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目標熊
兩年,又過去了,阿征在再一次櫻花紛飛的日子中,從東京大學畢業,我也剛升上日本文化服裝學院的三年級。在佐藤兼司去了英國后,渡邊樂帶著我去了東京的另一家設計室當兼職,我的生活重心再次回到學校,只是,這次再沒有籃球。這天,我特地蹺課,去了參加阿征的畢業禮。赤司征臣臨時有事做,我的父母也工作忙碌,所以我是和家裡的井上太太、主廚大叔等各位一起來的。他們在赤司家的日子,比阿征都要久。
喲,學姐。穿著畢業袍的青峰大輝向我隨便地揮了一下手,嘶!喂,五月,你又打我幹甚麼!
說了你多少次,不準對咲良姐無禮!也身穿畢業袍的桃井五月,氣鼓鼓地揮著拳頭。
不就是赤司的妹……
我揍你哦!高橋大人也是你可以侮辱的嗎!
啊哈?又關這個甚麼事?學姐都變學妹啦,我又沒有不尊重學姐的意思,你有沒有再雞婆一點。
我沉默地看著這兩位在吵,拿著花和禮物的黑子哲也上前向我打招呼,規矩地向我躬身。
您好,又是一段時間沒見了,咲良學姐。
早上好。我笑著揚了一下手,你的畢業禮是甚麼時候?今天是東大的畢業禮,黑子不是東大的。
──當然,青峰是體育特優生。
是在下個星期。
聽說你拒絕了進入國家隊。
是的,黑子的臉上浮起一個清淺的笑容,湛藍色的大眼睛在這天的清晨下熠熠生輝,我已經在向中學求職,未來希望能夠成為一位中學老師。
也不錯啊。已經有迴音了嗎?
不,黑子若無其事、一本正經地道,一封都沒有,似乎是被無視了。
……
正寒暄著,桃井又向黑子撲過來,青峰黑著臉啐了一口,撇開臉。青峰作為男人的行動力依然故障。我說,我和阿征都結婚四年多了青峰到底在搞甚麼。
典禮開始,作為畢業生的桃井、青峰以及後到的綠間真太郎也去了前面的位置,我和來觀禮的黑子、紫原敦、黃瀨涼太以及其他人的家屬去了後面的位置。其他人好奇地望向我,我向他們點了一下頭打招呼。
矣,黃瀨涼太的大姐姐望著我,真的是赤司太太嗎?
我點下頭,揚起手,你好。
嗚嘩!赤司同學真的是結婚了的耶!
我冷靜地點頭。
四周向我投來的目光愈來愈多。我以阿征太太身份出席的活動,還是只限於和赤司家有交際的場合,公眾前我並沒有多露面。赤司家是大眾眼中的豪門,再加上阿征今年只有二十二歲……我的眼神遊移了一下。該說我的行動力也不俗嗎,突然有罪惡感。
台上,是作為畢業生代表致辭的阿征。比起斷續往來的許多年級第一,能夠一直保持這種成績、堅持不懈的阿征,很厲害。他當然是有占腦子天生比較好的便宜,但是,不努力,甚麼都不可能發揮出來的。我一直都覺得從來沒有必然的成功,阿征愈厲害,我在高興的同時,也愈心痛;他愈不覺得自己辛苦,我就愈心痛。
嘛,反正我有這樣想、這樣做的資格,心痛他不算是冒犯。
辛苦你了,恭喜你。
場景恍惚有一瞬間回到認識他的那一年,我和松本香織在聊天,坐得歪斜,他卻放鬆自然地向學姐們打招呼,坐姿優雅,嘴上的話可不太客氣。當然,我也沒多客氣。
我笑了笑,看向戴著四方帽的阿征。
……最後,請允許我為私人的理由說一句話。我們的畢業,要感謝身邊對我們作出支持的人,當然也會有父母家人,而我,也希望借這個機會,阿征望向我,笑了笑,向我的太太道謝。
……說不開心是假,但我的臉燒起來又有誰來賠。我面無表情地瞪他。我最不擅長對付這種東西啊操。
咲良,我們一起走過高中、大學,也會繼續一起走未來的每一段路的。
……旁邊的人都在起鬨。我呼出一口氣,然後雙腳微微分開站好,雙手圍在嘴邊,大聲叫道:去死!你再說就回去跪搓衣板。
在全場的呆楞下,阿征卻笑了出聲,早就習慣我的失禮,是,抱歉,你明白就可以了,我就不再說,任何會讓你害羞的說話了。
──你已經在說。
我捂著胸口轉身先走,在一處僻靜的地方,彎腰扶著椅子,在樹下的一處長椅上坐下。市川朝日已經進了國家隊,女籃的其他人亦都大學畢業,各自有工作;高中同班三年的淺川南美,她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贏了一個世界青年藝術家大獎,已經出國遊歷,成為一個職業畫家。中學鄰座兩年的太田由香,也從東京的藝術大學畢業,當了劇院的場景設計師;她的男朋友眼鏡男,成功去了麻省理工念物理,今年八月也要畢業了。
青峰、紫原和黃瀨都進了國家隊──日本以外的籃球隊要糟糕;綠間成為了檢察官──罪犯們會糟糕的;阿征也會正式進赤司財團工作──整個日本糟糕嗎。
黛千尋早就跟我們沒有聯絡,葉山小太郎也在國家隊,實渕玲央當上時裝雜誌的編輯,至於根武谷永吉,聽實渕說是回了老家繼承家裡的店。洛山的其他人,也各自有去向。
咲。阿征彎下腰從后抱著我。
我轉身,雙手抱著他的腰,頭埋在他的身前,恭喜。
是,謝謝。阿征揉了揉我的後腦勺,沒有在惱嗎?
你找個少人點的地方再說行不?我拜託你了。
阿征在我的耳邊輕聲道:咲,我愛你。不管多少個春天再次來臨和過去,我都是不會放手的,請你相信我。
我緊緊地抱著他,阿征輕輕揉著我的頭。
阿征,你和青峰的感情不好?
不是,但硬要說的,也的確有和他那種性格合不來的時候。怎麼?有事嗎?
你和那小子的交情沒好到說女人的地步?青峰太遜了好不。
……阿征難得地無言以對。
阿征和同學道別,帶著我去向老師問好后,便去換下畢業袍,東西讓家裡人先帶回去,牽著我便在街上隨便走著。我抱著他的手臂,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昨天才剛下了一場雨,我的右腳隱隱作痛,阿征也特地比平日走得再慢一點來遷就我。我望了他一陣,然後拉著他停下,踮高腳親了他的臉頰一下。阿征笑了起來,按著我的頭,稍稍低頭在我的額上用力地吻了一下。
咲,他鬆開牽著我的手,背對著我蹲下來,上來。
我張開手俯身趴在他的背上,阿征手上一用力,便穩當地將我背起來。他扭頭望著我,我們相視而笑。在阿征的身邊,像是所有的不幸都可以變成幸福,所有的不好運,都會被他變成好運。
征十郎。我將下巴托在他的肩上,兩手也不用力,懶散地在阿征身前晃來晃去。
嗯?阿征好脾氣地隨得我,負擔起我的重量,繼續向前走去。
我想你說得對。
嗯?
你說我不安。
……阿征靜了一下,然後輕聲道:所以?
我愛你。我望著中午時分人來人往的街道,誰都不認識我們,我們也不認識誰,但我們都同樣活在同一天空下,這件事太神奇了,我接受不到。可以為了誰心甘情願去死,太可怕了吧喂,殺/人都沒這麼可怕。
阿征溫聲道:咲,更可怕的,不應該是你不愛我嗎?
不愛才好,那無論你做甚麼我都不會傷心。將可以傷害自己的利刃交到別人的手上,不會不安才怪。
他苦笑著說:我明白。我當然是明白的。
你傷心了?聽到我這種想法。
是稍為有一點。但是,這不是問題,假設性的問題是沒有意義的。現在要做的是,咲良,交給我就可以了。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讓你失去你自己,阿征不緊不慢地道,我認為,你需要學會即使我離開也可以繼續自己生活下去,在這個前提下,請你將自己的所有都交給我。我能做的,只有在我自己的意願下永遠都不放開你的手,但是,阿征的聲音變得相當溫柔,世事還是會有我掌握不全的時候,所以,我考慮了很久,為了你,你還是必須要學會在我不在的時候都能活下去。我並不希望你失去這個能力。雖然,我會儘力一直都在你的身邊。
考慮了很久是甚麼意思。我木著臉說。去死,原來他真的有想過將我當寵物養。
咲聽到的,就只有這個嗎。阿征再次苦笑起來,抱歉,我承認這個想法相當不成熟,也不太光明磊落,但請你至少接受我是真心的這個理由。當然,前提依然是你會開心快樂,否則……他沒再說下去,但是,我希望,咲可以了解我的世界。
如果對象不是我,阿征絕對沒追不到手的女生吧。嘛,我也被推了不是。我的手臂圍上他的脖子,不需要道歉,在阿征的眼中,我是個很糟糕的妻子吧,是我不好。雖然再不好也不應該是被拴狗帶的理由啊操。
不,咲只是非常敏銳而已,是我不妥當。阿征的手臂向上用力拋了一下,將有點滑下去的我重新背好,沒關係,我們的路還有相當長,我們會有足夠的時間的。
我靜了一會兒,輕聲回道:誰告訴你我聽到的只有這個。我將臉埋在阿征的肩上,眼淚流了出來。只說這個,是因為說其他的話,眼淚就沒辦法再忍住啊。我愛他,而他,愛我,我覺得這是比穿越還要神奇的事,是全世界最神奇的事。因為,我們明明本來是兩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為什麼可以輕易傷心,就因為對象是對方?阿征的想法,我也明白,畢竟他有這個能力,想將難得見到的神奇東西捉住,人之常情。嘛,雖然正因為他有這個能力,而讓甜蜜的事情變成恐怖片,但最後他說他不會,不是嗎。
──神奇寶貝,啊哈。
我將臉深在阿征的肩胛間,沒辦法將臉抬起來。
怎可能想象如果有一天他離開我。
我說你,我用力捶了阿征的胸口一下,通關了,高興吧你!混蛋!這個才是單機戀愛遊戲的boss。
──矣,不對,我才是boss吧。
阿征繼續走著,沒勉強我抬起頭,只是側頭吻了我的髮際一下,不,雖然是很高興沒錯,但是,還遠不到通關的時候。咲良,這只是我們的第一個十年。
第一次見面,是在十年前同樣飄落櫻花的帝光中學。
等我可以抬起頭時,我愣住。阿征將頭轉開去,只留給我一個後腦勺。我再次扭頭望著前面,是商場里的遊戲機中心。阿征背著我進去,在貼紙相機前將我放下,牽著我走進一台全身都在冒粉紅氣息的貼紙相機里。
我拿起電子筆,托著頭在選拍照的選項,啊啊,先進多了。竟然可以智能將眼睛放大、臉縮小。
阿征伏在我旁邊看著,選這個。
……我瞥向他,你真要一起死?
阿征笑道:非常好。
我便點了下去,選了這個背景。當螢光幕上泛出一個巨大的紅心的時候,我和阿征同時將臉扭了開去,誰都拍不下去。咔嚓,浪費了一張。第二張的時候,阿征伸手將我的肩攬過來,我配合地湊過去,望著螢幕,我們的臉都在心形中無比僵硬。其實我們誰都沒這種愛好啊啊啊。第二張浪費了。我和阿征對視一眼,數秒后,忍不住一道笑起來。我伸手抱著他的腰,他攬著我的肩頭,一起望向鏡頭。嘛,拍得蠻可以。我正想著像以前一樣捉他拍大頭照,阿征卻是將我的臉轉過,親了下來。
咔嚓。
放開我后,阿征笑著看我,我將臉冷下來,脖子、臉頰卻熱到不行。他媽的搞到像是初戀這是幹甚麼。矣,不對,是初戀沒錯。我背過身去,扶著牆,蹲地。
咲?阿征從后俯身望我。
死開。
咲。他這次的聲音里,笑意是擋都擋不住。
我轉身推開他,請不要管我。背過身去。
阿征向後跌了一下,站穩后又湊了上來,蹲下,從后抱著我。我伸手扶著他圍在我身前的手臂。
我們誰都沒說話。
大學畢業,阿征有計劃要再去進修,但目前還是先進公司正式工作。高三起阿征就有去公司的各個主要崗位實習,現在赤司征臣完全沒有讓阿征從低做起,而是一進去就領了總部計劃部副部長的位置。赤司征臣說,赤司家的孩子要有能力服眾云云。阿征再能幹,這下還是忙到焦頭爛額。我要到設計室兼職,又要上家課,再加上要回大學,功課也吃緊。
做得非常好!這天開會,設計室的負責人-大力地讚賞我的設計,還當場說要漲我的工資。
帶我進來的渡邊樂,坐在我對面,中指在唇邊抿過,小指翹起,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我明白了,那這邊我去修改。我接下指示,沒再向負責人搭話。負責人說不下去,會議繼續。其他同事或多或少都向我投來怪異的目光。
中午和一位交好的女同事去吃完飯回來,在辦公室外,便聽到其他人在談論我。
……表情,真當自己畫得有多好。
實習生有這個水平是過關,但要超過我們,哈。嘛,你也看開點啦,你和她怎麼一樣。沒關係啦,老闆都知道誰才能做事的,你多等幾個月,下次到你漲的了。
說不定下次又是她做得很好了!這樣沒有設計感的東西,真的是文化服裝學院的學生嗎?
矣?聽說她是個留級生吧?她的年紀比赤司征十郎要大一年的。
她是腳傷留級吧。
看她的樣子我還以為她的跛腳是天生的呢。
聽說是和赤司家的少爺同校,超幸運的。
有一點相貌,又是同校,是校園戀愛吧?超幸福,不然怎可能進赤司家?才二十齣頭!搞不好是懷過孩子吧。
本也是司空見慣,我不打算再聽下去,我向女同事笑了笑便要轉身走,卻聽到一句讓我在意的。
前幾天頭兒才見過赤司征臣呢!
赤司征臣來過我公司?我會回去問,但再聽、再讓他們說就不妥了。我抬腳進去,揚手敲了敲門板,各位,要說的也別讓我聽到,這點禮貌也不懂嗎。嘛,做得出我就不怕別人說,那也拜託你們有當面說的膽量。我一出現就露出怕的樣子,我揚起嘴角,你們和你們口中的老闆有何分別。我轉身越過剛回來的設計室負責人,以及渡邊樂。
我坐在茶水間,拿著手機玩了好一陣子,乾脆曠工。過了數個小時,那個和我一起出去吃午餐的女同事躡手躡腳地走進來。
赤司,你沒事吧?
沒事,別擔心。我放下手機,笑了笑,也不是第一次聽,你知道的。
所以,就是說嘛,她不安地說,你這次為什麼要進去嗆他們?像先前一樣忍下去當成沒事,不就可以了嗎?你的脾氣一向都好,和他們鬧僵,以後還怎麼合作?
我脾氣好?我挑了挑眉,又不是我不說他們就會對我有好的感覺,我說與不說,他們都是要跟我合作,不和而無法發揮的地方,還是會無法發揮,結果並無分別。只是現在尷尬的是他們,但我沒有義務讓自己不開心都要照顧他們的感受。
嗯,也是,你也不用怕他們,你是赤司家的少奶奶嘛。她揚起笑容。
我頓了頓,還是沒說甚麼。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沒興趣再說,也說不清。會搞成現在的樣子,我是有責任的。不又是我自我中心嘛,我以為自己端正態度就夠,沒讓其他人明白我的想法,而其他人沒義務來了解我,雙方搞不好關係也是正常。
當然,這不代表我覺得其他人沒做錯,只是我能夠改正的只有我自己,過多考慮別人的錯處並無益處。
……女同事欲言又止,抱著咖啡杯,一臉快來問我吧快來問我吧的表情。
發生甚麼事了?我問。
……不。
……我暗抽了一下嘴角,冷靜地道:說吧,就算我幫不了你,說出來也能讓你心裡好過點。
赤司,她扁了嘴,眼圈紅起來,松本她……嗚。
我非常冷靜地給她遞上紙巾。
明明……嗚嗚,明明是松本叫我這樣做的,但……嗚嗚,老闆罵人時,她卻說是我自作主張……嗚嗚嗚……我又沒證據,又怕鬧起來老闆會不喜歡……嗚嗚,我的事又搞砸了……哭了好一陣,她才獃獃地問我:赤司,我現在要怎麼做才好?
有想轉工嗎?被陷害了。
她馬上害怕地不停擺手。
當沒事發生過,以後長心眼。
……就、就這樣?我就要被冤枉了嗎?
不能鬧,不能走,我聳了一下肩,這件事上沒可以再做的。你要真不服氣,下回報復回去?
她又不停擺手。
那就是這樣。我將紙包葡萄汁一口吸完,將紙盒都吸扁了,先走,再見。將紙盒扔進垃圾桶,沒回頭地揚手道別。
……我果然還是去相親吧。後面傳來女同事自言自語的聲音。
──那你首先要找到一個阿征。
我失笑著去辦公室的位上拿回袋子,乘升降機下樓,坐上私家車回家。其實門當戶對會更好。有骨氣的人不會喜歡被人看成是靠關係,會不開心;沒骨氣的,赤司家又看不上;要兩全其美,只有雙方家世都差不多才行。我笑了起來,拿著阿征備下的蛋糕在咬。但我和阿征就是一起了,咬我啊。
很感謝赤司征臣對我這麼好,但回家后,還是先跟他說一下他到過我公司這件事吧,我不想要這種方式的照顧。
手機震了起來。我接過一聽,楞了楞,然後馬上俯身向前敲著玻璃,向前座的司機道:去第一綜合醫院。
管家井上太太說,赤司征臣剛才在公司突然心臟病發,進了醫院。
家裡人,除了赤司征臣的司機外,竟然在此前沒一個知道他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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