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六章 哀慟遍天
夕陽垂落.暮色降臨.她心中明白自己今天已經是走不掉了.也就不慌張了.那素凈的臉頰不施脂粉.被那片紅色的餘韻渲染透亮.將她的眸子盪起波紋.
姜夫人冷眼瞧她.目光游移到凌恆身上.不由頓了頓.暗藏波濤的美目斂去鋒芒.笑道:「上官夫人這麼著急是要去哪裡.」
「我去哪裡是我自己的事.與你有什麼關係.」她水色的眸中是細碎的華芒.那樣得清澈.讓人一時間晃了神.
姜尚豪在一旁淡淡笑著.手中夾著一根雪茄.但卻不抽.只是讓那煙靜靜燃燒著生命.
他的目光烙在那兩個對峙的人身上.瞧著斜陽拉長她們的身影.
只聽姜夫人又道:「你去哪裡與我們沒有關係.可是你是上官夫人.上官少帥如今在外面作戰.你的安危是他最惦念的事情.我們當然要好好保護住你.」
程墨蘇蹙了蹙眉頭.不再言語.身邊的凌恆卻是一臉憤懣不平.「呸.你們哪裡是保護.你們分明就是監視.你們不僅監視了我們.現在還想要囚禁我和我媽媽.」
姜尚豪與姜夫人皆是一怔.沒想到這個孩子會說出如此透徹的話來.
姜夫人忙去擰他的嘴.「什麼囚禁不囚禁.我們只是保護.如今上官少帥得罪了不少人.有許多人想要你們娘倆的性命.跟我們回渝州去.便不會有事.」
程墨蘇聽得這話.淡淡揚了玫瑰色的唇角.聲音清冽.「如果我不回去呢.」
「哦.這可由不得上官夫人你了.你不回去的話.蕭先生恐怕不會好過.他現在雖然不在政府任職.但是我們姜家如何不濟.對付一個大學老師是沒有問題的.」她的聲音格外冷漠.美目透著一股柔軟的鋒利.「而且我只是請上官夫人你去小住一陣子.等上官少帥功成身退回來了.你自然是要隨他回上官家去的.」
程墨蘇緊緊抿了玫瑰色的唇.照這番情況看來姜家已經派人盯梢她許久了.平日她沒有動作.姜家也就不理會她.如今她想要逃離這片紛爭.姜家便趕忙來囚禁了她.讓她與凌恆作為人質.好逼迫少弈繼續為姜家出力.
怪不得專門派人去南亞把她接回國.
她只恨自己思想沒有通透.連這最要緊的大事都沒有思考清楚.
姜尚豪與姜夫人見她沒了話.便使了眼色.那群親衛兵便將她與凌恆圍了起來.畢恭畢敬地護送下船.又護送上了專機.
她面無表情.凌恆悶悶不樂.姜尚豪雖不在乎程墨蘇.但對凌恆仍是有心的.畢竟他的女兒是凌恆的生母.他自認為是凌恆的外公.
他瞧著凌恆撅著小嘴.便緩和起了臉色.放慢了音調.「凌恆.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凌恆白了他一眼.哼了一聲.
姜尚豪自己也明白此時凌恆是很討厭他的.但也不氣餒.道:「你每年生日我都往你家送去了賀禮.你喜不喜歡.」
凌恆漆黑的眸子狠狠地盯著他.姜尚豪眸中的光芒便就黯淡了一圈.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姜尚豪早年間將女兒當作工具.可是當他的女兒出走之刻.他是真的幡然醒悟了過來.
程墨蘇心中不忍.幫忙解圍.「凌恆.與長輩說話不可以那麼沒有禮貌.知道嗎.」
「知道了.」凌恆沒好氣地答道.互抱對側手肘.目光便移向了前方.
姜尚豪向程墨蘇投去感謝的眼光.只聽他身旁的姜夫人哼了一聲.但姜尚豪置若罔聞.姜夫人也索性閉上眼睛.假寐了起來.
「凌恆.你最近有學什麼功課.儒家的經典可都曾學過.」姜尚豪換了一個話題.道.
「有學.」凌恆的語氣好了一點兒.轉眸見著程墨蘇的目光.便又補了一句.「還有和媽媽學習鋼琴.畫畫.外文.前一陣還和爸爸學習了一些兵法.」
「很好.」姜尚豪滿意地點了點頭.「你要認真學習儒家的經典.如今時代不同.很多西方的東西進來了.但我們終歸不可以忘本.明白嗎.」
凌恆並不想搭理他.但也不想讓媽媽為難.也就點了點頭.
說話之間.已經到了渝州.
姜尚豪只覺得還未與凌恆說夠.可又礙於姜夫人一臉不耐煩.只得正色起身.叫了親兵來.護送著程墨蘇與凌恆去了住所.
她在渝州被安排的住所是一間三層洋房.裝潢豪華.與在上海的程宅快要差不多了.她站在窗檯.手指纏繞青絲.這地方卻是是好.但是這又有什麼用處呢.
風吟拉開窗帘.她朝屋外瞧了一眼.那一排排的士兵將這宅子圍得水泄不通.她真是要懷疑這宅子恐怕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冬日已去.春華來臨.屋外的梨花暈開一片純白.褪去了空氣中的寒意.
夜幕降臨.繁星璀璨.披滿了耀眼與迷離.她靜靜地看著天空.心裡空白一片.身邊的凌恆也開始寡言少語.如此的幽禁生活.不知何時才能是個頭.
風吟打開廣播.裡面依舊播放著軍情.她本想伸手去關.卻突然聽到了他的消息.
「近日.上官少帥已經佔領東南亞的三座重城.」
「媽媽.你聽見了嗎.爸爸很快就會結束戰爭了.」凌恆仰起小臉.笑著瞧她.「不久以後他就會來接我們啦.」
她淡淡一笑.並不說話.思緒隨著窗外飄落的梨花.入了泥土裡.消無聲息了.
「上官少帥指揮各師團突發猛進.勝利結束此次在東南亞的全部戰役.如今上官少帥正趕回國內戰場.誓與日軍繼續血戰到底.」
程墨蘇揉了揉發脹的眉心.靜靜地關掉了廣播.依她看來此次趕走日軍已經是大勢所趨了的.而趕走日軍之後.她與他的生活又將如何……這實在是難以捉摸.
她緩緩躺在綿軟的床上.心口微緊.今年的春雨下得格外恐怖.將那素白的花瓣打落入塵埃.觸目又驚心.她只覺得心跳得厲害.如何都是睡不著的.只起了身來.聽著那座鐘一下下地搖擺著時間.
一連串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念想.姜尚豪奪門而入.她忙穿了披肩.下了樓去.瞧著姜尚豪.只見他面上的表情深不可測.那不詳的預感緩緩流入她的心裡.檀香爐散出一股香氣.氤氳一片驚心.
姜尚豪的臉色煞白.語氣也緩和了幾分.「上官夫人.剛剛傳來消息.上官少帥的軍車被刺客安裝了炸彈.入境時軍車爆炸.上官少帥已經去了……」
此時周圍沒了聲音.她只能聽到她的心突突地跳動著.然後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不清晰了.她眼前昏黑.朝身後.狠狠地倒了下去.
消息一出.舉國默哀.一代英雄.就此殞命.
窄小的道路上.幾輛車子沿路行使.那素白的花瓣緩緩飄落.
這是她來渝州后第一次出門.卻是參加自己丈夫的葬禮.
她抬眼看去.道路兩旁全是黑色的車輛與哀嚎的百姓.整個城內的樹木全部綁上了百花.混合著雨水.透明了哀慟.
她牽著凌恆的小手.凌恆倔強地仰著小臉.並不哭泣.若是有人來安慰他.他便道:「父親是為國捐軀.死得榮耀.」那些來安慰他的人.也就沒了話語.
她沒有撐傘.任那雨滴落在她白皙的面上.所有人的目光也停駐在她絕美的容顏上.她沒有哭.沒有鬧.只是心已經死了.整個人空空洞洞.沒有一點人的意味.
雨水打濕了她烏黑如瀑的秀髮.她緩緩地向前走去.踏過濕漉漉的青黑地面.泥濘了白色的衣裙.
蕭佐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為她撐起傘來.她也不抬眼瞧他.只是與他靜默地拉開了一段距離.獨自一人走在那片匯聚成滄海的悲傷之中.
她瞧著面前的棺木.棺木上貼著一張他的照片.照片上的那個男子眉眼冷冽.稜角分明.唇角緊緊地抿著.看起來氣宇軒昂.氣度不凡.
只不過.照片仍在.生命已逝……
她纖細的手指緩緩觸摸著那樽棺木.水色的眸子瞪得很大.似是無意般.淚水簌簌掉落.混合著雨水在雪色的頰上流淌著.她卻不發一聲.不出一言.眼眸似是空洞了那般.沒有生機.沒有凝聚的焦點.
「小蘇.你若是難過就大聲哭出來.你這個樣子……」蕭佐為擔心得厲害.她顫抖著皓腕.想抬開那棺木來.張副官動了動嘴唇.噗通一下便跪了下來.哭道:「上官夫人.全是我的錯.如果我提前檢查好的話.少帥也不會遇襲了.」
他見著她並不理睬他.而是一心想要打開那棺木.趕忙起身來制止她.「夫人.您不能看……少帥被炸得已經面目全非.全身都……您不能看.」
她偏偏不信.蒼白的臉頰透著一股倔強.水色的眸子再也沒有原來的那股澈亮.而是滿滿當當的哀傷.
張副官見拗不過她.便咬了牙.開了棺木.
她緩緩一頓.招架不住.視線與意識開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