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年生
我將書包扔過牆,十指交叉著向上提了提手臂拉筋,正要翻過牆時,鄰座姑娘太田由香哭喪著臉撲過來。
嗚哇!高橋!快打鈴了快打鈴了!要遲到了怎麼辦?嗚嗚嗚,我不要放學後去罰站,我要和高井一起去吃拉麵啊嗷嗷嗷!
──太田由香和隊上的高井裡美,果然搞在一起了嗎。
我將太田的書包也丟過牆,然後起跑跳著坐上牆頭,向她招招手,上來。
矣?她單純地眨眨眼睛。
我拉著她的手,讓剛來的虹村修造在下面蹲著,苦命地被她踩著背,太田總算是翻了過來,但跳下牆時太田由香卻很是狼狽,弄得一身都是樹葉。我看看手錶,糟糕,上課鈴聲要響了。
跑吧。我隨手將我和太田的書包都丟給剛剛也從牆頭跳下的虹村,另一手拉起她開始向教學樓跑。
矣?矣矣?矣!!啊!太田一邊被我扯著跑,一邊尖叫,大大的碧綠色眼睛莫名地滲出了淚水,我不要跑啊!我是美術社的,才不要跑啊啊啊啊!我不要做這麼奇怪的事!
喂!虹村抱著三個書包也在跑,高橋,你又丟我!超──惡劣!
雖然多了個負累,但今天我們還是準時衝進課室,在新學年新班主任的無奈中,沒穿鞋、順利地到達最後排的位子上,隨便坐下。太田一臉死了的表情,癱倒在椅中。
嗚嗚嗚……我不要跑啊……會死的……太田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恍惚淚都從桌面流到地上。
我穿好室內鞋后,從虹村手上接過書包,幫她將書包掛在桌邊,一邊道:拉麵和跑,二擇一。我向虹村揚手道謝,同時也將一本參考書拿出來,遞給前座又是同一班的眼鏡男金城大智,然後拉拉領口,呼出一口氣。
嗚嗚嗚……太田委屈地直起身,拉麵。她突然扭頭轉向我,高橋,我、我,我腿抽筋了啊!她的淚水狂奔,痛痛痛痛嗷!
……我望著她,無言以對。
趁著上課前閉一下眼睛的虹村,將臉埋在手臂間,伏在桌上,雙肩抖動。眼鏡男轉過來,告訴我太田由香上年在體育課測試中的成績是,全班最尾。跑在第一的我,完全沒注意過這件事。我抽了一下嘴角,將已經剪短的前發一手向後捋,輕呼出一口氣,然後蹬著地借力退開椅子,站起來蹲到太田的旁邊,捉起她的腳,墊在我的大腿上。
伸直,放鬆。我脫掉她的鞋子,將她的腳掌向上壓。
啊啊啊啊!太田慘叫。
不要緊張,放鬆。
──突然有我在接生的即視感是甚麼?
她總算不抽的時候,我用濕紙巾抹抹手,再拍拍她的頭。早知道就讓太田由香放棄拉麵啊啊。太田發現不痛時,破涕為笑,一把抱上我的腰,又粘了上來。我向拿著手帕在抹汗的老師舉舉手,示意抱歉,然後坐回位上。
老師又抹了一下額角的汗,無奈地笑道:是,大家好,我是今年二年一班的班主任,淺見大雄,他緊張地捏住墨綠色的手帕,希望大家有愉快的一年。
我覺得,前座的金城大智推了一下眼鏡,讓鏡片剛好反了一下光,他很好欺負。
新來的吧。這樣一鬧也沒了睡意的虹村,托著頭道。雖然他的樣子還是有點沒精神,但他身上的校服非常整齊,校服西褲燙得筆直,天藍色的襯衣也好好地包在了褲中。在春假的時候,虹村也當上了男籃的副隊長,真的有了不小的轉變。
──虹村爸爸打得好。
但淺見老師的樣子長得不錯呢,太田由香拿出手機,偷偷地給老師拍了一下照,我要跟小學同學、隔壁班的同學都說一下!她又劈咧啪啦地按著手機發電郵。
同學都在竊竊私語,討論著新老師。淺見老師站在教師桌后,整個人繃緊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舉起手。
是、是,敬請同學發表言論。
──他到底在說甚麼啊。
我忍著笑,站起來道:淺見老師,您好,我是高橋咲良,待會兒要作為二年級學長代表在開學禮上致辭。請問您現在是不是要帶同學去禮堂?如果您再沒事項宣布,我想先走一步去禮堂準備。
啊、啊,是的,淺見老帥用力地點點頭,你去吧。各位同學,我們也時候下去了,請、請排隊!他總算記起現在該說甚麼了。
果然會很好欺負。金城大智的眼鏡又反了一下光,假笑著說,今年的班長都是我的,高橋不準爭。
……我對班長沒興趣,放心。誰會對班長這種東西有興趣啊。我的嘴角輕微地又抽了一下,揚了一下手,先行走出課室。
走到禮堂,我無視其他老師的目光,徑直走到前排屬於我的位置。我向已經先一步坐在那裡的三年級代表躬了一下身。
早上好,松本學姐。今年三年級的第一名,是女籃的隊長松本香織。聽說她好像終於打敗了她的命中宿敵,坐上年級第一的位置。
不要用這種意猶未盡的語氣說話,也不要跟我討論年級第一或是優等生的話題。松本香織捂了一下臉,然後又抬起頭嚴肅地道:早上好,高橋。請坐,我依言坐下后,她續道:下午收生的事,我們之前已經討論過,但你既然要放鬆收生準則,我就再提醒你一次,要有承擔後果的覺悟。她稍稍笑了一下,當然,我在,有事的我也會擔著,你放手去做就可以了,監督那方面,松本的臉色有一點不自然,我會頂著的。
頂甚麼?我隨手將雙手向上伸了伸,十指交叉伸了個懶腰,隊長,我們才是帝光女籃。這個小笨蛋,她其實很怕監督三好賴人吧。那個被監督訓練殘了、退學的學姐,是前年和她競爭一年級副隊長的人。
松本香織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抱起手臂,道:當然。
打擾了,一直坐在我們旁邊的紅髮男生,在我和松本香織停下對話時站了起來,很有禮貌地打招呼,聲音帶著少年人的清朗明澈,兩位學姐,您們好,我是今年的新生代表,一年一班的赤司征十郎。
我頓了一下,抬眼打量他。
赤司征十郎,奇迹的世代的隊長,未來帝光男籃的隊長,《黑子的籃球》的終極boss。他有著赤紅色的頭髮、赤紅色的雙瞳,五官秀雅精緻,膚色白晢。
──但他好矮啊,真的是打籃球的嗎。
你好,較年長的松本香織先應話,我是三年一班的松本香織,這傢伙是二年一班的高橋咲良,我們都是女子籃球部的,高橋也是學生會的,我是風紀委員會的。歡迎你加入帝光。
於是,三級的年級第一,都終於落入籃球部的手中,果然是二次元。我半揚了一下手致意。在打過招呼后赤司又安靜地坐回來,只有我和松本在輕聲搭話。坐在四周的老師,在無視我的情況下如常地安排開學禮流程。
你和日下部老師還是這樣?松本香織問。
你怎會突然覺得我會跟她有不同?我無所謂地半握起拳頭,掩嘴打了個呵欠,我操,她有本事就記我缺點。滿場的老師還不是顧忌著校董會和學校的臉面,沒肯寫花我的紀錄。我挑起一邊嘴角,有點嘲諷地說,相信我,只要你有成績、沒犯法,大學不會管這些。
松本香織橫了我一眼,但你愈來愈放肆了。誰說你都不聽。
我收斂坐得歪歪斜斜的坐姿,端正起來,放心,我有分寸,不會過火的。我只是不覺得有必要為這種事而憋屈自己。
怕了你了。
那真是太好了,隊長,請你來年不要再罵我。我故意開玩笑。
你想多了,待會兒開始收生前,十個圈。她的語氣一板一眼。
……我的嘴角又抽了一下。
聽著老師們致辭,校長也介紹了新人,我們二年一班的班主任淺見,原來是剛從大學畢業的新老師。在這間帝光,他可以熬多久?最後輪到學生代表致辭,松本說了該說的,我笑了笑,也整理好校服,上台。
大家好,我是二年一班的高橋咲良。我放棄了上年那套正經的說辭,而是稍抬著頭,放肆地道:學校是社會的縮影,我們將來在社會上會遇到的問題,比如人事、自己的工作、環境的制約,這些都可以在學校中找到相似的考驗。新來的各位學弟妹,還有在座的學長姐、同學,你們是不是有信心或已經找到了好朋友?又是不是已經計劃好自己的學業和課外活動?就跟在社會一樣,在校園中,我們會遇到開心和不開心的事,好人和壞人,這一點是相同的。但我相信縮影到底只是縮影,他們終究不同。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離開父母到來大家所在的學校,我認為是因為學校有更重要的意義,在讀書以外,還有更多尚待我們自行發掘的價值。希望大家可以在接受社會縮影洗禮的同時,珍惜自己愉快的回憶,努力去尋找自己的價值觀,而非盲從,握緊所應該握緊的,在從帝光中學走出去的時候,能夠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謝謝。
同學按照規矩拍掌,我在走下台時卻聽見去年同班的同學在歡呼,其他人也被他們帶動起來,拍掌得更用力。我搖頭失笑,不怕被老師穿小鞋嗎。我瞥過老師們的面色,覺得少年少女們純粹是想噎老師罷。坐了回去,松本學姐瞪了我一眼。
赤司征十郎走上台,說著流暢又恭謹有禮的致辭,卻在最後、我快要睡著的時候,他道:……我們自己所相信的,也要努力去尋找讓別人都相信的基礎,否則只是空談。如何做到,每一個人的方法都不同,我惟一能在此祝願的,就只有希望各位學長姐和同學,在經過來年的帝光生活后,都能夠通過努力而成為一個更優秀的人。謝謝。
我拍著手掌,側頭對松本學姐道:這個學弟有點囂張。赤司征十郎嗎。
不,是有自信,卻完全沒有囂張的味道,真是相當優秀。你應該學一下他,你看你說的都是甚麼。待會兒,二十個圈。
……操,我和赤司的話明明沒分別啊,不知情的人根本聽不出甚麼吧。我偏開頭失笑,剛好對上回來的赤司征十郎。我向他點了一下頭。
他也點頭回禮,繼續安靜地坐著,坐姿放鬆而優雅,坐在新環境中也絲毫不見局促。
下午社團收生時,我站在男籃一軍體育館的二樓,靠著欄杆,向下望去,道:真是相當有前途的一年生。紅頭髮的赤司征十郎、綠頭髮的綠間真太郎、藍頭髮的青輝大輝,以及紫頭髮的紫原敦,這四個一年生在第一天的入部測試中就升上一軍了。果然是天才炮灰君。可惜的是就算我有心找,我還是找不到《黑子的籃球》的主角黑子。
──他的存在感是真的低。
嗯。虹村抱著手臂,站在我的身旁,眼睛掃了掃樓下的孩子們,白金監督的想法,我也明白,畢竟我們是帝光,實力就是一切,部里的未來看來就是落在他們身上了。他的眼睛瞇了瞇。
一年生就已經站上這個位置,他們受到的壓力也未免太大。我無可無不可地將頭托在手上,手肘撐在欄上。
少擔心了,他撅著嘴,擺出一副恍惚很不爽的樣子,其他幾個先不說,我覺得紅頭髮那個沒問題。
為什麼這樣說?我望向他。
表情。剛才宣布名單時,紅毛沒有太大意外,也沒有某人的嘲諷臉,只是恰到好處地笑了笑。他的話,應該是很習慣這樣的事情了吧?聽說他在入學測試中全科滿分,籃球上的實力也比我們去年的時候還要出色得多,應該沒太多人不服氣。
去死。不爽臉。
……哈?不爽臉?我?切,去死。虹村斜看著我,你那邊怎樣?
我和隊長都不打算升新人進一軍。
我沒要干涉你的意思,但自己小心。我打聽過了,三好賴人會轉入女籃學界,是因為他之前和一隊男籃將事情鬧大了,最後雖然不了了之,但因為合約條款的問題,他暫時都回不了男籃,這才轉入女籃。
謝謝。
啊。
不跟你玩了,借好東西,我推著旁邊的移動白板,我也要回去,我們那邊的選拔結果應該已經出來。
嗯,拜。他繼續注視著樓下的男籃新生,神情專註。做了副隊長之後,虹村變得更可靠了。
再見。我推著板子走,一低頭,卻是看見一隻啡色的打格子物趴在了白板的腳架上。
一秒,兩秒,三秒。
我盯了打格子物三秒后,馬上向後跳開。竟、竟然驚現蟑螂君!我冷盯著它半晌,卻發現有點不對勁……矣。它是死了嗎?怎麼一動不動?我反手一巴掌打向正蹲在地上捂著嘴忍笑的虹村。
用假蟑螂來嚇人,你的智商有問題?我要是尖叫,那就丟人丟大發。
噗!哈哈哈哈!他使勁拍著地,笑夠了才直起身來,揉著我的頭道:甚麼嘛,高橋,新學年就應該開心點開始,你這樣很沒趣耶。
我用腳將偽蟑螂君掃落,一腳踩了上去,腳跟還在它的肚子上用力地轉了轉,雙手叉著腰,臉上微笑著說:嗯,謝謝,虹村,再用點力踩著偽蟑螂君與地板摩擦,發出吱吱聲,真是開心的一天。
……我好歹是用了一千五百円買的啊操,你這個笨蛋一次就將它玩壞了!
──你還想玩多少次?
髒話,注意點,你不是說要戒掉說髒話的習慣嗎?不要一對著我又爆髒話。
去死。他用力地擰了擰我的頭,笨蛋良。
明明是你在嚇我。我沒好氣地翻了一個白眼,一手真的用力地打向他的肚子。
嘶!超──痛,你這個笨蛋很過分啊喂。
回到一軍體育館時,選拔已經結束。松本隊長讓人將名單在白板上貼好,然後和教練們一起宣布名單,三好監督板著臉站在一旁,甚麼話都沒說。
現在,三軍的先出去跑圈,二軍的跟著副隊長去二軍體育館,一軍的留在這裡,松本香織抱著手臂,嚴肅地道,我們帝光的訓練,一天都不會落下,都給我有覺悟!
是!所有人應道。
我舉起手,我是副隊長高橋,那邊是二軍的帶隊經理成田奈奈。二軍跟我來。我將哨子和體育館鑰匙掛上脖子,率先推開大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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