎?我在門口,你開一下門。
他超快。我心跳加速地──害怕的──回他的郵件:不,我沒辦法開門,請你自行想辦法越過花園的鐵門。房子大門沒關,你直走進來就可以。
外面隨即傳來一些呯嘭聲,數秒后還穿著睡衣、只多套了一件外套的赤司就出現在大門前。他望著我的姿勢,面無表情地定格了一瞬,目光落在我嘴上叼著的舊燈泡和沒開的吊燈上。廚房的光線映在赤司的紅色的雙瞳上,讓他的眼睛恍惚帶著暗芒。
──嗯,像激光。
他絕對是生.氣.了。
赤司在下一秒鐘便快步走過來,一腳踩上桌子,伸手。
下來,不用怕,他扶著我的雙臂,我扶著你。
……我望著他。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已經跪了差不多兩個鍾啊啊啊。
赤司看明白我的意思,便再踩上大木椅,一把奪過我叼著的燈泡反手扔掉,沒理會咣當的玻璃碎裂聲,伸手穿過我的膝下,一手扶著我的背,沉聲道:咲,放鬆,我抱你下去。
──放鬆你妹啊赤司現在的表情和身周的氣氛超恐怖啊啊啊啊。
──我果然是又將事情搞砸了啊啊啊啊!
我艱難地稍為放鬆四肢,配合赤司的動作,他待我在他手臂間坐好,才小心地將我抱下去,一步步地抱著我下桌子,一下都沒敢跳。下地以後,他將我放到沙發上,扶直我的腳時我痛到狠掐住手心。赤司一手掃開我的額發,用手抹掉我的冷汗,再彎下腰扶著我的右腳,耐心地慢慢放平。兩隻腳都放好時,我們同時舒出一口氣。
咲。
……要罵人了吧。我是知道自己的愚蠢,但是……矣。我愣住。赤司他沒罵我,而是坐在沙發邊俯下身用力地抱著我,揉著我的後腦勺和後背。我逐漸放鬆下來,躺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后,伸手回抱著他。不要生氣。
赤司將臉埋在我的頸間,沒說話。我就知道他會生氣。
對不起。
……他還是沒說話,只是一直抱著我。
我便也繼續抱著他,一邊側頭蹭他,一邊看著時針緩緩地移動,指到七點半。
你的腳好點了嗎?他直起身來,平靜地道。看我點頭,他再次將我抱起,踏過他剛才砸出來的玻璃碎將我抱回房間,放在床上睡好,蓋好被子。他走出去一下再迴轉,用沾濕了的手帕抹我的臉和頸間,一邊道:我去幫你請假。你應該未吃早餐的,有特別想吃的嗎?我買吐司回來可以嗎?你稍等。
矣。我拉住他的衣袖,他再不上學就遲到了啊,籃球部的早訓都已經來不及。赤司面無表情地望著我,我馬上縮了手,沒開口。赤司定定地望著我半晌,然後握著我的手,俯下身在我的額上輕吻了一下。
我去去就回來。他說完就轉身走了出去。
……明擺著是生氣!抱一下就不生氣,果然是在說謊耍帥吧。我將眼珠子憔悴地撇向一邊。糟糕,要怎麼把他哄回來,這貨油鹽不進。
──我開始考慮手動調低自己的下限。
直到他回來並將早餐全部都喂進我的嘴后,我還是沒想出解決方法。我拉拉他的衣袖,道:你的早餐?反正要他先吃飯。
不要擔心,赤司摸摸我的側臉,我買了。你先靠著休息一下,過半個小時再睡下。你是整晚都沒睡了吧?
他已經推理出我整件家居蠢案的過程。我捂了一下臉,然後將他拉下來,雙手捧著他的臉正對著他的眼睛道:對不起,阿征,是我的錯。你先去吃早餐,之後再進來,我們再談。那就認真地將事情談開。
不,你有想說的話,現在就可以。
我見他不肯退讓,我便續道:好。阿征,我不知道要怎樣做你才不會生氣。
不辯解嗎?
你只會更生氣。
他握著我的手,是的,你的理由我大概可以猜得出,不外是你想自己做好這些事而已,這是會令我更生氣。但是,咲,你還是不明白,我生氣不是你不說的理由,我再生氣也不會因此而放手的。咲,有想說的都可以說。
……你沒見你的表情有多恐怖嗎喂。我怕不是因為怕赤司會對我不好,這一點我怕你妹,有種就殺了我,我是怕他會有生氣的情緒。我在意他不高興。
你說就可以了,赤司將頭再低下來,貼著我的額,咲,我的確到現在都還是很生氣。我明白你的感受和自尊,但站在我的角度,我沒辦法接受你寧願一個人做這些都不肯給我打一個電話。咲,抱我。
我伸手抱著他。
只要你抱我就可以了,不需要怕其他。
我的嘴角微抽,我知道是我先做錯,你生氣是應該,但我抱了很多下你都還是生氣,所以抱就不生氣,果然是不成立的吧。太天真啊啊啊啊。
不,是成立的。他笑了笑,只是今次需要抱再長時間一點。
〉。
我伸手拍赤司的頭,燈泡我換好了。
……赤司面無表情地抬起眼望我,似乎是說我還有臉提這事。
我的目標是將它換好,結果我做得到,只是我忘了想退路。我勾起嘴角,伸出一隻手指,所以問題是我要再多想一步,改進自己,而不是我做不到,要改為適應所謂的規則。媽媽有她的道理,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赤司冷盯著我,所以答案是我將它們先換掉,是正確的。
我挑起眉,但就算是落地燈,讓我有能力自己令客廳亮起來的目標也沒變。目標一樣,可方法有很多,不是只有換燈、更輕鬆的這一套。
赤司直起身來,手放在我的臉側,姆指來回撫著我的臉頰,看來你還是沒要改變的打算。
我笑道:有些東西要改,但有些東西改了,我還是我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一點,我認同。我也沒打算干涉你,這是你的自由,我希望的也是你能夠覺得開心。赤司另一手扶著我的椅背半站著,彎下腰吻了一下我的額頭,但我希望你也可以改變應該要改的,接納我的存在。當然,如果你認為我不重要的話,我也無話可說。
還在生氣。我伸手捧著他的臉,側頭在他的臉頰用力地吻了一下,可恥地啵了一聲,今晚留下陪我。我的腳超痛,想要他陪,那就出聲吧。
嗯,赤司笑著撥好我的頭髮,交給我吧。
──矣,等一下,我本來不是想這樣做。
阿征,我想得很清楚,一定要說,你別抱我了。
赤司楞了一下,你不喜歡?
不是。
他笑起來,所以,不成立。咲。他將臉湊上來。
……我果然還是說謊算了吧。我頓了頓,還是親上赤司的側臉,他笑著摸我的頭,我面無表情地道:阿征,你超──差勁,愈來愈差勁。你到底還想對不是交往的女生調/教到甚麼地步。
赤司微笑著說:不是說咲比我更差勁,所以我再差勁一點都沒關係嗎?
我一頭撞在他的肩上。
咲,赤司失笑著抱著我,揉揉我的後腦勺,再給我們一點時間,你答應了的。
你真不覺得這樣有問題?
按著我們喜歡的來就可以了,聽我的。
不,還是不跟你的我會覺得更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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