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賊咬一口
萬里迢迢,終於是回到了中原。磧西的經歷,宛若是一場噩夢一般,到了這裡,噩夢才是完全醒來。
前面那道瘦弱的人影已經去得遠了,趙廣看了一眼遠去的那人,眼底現出一絲畏懼之色,悄然轉了身,走向了街道的另一邊。
……
扶風郡王府。
在延康坊,這是最為有名的所在。被火藥炸毀一次之後,新修建的郡王府大門極為氣派,與對面的河中集團大門遙遙相對。相比河中集團馬車進進出出的繁忙,長街這一邊卻顯得頗為冷清。
大捷的消息不斷從蔥山以西傳過來,如今馬大將軍正是風頭正勁之時,砍了幾百個人頭的小張探花在長安城內惡名昭彰,而在蔥山以西砍了幾百萬人的馬大將軍卻是被人們視為英雄。這一座府邸,便是大唐軍神的家,白日里來瞻仰的人還是很多的,不過眼下已是傍晚,自然沒有專門來看的人了。而守在門口的龍武軍士卒橫眉立目,也沒有人敢於靠近。
此時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郡王府門外掛著明亮的燈籠,映襯之下大門內顯得更加黑暗。大門一直是緊閉著,因為府邸里↑,根本就沒有人。
馬大將軍家裡沒人居住,這是百姓們都知道了的事情。龍武軍們為馬大將軍看守這座宅子,卻不被允許進入其中。馬家在長安城還有眾多的生意,可是鋪子里的掌柜和夥計們也從來不到這裡,到了這裡他們同樣是進不去。
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了一年時間了。
從春到夏。從夏到秋。荒草和藤蔓在偌大的宅院里肆意滋長。糾纏在華麗的亭台樓閣之上,填補了大宅的每一處角落。眼下到了冬季,繁華褪盡之後盡顯蕭條,枯枝敗葉滿地都是,前院後院一片荒蕪,看上去蕭瑟異常。
暮色之中,一個身影輕盈地越過了高牆,出現在了後院的一個角落裡。看著滿目的荒涼景象。那身影默然許久,輕輕嘆了一口氣。
「小馬哥哥……」
這裡是郡王府的後花園,角落裡有著一個小院。身影掠到小院跟前,輕輕推開了門,映入眼中的依然是一片衰草。
這個地方,是她曾經的居所。原本以為是要永遠住在這裡的,後來卻發生了一些事情。而現在,她又是回來了。
自井中打了水洗去臉上的油膩和灰塵,走入屋內換上了昔日的衣衫,康小雨又走了出來。開始清理院內的荒草和藤蔓。
以後的時間,就又要住在這裡了。要等到小馬哥哥帶著大軍殺回來。時間大概會很久很久,所以這個地方,還是得清理一下。
小院很小,很快就清理乾淨了。沒有了荒草和藤蔓,灰土也被清掃一遍,冰冷的井水淋在地上,地面微微有些濕潤。做完這一切,康小雨輕輕地舒了口氣,俏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以後的日子,就要在這裡等小馬哥哥了啊……
小院里的東西很齊備,歇息了片刻之後,康小雨走入廚房,用上好的木炭燒了一大桶熱水,褪去衣服緩緩跳了進去。
水霧氤氳,溫熱的力量洗去身上的疲憊,清洗乾淨之後,康小雨緩緩站起身來。
長發如瀑垂在肩頭,美麗的身影照亮了整個房間,康小雨輕輕捻著發梢,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白皙嬌嫩的肌膚之上,有著一個圓形的疤痕,看上去極為醒目。
看著這一個疤痕,美麗的女子柔柔一笑。
這一道疤痕,是她最喜歡的男人在她的身上留下的。
漠北草原上的那一天,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就在那一天,她最喜歡的那個男人,絕情的向她下了殺手。
原本……是有些怨恨的,甚至懷疑過那個人不是她的小馬哥哥。所以她選擇了離去,離開了他的視線。
可是那就是小馬哥哥啊,他的樣子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那件事情……畢竟是她有錯在先,所以她如今早已不再怨恨,不再怨恨他對她出手。
她做了一件錯事,然而她已經死過了一次,她付出了代價,那麼那一件錯事,應該已經抵消了吧。
那麼她就還是他的康小雨,他還是她的小馬哥哥。
那麼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來。
拿過那一面精緻的圓鏡,看著鏡中人依然美麗的容顏,康小雨盈盈一笑。
小馬哥哥……做事還是太莽撞了,當年遊俠長安時便是如此,這些年來,也未曾有絲毫的改變。
若他能順應本心,其實不該對她出手的。
漠北草原之上,他狠下心來對出手,然而他自己亦是極為痛苦後悔。
幼娘說過,他多次在睡夢裡叫自己的名字,那丫頭就是為此而知道了自己和小馬哥哥的關係。
夢中依然是念念不忘,他的心裡,亦是極為後悔的吧。不過自己還活著,這對於小馬哥哥而言,亦是一個意外之喜。待到他帶著大軍來到長安城,發現自己還活著,那個時候,他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康小雨心裡想著,嘴角微微翹起。
木炭沒有絲毫的煙塵,外面的人發現不了這裡的異樣。康小雨沐浴完畢,給自己盤了一個婦人的髮髻,攬鏡自視,柔柔一笑,自覺極為滿意。
當日下定決心去安西,本就是準備好了一切,決心要做他的女人的,如今死而復生,更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名分什麼的,誰去管他,能和小馬哥哥共度一生,便是最大的心愿了。
扶風郡王府的後院里,多了一個美麗的身影,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卻是誰也沒有發現。
就在這座安靜的宅院里,康小雨住了下來,除了偶爾去做一些必要的事情,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呆在小院之中,哪裡也不去。
總有一天,她的男人會帶著千軍萬馬來到長安,到了那時,她就會出去見他,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
十幾日之後,長安城。
一場大雪落下,到處玉樹瓊枝,九重宮闕佇立在大雪中,顯得極為美麗。
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中,年輕的大唐左相李泌雙手籠在袖中,坐在馬背上悠閑的走過寥落的長街,拐入了一條巷子。
朝堂之事,向來都是張巡一個人說了算,他雖然極受張巡器重,決斷之時張巡卻不會聽他的意見。今日朝議,磧西和天竺都有捷報傳來,朝堂之上極為熱鬧,張相亦是極為高興。枯坐半日未發一言,聽的都是恭維張相之聲,實在是極為無趣。這樣的日子,正該在自家喝上幾杯,好好暖暖身子。
他為人洒脫,出入向來不帶護衛,百姓們對他風評極好,見到的都會笑著問好。不過大雪天氣,小巷內也沒有幾個人,這樣的天氣,升斗小民只能是窩在家裡,縱然是天子腳下,京畿首善之地,百姓們的日子也並不好過,遇到大雪也沒有別的禦寒之法,只能是窩在家裡。
他雖是左相,這等事情也無法改變。
走到了自家府門跟前,門口柳樹下閃出一道高大的人影,向著李泌拱了拱手,恭聲道:「李相。」
李泌溫和一笑,習慣性的在馬背上拱了拱手,細看一下,卻不是小巷裡居住的街坊。來人二十齣頭,身材高大,唇紅齒白極為英俊,神情看上去卻是極為謙卑。
「你是哪個?莫不是要去右相府,走錯了地方?我這裡向來是極為冷落的。」李泌開著玩笑,從馬背上跳了下來,抖了抖斗篷上的雪花。
「故安西新軍校尉趙廣拜見李相,有要事稟報!」高大青年看了一眼左右,壓低聲音拱手道。
「什麼?」李泌微微錯愕。
「故安西新軍校尉趙廣拜見李相,有要事稟報!」高大青年再次拱手,有些機械的重複了一句。
「你從磧西來的?——你是逃兵?」李泌看著眼前的青年,臉色微微一沉。
「李相,小的自磧西逃回長安,是為了大唐之江山社稷!」青年壓低聲音,急促說道。
李泌眉頭擰起:「磧西出了什麼事了?你有要事稟報,為何不去右相府,卻來我這裡。長安城裡誰說了算,你難道不清楚么?」
青年低聲道:「李相,張巡與那馬璘關係親厚,我千辛萬苦逃回長安,為的是馬璘謀反一事,若是去右相府稟報張巡,豈不是自投羅網!」
李泌臉色猛然一變,低沉道:「馬仁傑為國之柱石,如何會謀反!詆毀大臣,可是大罪!」
青年低聲道:「若李相亦是張巡馬璘一黨,趙廣願意一死,是我自己瞎了眼,怪不得別人。」
李泌狠狠地盯著青年,喉頭急劇聳動,沉默了數息之後,牽著馬走向了府門。
「你跟我進來!」
青年鬆了口氣,連忙跟了上去。
李泌為人清廉,這座宅邸還是他當上左相之後,與他有師徒名分的太子李豫送給他的。李豫知道他的性子,所以宅邸並不大,僕役也極少。
李泌自己牽著馬去栓了,冒著風雪來到了一座亭子之中,青年跟著過來,向著李泌拱手道:「李相,馬璘在磧西有謀反之心,此事已是昭然若揭——」
「你且住口。」李泌擺了擺手,「今日之事,我須找個見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