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起跑線

高橋和市川！一軍教練大聲道，你們兩個再做三十下掌上壓，慢完成的人再多做十下！

是。我側頭用衣袖抹抹滑落至下巴的汗。

是！市川喘著氣望我。

隊里已經很明顯地是在讓我和市川競爭，而我們在約定不要將自己的身體弄傷的前提下，也確實很激烈地相互競爭著。

三十。我一完成掌上壓，便翻身倒在了地板上。

二十九、三十。市川也倒下來，一臉蓋在地板上，有沒有搞錯，輸一個！

我坐起來揉她的頭，將她腦後的髮髻稍為整理一下，做吧。

你這個怪物都不用溫習和去做學生會的事嗎？市川咬著牙再次將手臂撐起來，算了！我才不是會指望著對手不進步的人！三十一……

我隨便地攤著腿坐，將已經留到很長的劉海梳向後。有市川在，我就是想偷懶都不敢啊啊。我剛一抬眼，就看見已經成為隊長的學姐松本香織，她板著臉、抱著手臂，望望市川，又望望我，滿意地點點頭。

──是覺得我們互攻的模式很好的意思嗎。

放學時，我一邊打著系得鬆鬆垮垮的領帶，背著書包，整個人異常頹廢地飄向了三軍的體育館。這時，市川朝日已然復活，和其他二軍、三軍的人在打球加訓。我攤在場邊，想，我等老人還是退散吧。我拿出書在場邊自習，今天不再上場打。

高橋，還在二軍的高井裡美跑了過來，你幫我看一下這裡，我不會做耶。她手上的是國文書，也沒有換體育服。

──體育館突然變了放學后的聯誼中心。

幸好松本學姐很少來，不然我一定會被罵，因為鑰匙在我手啊啊。

那個……同班的鄰座姑娘太田由香推門而入，高橋在嗎？啊啊，高橋！嗷嗷嗷嗷～你要救我啊～這次的功課超多漢字的！甚麼鬼東西，我不曉得耶～

對吧，高井裡美頓時將書抱在胸前，雙眼發光，你們班上也在做這個吧？這位同學，高井裡美握了握拳，我們一起來對抗漢字，為片假名殺出一條血路吧！

矣？太田由香眨巴著大眼睛，歪了一下頭，雖然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她也揮了一下小拳頭，但我們一起加油吧。拉麵君在上！

我也不是太明白拉麵君……高井裡美楞了楞，隨即昂起頭，但似乎是很不錯的人呢！來吧，向著夕陽中的拉麵君出發！

嗷嗷嗷嗷～

我沉默著將臉扭開。

──她們，終於見面了。

嘛，日本的漢字和中國不完全一樣，我以前也手忙腳亂過一陣子，但熟悉了就沒事。我轉著筆給她們說這次的課文內容，教完她們做功課，我站起來向市川朝日揮手，將鑰匙丟給她，叮囑她鎖門后便先行離開。我聳拉著疲憊的肩膀，有一下沒一下地解著纏成一團的耳機線，走到公車站時坐上了欄杆，將耳機往耳朵內塞好，拋了一顆糖進嘴，便抱著書包獃等公車。

……有人在拍我的肩頭。

我面無表情地將臉轉過來，喪屍般無神地盯著來人。虹村的臉抽搐了一下。他伸手將我的耳機摘下來，拿過我的書包。

你搞甚麼啊？甚麼鬼樣子。虹村沒好氣地背靠著欄杆，站在我的旁邊。

我側頭望他。很久沒在公車站碰上過他了。

領帶，虹村的額角跳出了一條青筋，我說，你好歹多注意一下，女生不要穿成這樣就走出來，至少要將領帶系好啊。

……嗯。

甚麼反應，切。拿來。

我將脖子移過去。

……虹村伸手亂抓了一下頭髮，然後用兩隻手指將我的領帶蝴蝶結拉出來，在他自己身上打好后，再扔到我頭上，撇開臉，自己拉緊啊啊。

──我好像對虹村做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我翻了個白眼，將領帶拉緊，卻因為沒用手扶穩欄杆，一時腳軟就要摔下去，虹村連忙一個跨步上前，伸手抱住我。我和他的身上，都帶著運動后的熱氣。

──我果然是做了些很奇怪的事吧。

我跳到地上站好，向後退開，擺擺手，抱歉，然後一巴掌拍上了臉，醒醒腦袋，有點頭暈。

……切！他撇開臉，不一會兒，又撅著嘴將臉轉回來，斜眼望我，一軍有這麼辛苦嗎？

嗯，沒事。

你們監督，沒怎麼樣吧？

他的戰術確實很出色，我轉開臉半握起拳頭掩著嘴，打了個呵欠，但不可以甚麼都聽他的。他有問題。

你自己小心，虹村道，但也別將事情搞砸啊喂，偶爾也要給我成熟起來啦。

甚麼話都讓你說完了。我好笑地望著他，你到底是想建議我當大人抑或是小孩？

分時候啊，笨蛋。我的公車到站，虹村拉著我的手腕上車，走吧。看我疑惑地望著他，虹村續道：這個時候就給我老實點，我可不想讓你暈在哪個站。我送你回去。

沒到這種程度。我一頭靠在車窗上，斜眼望著坐在我隔壁的虹村，你跟我不熟啊，為什麼要跟我說話？裝啊，忘恩負義，良心被狗叼。

哈？虹村半轉著身過來，一般來說會這樣說話的嗎？給我施恩莫望報啊喂，超──惡劣。

你的成績有進步是你的努力，但也有我的功勞，我可不會否認。

虹村伸手揉我的頭，知道啦，精神到過了頭吧你。我沒說不多謝你，但男人不是用嘴巴來說多謝的。

──你這是想讓我的下句接甚麼好？

喂，高橋。

甚麼？我半眯著眼睛說。他今天突然主動跟我說話，是有話想說吧。

餓不？

哈？

我請你去吃拉麵吧。

我瞥了他一眼。虹村是開不了口？你很婆媽。

啊哈？喂，等等，這句我不可以就這樣算了，你給我說清楚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啊喂。

我半握起拳頭放到嘴邊，又打了個呵欠，好啊，你請。

……啊。

我們在中途的一個站下了車，虹村拉著我走到其中一家拉麵店，我瞥了一眼店外的價錢牌，反手將他拉走。

請的是我，我選地方。

你別太小看人了，你以為我是那種說要請女孩子吃飯，卻讓不好意思的女生來選一些便宜店的男生？行了，你很啰嗦噢，我請得起啦。

用父母給的零用錢來請女生吃飯，我為什麼要看得起你？

……太惡毒了，虹村抓了一下狂，我說你，給我閉嘴。虹村拿著我們兩個人書包的手揮了一下，另一手拉著我的手腕繼續往店裡走，好歹是我省了大半個月的零用錢來請的，也算是有誠意了吧？這家店的都很不錯，你應該會喜歡。太田說你喜歡吃拉麵。

所以，結論根本就是你請不起。他搞甚麼啊？還有，他真的覺得跟太田由香說吃的話題，可以得出拉麵以外的答案嗎。

好了，別給我擔心有的沒的，老太婆噢？

等我們吃完飯出來的時候，虹村還是沒有道出來意。他穿著仍舊不整的、皺皺的校服，一手拿著我們的書包反手扛在肩上，另一手拉著我的手腕走在我的前方，要送我去公車站。我沒出聲，等他自己整理好再說。

咲良。

我抬起眼望著他黑漆漆的後腦勺。

我果然是個笨蛋吧？

我失笑，卻忍著沒笑出聲，放心，算不上笨蛋，但也不是最聰明的那群。

虹村倒是自己先笑了出聲，我就知道你肯定會這樣說。

──所以你是自己跑來讓我奚落的嗎。

是啦，我知道自己不聰明，虹村背對著我續道，總是喜歡迷路。但是也沒關係吧，繞遠路之後能看的風景比其他人要多，所以也是挺不錯的啊。我安靜地聽，他那已經變得很沉的嗓音在夜裡響著，雖然也有後悔的事。喂，咲良，對不起。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很認真地望著我，對不起。

果然還在介意連累我的事。我揚起嘴角，道：想多了吧。很簡單，如果你不值得我這樣做，我自己會走。我從來沒說我是濫好人啊。

……喂喂，等等，太直接了，你這個傢伙都不會不好意思的嗎？

這不是需要婉轉的時候。我呼出一口氣，甩開他的手，伸手去捲起他的衣袖，又看見一大片新的瘀青傷痕，想必身上的也不少，又去打架了？

這次不是，是我爸打的。

矣。

剛才那些話都是我爸說的。他撅起了嘴，喂，高橋。

甚麼？

抱歉，那個時候假裝聽不到你的話。

不，我不是能說這些話的人，你聽不進是正常。爸爸嗎？我側身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去，托著頭，我以前也有過荒唐的時候，簡稱中二病。穿越前。

哈？你嗎。虹村坐在我的旁邊，也是啦，看你的樣子，老是一副啊啊大家都是小孩子的模樣。

……有這樣嗎？

超──明顯。

抱歉。我捂捂額。從他們的身上，我自己都學到很多東西啊。我微笑著低下頭，道：總而言之，就是被父母教訓過，突然有一天就覺得自己不可以再這樣下去，然後，就這樣了。我喜歡讀書是真的，這並不單純是為了責任，不滿意的只是教育制度。打籃球是……

虹村幫我接上，是超喜歡。

我終究是失笑出聲，也沒，我從來沒想過籃球會是可以打一輩子，總有一天我會因為考試、工作、家庭，漸漸再沒有時間碰籃球。但現在，我看著自己的右手，還可以的。

……不正常的原來是你。虹村一巴掌拍在我的腦後，只是課外活動，誰會將它放在第一位啊？要死哦？你鑽甚麼牛角尖？當然，沒絕對要勝利的覺悟，這也是進不來帝光籃球部的，但你自己得分清楚事情輕重啊。被一軍折磨傻了噢。

……為什麼反而是我被教訓了？我是以為你們在鄙視我的不投入，我在反省自己啊。等、等等，我捂著被打的後腦勺，直起身來望著虹村，你的畫風不對。你不是熱血少年、應該鄙視一切不專心對待籃球的人嗎？虹村打籃球是我見過練得最狠的人，認真的程度甚至讓我覺得尊敬。

啊哈？你在說甚麼啊？虹村伸手狠彈了一下我的眉心，老實說吧，隊上都有因為打籃球很帥、可以吸引女孩子這種原因而打籃球的人，但他們打得好、又努力，那其他的就不關我的事了吧？你到底是在想甚麼啊啊啊，超單純的啊喂。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捂著嘴、拍著虹村的手臂，放聲大笑起來。

就算這是熱血二次元《黑子的籃球》，我還是開始喜歡這裡了。它是真實的，又或是，這是一部很不同的二次元。

反正，就是我所在的時空。

甚麼時候改善自己的缺點要變成對自己的懷疑了？

班上、學生會、籃球部，還有朋友、同學、家人，以及我自己，我有我自己的步調的吧。不夠努力，再努力就是，我到底在想甚麼廢話？有比籃球更重要的事，是理所當然的啊。這才是，我和監督不對盤的主因，他的眼中只有籃球隊，我們只是可棄的棋子；而我，不想當棄棋，也有想堅持的事。

嘶！痛、痛，這次真的痛啊喂，啊啊啊，高橋，你在發甚麼神經啊。

抱歉，我收回手，直起身望著他，笑道，虹村，謝謝。

……虹村縮著身捂著手臂，高高地撅著嘴，我是不知道你在說甚麼啦，但是，不用客氣。

那你到底還要不要跟我熟？我拿回我的書包，站起來，低頭望著他，不要的，我就不再管你了。我都很忙，我的時間，也是時間。

超──過分。他也站起來，伸手再次拿過我的書包，知道啦，再一次揉我的頭，我不會再這樣了，抱歉。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但放心，絕對不會再連累你。

我想起級任老師對我的態度，笑道：說不定是我連累你。

那正好啊，扯平。

我又笑了一聲，望著他的眼睛道：扯平。

春夏兩季的中賽是中學學界最大型的比賽，平日也會有一些校與校之間的練習賽，或是地區性友誼大賽。在寒假中的其中一場友誼大賽決賽上，我和市川朝日一同被安排成首發球員，分別擔任控球後衛和小前峰，三位二年級學姐擔任另外三個首發，隊長松本香織因為和市川朝日同為小前峰，這次先坐板凳。

這顯然是我和市川朝日之間的競爭，預備在來年新生入學以前，先決定出新的副隊長。在上半場的比賽中，市川犯了一個重大的失誤，甚至影響到她下半場的表現。

市川，在第四局開始前，我望著她梳得遠比平日嚴謹的髮髻，一手攬著她的肩，道，你很緊張？

操，市川朝日的眼睛稍稍紅了起來，誰要輸給你這樣的傢伙啊？

我聳聳肩，我覺得我挺好。

我……操！

我覺得你也挺好。我向她伸出另一隻手，反正無論如何，我們接下來的兩年都會是隊友，這一場，還有下一場，你這樣我會不要你的。

混蛋！市川朝日啪的一聲打在我的手上，猛地站起來，將我搭在她肩上的手甩開，我還沒輸呢！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啊？我是……

我扶亦站了起來，挑起眉，叉著腰道：我是帝光的高橋咲良。

市川望了我一眼，我是帝光的市川朝日！

集合！隊長松本香織站在板凳之前，抱著手臂、板著臉道：目標是？

我們板凳上其餘十一個正選應道：全國冠軍。

我聽不到！松本香織的臉黑了下來，目標是？

全國冠軍！

勝者是？

帝光！

比賽結束后，監督三好賴人叫了市川朝日去見他。我不放心，暗地跟著去，松本隊長也跟了來。我們在門外聽著監督以不堪入耳的言詞在辱罵市川，還想動手打人。我嘩啦一聲推開門，松本隊長拉都拉不住，我就直闖了進去，捉住監督要揮下的手。

你他媽的想幹甚麼？我盯著他。

監督三好賴人狠狠地甩開我的手，板著的臉卻笑了起來，是你啊，高橋。

廢話和噁心話給我憋回去，我是在問你在幹甚麼。我只說一次，這種情況我是絕對不會容許，你給我放聰明點。是教的，你就認真教，這些不入流的手段如果你還想用，那我不會就這樣算。

監督陰沉著臉盯向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果然是愈有能力的選手就愈難馴服，但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只要你的才能配得上你的高傲就可以了，雖然這在我看來是既愚蠢又不必要，但我會包容的。他轉向松本香織，由現在開始，由一年一班的高橋咲良擔任副隊長。

松本隊長瞥了我一眼，是！

我很期待你的表現，高橋咲良。

我拉著市川朝日和松本香織轉身離開，去死。

咲良，在走道上，松本香織皺起了眉，你決定要這樣做？

不是我決定，而是事實上一定要。我鬆開她們的手，呼出一口氣，將額發全部向後捋，不可能讓他再這樣下去。要跪他自己跪去。總是以折辱的方式來逼迫選手，我操他媽的心理變︶態。

市川朝日剛才有點被嚇到，現在卻已經鎮定下來，咬著牙道：我跟他蓋定了。咲良，我跟你干！

松本香織在沉默半晌后道：好，我贊成。但是，咲良，聽我的，不要太急進，慢慢來。監督……他不是好惹的。

我瞥向松本香織，輕嘆一口氣，嗯。

在第三個學期開始時，我成為了女籃的副隊長；學生會那邊的選舉也很順利，我當上了外務副會長；成績方面，我以二十三分之差壓過眼鏡男，繼續成為全級第一。每天上學和放學時，也習慣了跟虹村一起走，他也當上了男籃的副隊長。

在櫻花再次紛飛的時候，我們升上二年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