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入骨三分
青年連忙點頭,李泌拍了拍手,遠處一位僕人走了過來。李泌貼耳吩咐幾句,僕人快速的離去。
李泌閉上眼睛,眉頭緊緊擰起,坐在雪亭之中也不說話。青年神色愈加謙卑,摒心靜氣地等待著。
過了小半個時辰,風雪之中走來一位微胖的身影,大步走入亭子之中。李泌睜開眼睛站了起來。來人年約三旬,神情溫和,在亭中坐下之後,向著趙廣點了點頭:「你想要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趙廣神色微凜,見李泌對來人神色恭敬,知道這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他的神色愈加謙卑,低眉恭敬道:「小的趙廣,原是安西新軍校尉,萬里迢迢逃回這裡,是為了那馬璘謀反一事……」
「你說馬璘謀反,可有證據?」微胖男子溫和道。
「馬璘欲反,此乃司馬昭之心,在磧西已是路人皆知。」趙廣連聲道,「馬璘最為倚重的,便是安西新軍,新軍將校之中,多有野心勃勃之輩,不少人私下議論,說……說長安兵少將寡,軍械陳舊,只要數千兵馬,便可一鼓而下,想要推舉馬璘更進一步,爭奪天下……李相,軍中將校唯馬璘之命是從,心中只有總督,而無有天子,那等人為了功名富貴,都想要馬璘舉兵東進……持此議者最初不多,私下議論被馬璘知曉,馬璘只是一笑置之,那等人便愈加放肆,到處宣揚此事……如今新軍將校們聚在一起,便是公然議論此事,馬璘身在軍中,分明知曉此事,卻從未對麾下士卒阻止過一次……李相。小的以為此乃大逆不道,馬璘心懷不軌,才會對麾下這般放任。小的對大唐忠心耿耿。這才不遠萬里捨命歸來,向李相稟報此事……」
趙廣神情謙卑。緩緩地複述著那人教他的話,不是偷眼看著兩人。
這些話倒也全部都是謊言,真實的部分也有,添油加醋的部分更多。一路之上這都是背熟了的,所以說起來倒是極為流暢。
「……小的地位低微,卻知忠義二字,知道馬璘包藏禍心,便從大食歸來。知曉李相乃是忠臣,才來稟報此事。李相,此事關係重大,還望早做籌備,為國剪除奸佞……」
趙廣說完,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偷眼看了兩人一眼,旋即又低下頭去。
「……這樣么……知道了……」那微胖男子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李泌,復又看著趙廣笑道。「馬璘之事,倒也罷了……你說張巡與馬璘乃是一黨……呵呵,張巡為了大唐殫精竭慮日夜操勞。所有人都看在眼裡,你說馬璘要謀反便罷,你又扯上張巡,卻是為何?」
趙廣恭敬道:「小的並未說張巡謀反,然今日張巡獨霸朝綱,乃是最大的權臣,他在長安肆意妄為,隻手遮天不聽人言,小的覺得他是把自己當天子了。這和謀反又有什麼不同。」
「小子,你還真敢說啊。」微胖男子笑道。
趙廣想著那人所教的話。恭聲道:「小的自大食千辛萬苦逃回來,已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小的到長安也有些時日。知曉一些事情,那張巡不黨而黨,朝堂重臣皆是張巡耳目,長安城中人人皆知。他對於馬璘極為支持,馬璘在大食殺人盈野,大食百姓十室九空,鬧得怨聲載道,敗壞我大唐仁義之師的名聲,如今化外異族群情洶洶,皆是責怪天可汗。馬璘意欲謀反,張巡隻手遮天,此二人皆是國之巨蠹,亂臣賊子,小的求李相為國除之!」
微胖男子看了李泌一眼,微笑道:「這倒是個好漢子,就先在你府里住下吧。」
李泌緊繃著臉,點了點頭。
趙廣被僕人帶到了別處,微胖男子收了笑容,起身背負雙手看著廳外飛舞的雪花,臉色微微變得有些陰沉。
李泌皺眉道:「殿下,此事該當如何?」
微胖男子哼了一聲道:「馬仁傑果然包藏禍心!放任屬下議論謀反之事,他想幹什麼?馬少保之子,當真要爭奪我李家的天下了啊,呵呵!」
「殿下信他的話?」李泌皺眉道,「我觀此人非正人君子,此事或許有詐。馬仁傑若是有意謀反,何必辛辛苦苦去掃蕩大食,他如今遠在萬里之外,如何會有謀反之心?」
「觀人之術,孤也懂得一些。這人目光閃爍,神情畏縮,一看就是貪生怕死之人,自然不是正人君子。不過孤能看出來,他說的話乃是真的。」
「孤相信自己的眼光,這人定是因故被馬仁傑處置,心懷不滿才逃回來出首,為的就是讓馬仁傑身敗名裂。這一點,孤能明白,然而他說的話,卻是極為可信。馬仁傑軍中確有謀反之言語,馬仁傑確未曾制止。」
李泌皺眉道:「殿下,縱然如此,也未必就說明馬仁傑要反。他為統兵大將,功勞卓著,此事須要謹慎。他畢竟是馬少保之子,世受皇恩,忠臣之後,哪裡會輕易造反?庭州城外有雙聖祠,上面的話臣也記得,『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能寫出這樣的話,已經可見其心胸。這樣的胸懷,他如何會謀反?」
微胖男子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著雪花在手裡慢慢融化,冷笑道:「沽名釣譽而已。他自然是不會主動造反的,因為他想要保全名聲,然而軍中議論如此,他卻不加以制止,反而是一笑置之!呵呵!如此放任下去,最後的結果只怕是眾人逼他謀反,他不得不從之了!想要奪取我李家天下,卻又不想擔下惡名,真是國之柱石,大唐棟樑!馬少保之子,當真是好心思,好手段!」
「……若真如此,馬仁傑未免也太過奸詐了。殿下,事關重大,牽一髮而動全身,此事決斷須要慎重。」李泌神色微凜,低聲道,「馬仁傑畢竟兵多將廣,他若是有不臣之心,局面怕是不好收拾,還是要謹慎為上。」
「謹慎?孤還如何謹慎?等到他的部下擁戴他為帝,十萬鐵騎兵入中原么?他已經做到這一步了,我等自然也不能束手待斃!他有十萬大軍,孤有億兆百姓!我大唐立國百有餘年,人心歸附,縱然是他馬仁傑兵多將廣,又豈能輕易吞了我大唐錦繡河山?」微胖男子看著飛舞的雪花,神情冷厲,「既是如此,我等便要著手準備,為國除賊!孤意已決,定要有所舉動,決不能讓這萬里錦繡河山拱手讓人!」
李泌皺著眉頭,低聲道:「殿下,馬仁傑如今遠在大食,距離此地萬里之遙,如何殺之?何況他如今是為我大唐開疆拓土,正是關鍵之時,此時對付他,只怕百姓們會有非議——」
「左相是在擔心物議么?左相是君子,孤卻不是。孤是太宗的子孫,是將來的天子!馬仁傑帶著我大唐的兒郎,卻是為他馬家開疆拓土,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微胖男子冷然一笑,「人家都要造反了,咱們不早作準備,只能束手就擒,現在開始準備,還來得及!」
「左相,馬仁傑遠在天邊,孤自是無法剷除,然而張巡就在這裡!此二人沆瀣一氣,皆是國之巨蠹,孤與左相可合力剷除這個大賊,之後再來對付馬仁傑!」
寒風呼嘯,捲起雪花飛入亭中。微胖男子神色冷厲,站在那裡陡然現出極強的氣勢。這個時候的他,已經不似平日里的溫和,仿若是一隻欲要擇人而噬的凶獸一般。
「……馬璘謀反,殿下要殺張相?」李泌皺眉道,「張相為人專橫了些,可是畢竟勞苦功高,如今大唐邊軍四面出擊,全靠張相在後面支撐,這個時候若是沒了張相……」
「偃武修文,致君堯舜,方為臣子之道!似馬仁傑與張巡這般窮兵黷武,視人命為草芥,只會為後人招禍!今日是我大唐強過別人,就去殺人掠地,砍了好幾百萬人頭,待到來日別人強過我大唐,倒霉的就是我大唐百姓!——若僅僅為此,孤也不會要除掉張巡,左相,這是孤三日前收到的一封密信,左相不妨好好看看。」
說著微胖男子自懷裡掏出一張紙,遞給了李泌。
李泌一看之下,亦是變了臉色。
「若真如此,張巡該殺!」
微胖男子拿過白紙,掏出火摺子吹燃,白紙湊了上去,立馬著了起來。
火焰快要燎到男子的手,男子鬆開了手,看著殘紙落在地上,徹底化為了灰燼。
「張巡弄權,馬璘跋扈,煌煌大唐,危若累卵。便是今日你不找孤,孤也準備來找你了——老師。」
李泌臉色一肅,點了點頭。
「為國除奸,責無旁貸。」
「這封信,不知是何人所送,只能看出來出自後宮。可見便是宮娥太監,內中亦有忠臣義士……」
「自父皇登基之後……一年多了,孤這個做兒子的,一直都沒見過他的面。這等事情,孤私下裡也有過猜測,然而卻沒有實據……看了信里的話,孤才知道原來父皇竟然是昏睡年余,已經油盡燈枯,這一年多時間傳出來的所有的旨意,都是張巡矯詔而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