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一 第十三章 馬什庫爾的盜獵者
馬什庫爾小鎮位在三種截然不同地理風貌的交會處。東邊是奎拉圖河三角洲的最外緣,人煙已不像內地那麼稠密,僅零星散布一些幾十畝大的耕地,此外就是覆蓋青蔥綠草的低矮小丘,偶而散布著孤單的松樹或樺樹林。
西北邊是人稱「惡夢峭壁」的費斯登噶耳山。山腳像牆角的污漬般依附著墨綠色的針葉林,但還不到半山腰處,就只剩光禿禿的青灰色。嶸角猙獰的巨大裸岩滿布斜坡,或立、或坐、或卧,有如遠古巨人族的石像。山頂上則是終年不退的皚白積雪。正巧今天晴空萬里,在明朗青天的映稱下,費斯登噶耳山儼然是頭戴白銀皇冠的帝王。
西南邊則是晨橡森林。由於地理位置偏北,此處的森林已經不如亞雷特初見時的高聳濃密。據格里恩的說法,這裡有全晨橡森林僅有的一條小徑,勉強可供外人辨識通過。森林的其它部分若是沒有德魯依的帶領,進入森林的人「必定」會永久迷失。但亞雷特朝著樹林的方向觀察了老半天,還是看不出那條小徑在哪裡里。
馬什庫爾雖說是個小鎮,跟亞雷特離開拖查闊塔后一路上見到的農村相比,也算是繁榮得多了。鎮上不但有旅舍,甚至還有供來往行旅和獵人休憩娛樂的酒店。在鎮北有座簡單的市場,裝扮粗野的獵人拎著剛捕到的獵物——其中有很多都還是活的——和收購的商人高聲講價,成交后往往就一頭鑽進酒店裡去。
但打從一走進這小鎮之後,進入馬什庫爾鎮之後,街道旁的小販、來往的路人,都免不了多瞧格里恩幾眼。這些目光並非先前經過農村時常見的敬意和尊重,反倒是懷疑和警戒的成份居多。亞雷特就這種不協調的氣氛,問格里恩是怎麼一回事。
「這小鎮雖然距離晨橡森林很近,」格里恩解釋道:「但兩百多年來都沒有守護此地的德魯依,再加上通常德魯依並不會到此地來,因此鎮民都把德魯依當作是外人來看待。」
「我還以為布塔拉人都對德魯依很尊敬呢。」亞雷特十分詫異。
格里恩淺笑道:「在過去的年代是如此,但現在只有農人才重視德魯依的教條了。還記得拖查闊塔的布塔拉人嗎?他們根本就把德魯依當成免費的醫生,哪裡里還記得和自然共處的美德呢?」
※※※
三人到旅舍將行李安置妥當,桑普薩也交給馬廄去照顧。由於時間還早,他們便到鎮上閑逛。
這個小鎮周圍並沒有農田,全鎮的居民似乎都靠狩獵與毛皮手工藝維生。
在小鎮北邊的獵人市場附近便有好幾家毛皮鋪,獸皮上附著的爛肉散發出薰人慾嘔的腐臭味瀰漫在半空中,似乎是對貨運馬車來不及將它們運走的抗議。打鐵鋪里,槌子敲打鐵砧的聲響接連不絕,門口堆放著成袋的箭頭,配上樺樹的箭桿、鵝羽的箭尾便是上好的獵箭。
很快便到了傍晚時分。尤西莉說與其整晚待在旅館的房間里看天花板,她還寧可選擇更像個吟遊詩人的舉動。亞雷特對於去酒店實在是提不起興趣,而格里恩當然是不會去的。於是尤西莉獨自往酒店去了。
「你看尤西莉會不會有危險啊?例如說奴隸販子……」亞雷特擔心地問。
「大概是不至於。」格里恩安慰他說:「奴隸販子是在奎拉圖河流域那一帶的事情,我沒聽過晨橡森林北邊有人在做這種生意。這地區白膚人本來就少見,沒賺頭嘛!不過這鎮上的酒店裡滿是舉止粗魯的獵戶,這倒是挺值得擔心的。」
亞雷特想了想后說:「我想應該是不用為她擔這個心吧。終究她也自個兒旅行很長一段時間了。」
這時有一隊剛從晨橡森林裡打獵歸來的隊伍,將一隻大角鹿綁在木棍上,由兩個身強體壯的人扛著,經過三個人的面前魚貫而去。亞雷特注意到一件小事:他們並不是朝獵人交易的市場方向前進。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或許這是他們自己要吃的吧。但格里恩的眼光,卻停在那頭大角鹿的屍體上。
牠的腹部有一道從頸部直抵肛門的開口。是為了防止運送途中**得太快,所以先將內臟清除了嗎?但通常這道手續是在剝皮之後才進行。
「等一下,」格里恩出聲叫住那隊獵人。「那隻大角鹿……」
格里恩的話還沒說完,領頭的獵人揮手示意扛鹿的兩個人快點走,然後剩下的人都朝格里恩和亞雷特的方向走來,似乎有將兩人包圍起來的態勢。亞雷特無意識地將手放到劍柄上。
「你們想幹嘛?」亞雷特沈聲質問。
「別緊張嘛!小兄弟。」領頭的獵人連忙搖手,陪著笑臉說:「我們大伙兒正要往酒店搞他狂歡慶祝個一晚上。你們喜不喜愛一起來啊?」
格里恩的手搭上亞雷特的肩膀,暗示他不要衝動。但被他們這麼一緩,扛鹿的人已經轉過街角了。
「看來是不喜愛羅?喔,德魯依大爺,你剛才說了什麼,我耳鈍沒聽分明。好不好再說一次?」
「沒什麼。」格里恩維持一貫的溫和語調,「可以讓我們過去嗎?」
「那當然好啊,路就在你自家腳底。」話說完,獵人們便鬧哄哄地朝酒店的方向去了。
格里恩趕緊跑過街角,但剛才扛鹿的那兩人已經不見身影。亞雷特隨後跟上,問他道:「怎麼回事?」
「那些人一定是『盜獵者』。」格里恩一面察看地面上的足跡,一面回答。由於扛鹿的兩個人都是身材壯碩的大漢,再加上鹿的重量,因此他們的腳印也特別清楚。格里恩就追著這些腳印前進。
「盜獵?」亞雷特十分詫異:「你不是說過,布塔拉人不會觸犯晨橡森林的禁忌嗎?」
格里恩輕笑了一聲沒回答,繼續低頭追著腳印。
※※※
結果兩個人追蹤的腳印繞了城鎮一圈,竟然也進到酒店裡去了。格里恩有些無奈地發起牢騷:「看來他們在途中有人接應,大概是直接將鹿屍傳進某個關起來的窗戶之中吧。不過他們以為這樣我就找不到嗎……」
亞雷特問道:「那隻鹿是盜獵的嗎?」
「不是,鹿沒有值得盜獵的價值——你別忘了在晨橡森林內任意捕殺動物,可是會被德魯依處死的。我猜測他們是捕捉到某種小動物,然後就把牠藏在內臟挖除的鹿屍中。」
「小動物?兔子或松鼠嗎,」亞雷特大惑不解,「那不是更沒價值?」
「莎莫瑞拉。」格里恩凝重地吐出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好像聽過……亞雷特稍微回憶一下,想起在拖查闊塔的遊藝團演出時,曾經在一個音樂劇裡面有提到這種動物。「你是說『神聖動物』莎莫瑞拉?」
格里恩點點頭,繼續解釋道:「莎莫瑞拉是在晨橡森林中具有最崇高德行的動物。牠們外形象是白色的松鼠,毛皮上分佈有黑色的橫紋,生活在森林的深處,能和人類直接進行心靈交談。但牠們極少在人前露面,就連我們德魯依也很難得見到牠們的身影。」
「崇高的德行是什麼意思啊?」亞雷特好奇地發問,但是格里恩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總之是一種很珍奇的動物。價值之高,足以讓人不惜冒生命危險來盜獵了。」
亞雷特思考一下目前的狀況,又問道:「那你現在要如何?殺了這些盜獵者嗎?」其實他內心覺得「盜獵者處死」這規定太過嚴苛了,正在擔心是否會出現一場屠殺,故有此問。
「這件事以後再說。」看來格里恩真的認為這些人該殺。「因為莎莫瑞拉必須是活捉的才有價值,所以那隻莎莫瑞拉一定還活著。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牠給救出來。」
格里恩似乎重視這種小動物的命甚過人命——還是說德魯依都是如此?這亞雷特可就不敢確定了。正當他們兩人站在酒店門口討論的時候,酒店裡面傳來一縷清亮的歌聲,曲調輕快而活潑。雖然酒店裡鬧哄哄的,但歌詞還是一句句傳入亞雷特耳中。
好一個標緻的姑娘喲
你的**柔嫩綻放蜜奶的郁香
滑潤雙腿直又長跳起舞來眼看花
小小門楣插滿山楂枝今夜你心歸誰
好一個嬌艷的姑娘喲
你的豐臀圓滾觸感柔軟又溫熱
纖細柳腰搖又晃真讓人想環腰抱
我願獻上最肥美的山楂枝今夜與我渡**
亞雷特向酒店裡探頭張望,看見尤西莉大剌剌地坐在吧台上,捧著豎琴邊談邊唱,偶而還用挑逗的眼神瞧瞧周圍的酒客。這些酒客大都是獵戶,穿著不外乎是毛皮背心、粗麻布長褲,大口大口灌著啤酒,鬍鬚上沾滿泡沫。其中不少人應著歌聲的節奏拍打桌面,歡笑聲、叫好聲此起彼落,氣氛熱烈異常。
「她還真行。」格里恩也探頭進來看看,「如果她能把獵人都留在這裡,恰好對我們也有幫助。」說著便轉身向外走。
「你打算做什麼?」亞雷特跟著格里恩離開酒店時問道。但這年輕的德魯依只說:「先回旅舍再說。」
回到旅舍之後,格里恩將窗戶打開、拉上素凈的窗帘。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撮某種白色動物的毛,塞進嘴裡吞下,又拿起水壺灌了口水。然後他盤腿坐在床上,對亞雷特說:「我要施展一個尋找動物的法術。接下來這段時間,麻煩請不要出聲打擾我。」
亞雷特點點頭表示了解。格里恩便閉上眼睛,輕聲**了一段咒語:「掌管自然萬物生死之命,深邃美麗的森林女神妮芙德麗啊,我們讚揚你的真情,因你那結緣的權能而更為彰顯。側耳傾聽,近逼的腳步是心臟搏動的聲音,願溫暖的火苗照亮黑夜紫杉林蔭,看清來者的面容。」
咒語**完了,看不出來發生了什麼事,而格里恩仍然靜靜地坐著不動。亞雷特也不去打攪他,從背包中拿出日記來,細心整理這半個月來的筆記。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窗外天空已是暗藍色。格里恩突然張開眼睛說:「好了。」
亞雷特將日記闔上,抬起頭來問:「什麼好了?」
「我已經知道莎莫瑞拉被關在哪裡里。」格里恩拿起橡木杖,直接打開房門便走出去。亞雷特急忙跟在他後面:「你現在就要去救嗎?我跟你去。」
「這件事跟你無關,」格里恩腳下毫不停緩,「更何況,其實你並不想為救一隻小動物而殺人,對吧?」
亞雷特聽了臉色一沈:「你真的要去殺人?」
「只要有人抵抗,我就不能手下留情。」格里恩特別加強語氣,聽起來倒象是說給自己聽的。
亞雷特遲疑地停下腳步。但他望著格里恩快步離去的背影,最後還是追了上去。
※※※
亞雷特和格里恩躲在巷道的陰影里。這裡是馬什庫爾靠近西北邊的一群泥磚建築,街道上沒有半家商店,在夜幕下安寧靜謐,從燭光搖曳的矮窗中傳出斷斷續續的歡笑聲。在他們兩人面前,是一棟跟其它鄰近建築比起來毫無特色的兩層樓建築,在門口前有塊十公尺見方的院子,修剪過的低矮灌木充當圍籬。那兒就是格里恩判定藏有莎莫瑞拉的地方。
「格里恩,你有沒有可能搞錯地點?」亞雷特再一次確認,「例如說他們已經將莎莫瑞拉搬到別的地方去了……」
「不會。」格里恩完全肯定地答覆:「我已經跟那隻莎莫瑞拉建立起心靈互通了,無論牠移動到哪裡里我都曉得。」
「心靈互通?你剛剛靜坐那麼久,就是為了準備這件事。」
格里恩點點頭。他又看了那棟房子一眼,轉頭注視著亞雷特說:「亞雷特,如果你一定要跟我進去的話,我想你得先有覺悟才行。」他指指屋頂上裊裊升起的炊煙,「男人們,也就是獵人們都在酒店中,所以屋子裡面只有女人和小孩而已。」
「……所以呢?」亞雷特舔舔乾燥的嘴唇。
「我聽說你們白皮膚的人認為:殺女人和小孩是不榮譽的。我再聲明一次:」格里恩緊緊握住橡木杖,「我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如果你不忍下手的話,記得……至少你得保護自己的安全。」
「等一下,你連沒有抵抗能力的女人和小孩都不放過?」
格里恩聳肩一笑:「沒有抵抗能力?你待會兒就知道了。走吧。」
他從地上握起一把沙子,走到灌木圍籬,然後低聲**道:「……森林女神妮芙德麗啊,我們讚揚你的智能,因你審判的權能而更為彰顯。讓走獸在沙地上留下足跡,精靈在沙粒間穿梭自如,樹枝在沙層上刻畫文符。」**完咒語,他將沙子向圍籬上撒去。
其實還不待格里恩施法,亞雷特就已經看得出來:整棟建築物籠罩著淡漠的綠色氛圍,飄忽不定有如清晨的薄霧。但是再定睛仔細察看,會發現在薄霧後面有層更為均勻的縹緲薄幕,像層面紗般地忽隱忽現。
格里恩看了看后說:「這房子四周有一層守護結界。若是貿然闖進去的話,可能會引發警報或觸動陷阱一類的。先等我把它解除掉。」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小枝淺綠色的榆樹葉,將之輕輕放在灌木圍籬上,然後開始吟誦解除結界的咒語:「……森林女神妮芙德麗啊,我們讚揚你的寬恕,因你寧靜的權能而更為彰顯。請閉上雙眼,收起那炙熱的視線。請將號角放回腰際,因為亘古屹立的城牆,也有荒廢的一天。早晨清醒是為了晚上再次沈眠,關上的是為了再打開。」
隨著咒語流竄在空氣之中,雖然沈靜無風,灌木圍籬還是窸窣搖曳個不停。在亞雷特眼中,綠色的氛圍蒸發似的向昏暗的虛空散去。但同時卻還伴著一聲清脆的巨響,就像把水晶制的大鐘從鐘樓頂丟下來的迸裂聲,餘音細碎不絕。
「為什麼!?」格里恩滿臉錯愕,抬頭向半空中望去:「為何解除了結界還會觸發警報?」
亞雷特忙問:「現在怎麼辦?」
格里恩牙一咬,下定決心道:「不管那麼多了,衝進去!」
這時房屋的正門嘎一聲地打開來,從屋裡走出來一名紮著麻花辮的女孩,約莫十五六歲。她站在門前的台階上,看到格里恩和亞雷特快步衝過來,連忙舉起手**咒語。三四道氣流聚集環繞在她的身前。
格里恩向前疾跨兩步,橡木杖猛力橫揮,直擊在那女孩的頸部。她霎時成了斷線的傀儡,向階梯旁軟倒下去,撞翻堆放在門旁的木桶。
亞雷特連「等一下」都來不及喊出口,就聽見頸骨折斷時「喀」的聲音,和迎面而來的一陣軟弱無力、嘆息般的微風。那女孩在面對格里恩急襲的木杖時,臉上只有慌亂和恐懼的表情。難道這些格里恩都沒看見嗎?
才心**一轉,格里恩已經衝進門裡去了,隨即房子里傳出吵雜的聲響——夾雜了女性的叱責和小孩驚恐的哭喊、陶罐器物的破碎聲,並且馬上就加入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亞雷特趕緊跟進去,看見格里恩正在和兩個女人打鬥。她們手上各拿著斧頭和圓頭鎚——不是工具,而是戰鬥用的。旁邊有位年約四十的肥胖婦人手持匕首緊靠在牆角處,後面是三個害怕哭鬧的小孩子。
還沒搞清楚屋內的狀況,突然有個年輕的女孩拿著短劍向亞雷特衝過來,他還不及細想,只好趁著對方將短劍刺過來的瞬間閃身抓住了女孩的手臂,同時將她向牆壁使勁推過去。女孩的背部猛然撞上磚牆,痛得一時吭不出聲來。
亞雷特連忙喊道:「放下武器,我不想傷害你!」雖然覺得不妥,他還是暫時先將劍架在女孩的頸側。
那女孩惡狠狠地瞪了亞雷特一眼。看她的年紀,也跟亞雷特差不多大,烏黑的眼睛和長發。緊握短劍的手皮膚光滑細緻,手指上有幾處細小的傷痕。
是作針線細活時弄傷的嗎?亞雷特不禁斜眼瞧看矮桌上是否有針線織綉一類的工具。
忽然亞雷特覺得肚子上重重挨了一擊,那女孩趁他不注意,使勁將他踹到另一側的牆壁上。亞雷特悶哼一聲跌坐在牆腳,忍痛將長劍舉起,預防對手靠近追擊。沒想到那女孩完全無視於指向她小腹的劍尖,抓緊短劍就撲了上來。
「同歸於盡?不會吧?」亞雷特暗暗叫苦,但身子卻又動彈不得。
格里恩的橡木杖在千鈞一髮之際趕到,救了亞雷特一命。杖尖直接刺向那女孩的耳側,並且順勢將她的頭朝門邊的牆壁撞過去,發出「碰」的悶響。
女孩全身癱軟地倒卧在牆角,壁面上還留有撞擊的鮮紅痕迹。
亞雷特看看牆上的血漬,再望著那女孩空洞虛無的眼神,即便大口大口喘氣,也無法平復狂亂的心跳。
「不是跟你說過:想手下留情,得先保護自己的安全?」格里恩提醒他。
亞雷特舉目環顧四周,另外兩個和格里恩纏鬥的女子也都已經倒在地上了。雖然沒什麼血跡,但以格里恩的杖勁來說,恐怕都已經斷了骨頭。剩下的那名肥胖婦女,緊抓匕首的雙手劇烈顫抖,哭喊著亞雷特聽不懂的語言。
聽了這些話,格里恩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剛才的肅殺氣息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但當亞雷特正想問他婦女說些什麼時,他突然朝著樓梯的方向**道:「以妮芙德麗的變遷權能為名,令你高漲的戰意枯折!」
樓梯上有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蹲在接近二樓處,拿著一張弓箭瞄準格里恩。但年輕德魯依的咒語一出口,那把杉木弓馬上折成兩段。樓梯上的男孩掩不住恐懼地後退,但眼睛還是直瞪著格里恩。
肥胖婦女丟開匕首跪了下來,口齒不清地象是在喃喃自語,但就連亞雷特也聽得出來她是在求饒。她身後的三個小孩子更是哭得一塌胡塗,其中一個還爬上前去搖動倒地的女人。那女人大概是那小孩的母親。
格里恩厲聲對那中年婦人說了幾句話,婦人淚流滿面地搖搖頭,用顫抖的手指著裡面的一道門。格里恩又對她說了一句話,但這次語氣就緩和多了。
隨後他轉頭告訴亞雷特說:「退開一點,讓她把小孩都帶到樓上去。」
那中年婦人就這麼把三個小孩子連抱帶拖地拉到二樓去了。格里恩掃視了房裡躺著的三個人之後,走上前打開內側的那道門,裡頭是一個比較小的房間,有許多櫃架和雜物。房間右側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有個柳條編成的籠子,關著一隻白色松鼠狀、有著細長尖耳、身上帶有黑色橫紋的動物。
莎莫瑞拉一看見格里恩進門,馬上高興地用後腿站立起來趴在籠邊,顯得很高興的樣子,但隨即就安靜下來了。亞雷特覺得牠的眼神似乎有點哀傷。
「剛才那些女人,」格里恩的語調異常平板,就象是在敘述一件無關緊要事情的經過。「之所以拿起武器,是為了要保護她們的小孩子。她們根本就不知道莎莫瑞拉的事情。」
「什麼!?」亞雷特一時無法反應過來,「那我們剛才……到底是幹了什麼事……」
「我一定要進來,而她們要保護子女,」聽得出來格里恩在刻意壓低音量,「這誤會是一定發生的。這是沒辦法的事。」
亞雷特回頭看看凌亂的窄小房間內,三個重傷倒地的人,還要再加上門外那名可能已經喪命的女孩。要說這是一場誤會嗎?他喃喃自語道:「不應該這樣的,一定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這時那肥胖的婦女又從二樓下來,用哀求的語氣斷斷續續講著亞雷特聽不懂的話。
「她說什麼?」
「她問能不能讓她給她的妹妹和女兒包紮傷口!」格里恩低吼道:「讓她去啊!」講這話時,他雙手按著木頭桌面,使桌腳發出擠壓的聲響。
亞雷特連忙對那婦女點點頭,同時將長劍收回鞘中。中年婦女帶著毛巾蹣跚走下樓梯來,先扶起倒在門邊的那女孩,幫她擦拭頭上的傷口。婦女一面擦一面掉眼淚,可以讓人感覺得出她的憐惜和悲痛。樓梯上那十歲的男孩繼續用怨忿的眼光瞪著亞雷特。亞雷特實在是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了,只好別過頭看看格里恩接下來要幹什麼。
「既然來了,就一定要把事情做完。」出乎意料地,格里恩的心情似乎已經平復了。「等我一下。」
格里恩指著關莎莫瑞拉的籠子說:「這個籠子一定也下了守護結界。不過現在沒有時間慢慢去破解了,就用直接一點的方法吧。」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串長春藤,纏繞在橡木杖的前端約三分之一處。
亞雷特仔細察看,發現籠子周圍確實有一種紅色的光芒在環繞轉動的。他順口說道:「確實是有啊。」
格里恩相當訝異:「你能直接感應到結界?」
亞雷特指指頭上的風精靈額飾,又指指左手的雷精靈戒指:「大概是這些東西的效用吧。」
「真方便。」格里恩大感羨慕。不過很快他又集中精神在應付結界一事上。「你退開一些,可能會有危險。」
他伸手碰觸纏繞在橡木杖上的長春藤,**誦咒語道:「……森林女神妮芙德麗啊,我們讚揚你的寬恕,因你守護的權能而更為彰顯。眼光的相交是尋覓,肌膚的接觸如交融。伸出手又退縮是因為怯懦,讓勇氣來守護真誠。」
咒語**完,格里恩便將橡木杖移近籠子。在接觸到編成籠子的柳條的一瞬間,橡木杖的前端突然起火燃燒,很快地,木杖的前三分之一便已經燒成焦黑的木炭。但這猛烈的火焰只蔓延到木杖上纏繞長春藤的位置而已。原本鮮綠的長春藤現在變為枯黃而乾脆,格里恩溫柔地將之摘下、放進腰間的小袋裡。
「你看,若是隨意碰觸籠子的話,可是會被燒成人乾呢。」格里恩晃著燒黑一部份的橡木杖說:「還有結界嗎?」
亞雷特仔細檢視一遍,確定沒有任何魔法的痕迹在籠子上面或四周。於是格里恩打開籠子。莎莫瑞拉一溜煙地跑出來,跳到格里恩的肩膀上,好像老早就認識他似的。
兩個人走回前廳。肥胖的中年婦女還在照顧倒在地上的傷者,不時疑懼地抬頭察看他們兩個接下來的舉動。
「你能不能給她們治療一下?」亞雷特試圖建議格里恩稍微給她們一些補償。但格里恩搖頭說:「我們現在得儘快離開這裡。還好她們三個雖然傷重,但還不至於致命。外面的女孩則已經來不及了。」他說這話時,語氣又顯得有些黯然,此時在他肩膀上的莎莫瑞拉將頭伸前,磨廝著他的臉頰。格里恩撫摸莎莫瑞拉道:「你是在安慰我嗎?」
亞雷特不能理解格里恩有何必要如此急迫。他打開房門,抱著一絲希望看看外面那女孩是否還有救。
突然兩道雷光朝亞雷特打來,分別落在門的兩側。他被這毫無預警地的攻擊嚇了一跳,連忙朝前方看去,發現在昏暗的庭院里有個身材魁梧的人站在那兒,一把手杖類的木棍插在他身旁。
「是法師嗎?」這個人的穿著倒比較象是個傭兵:手腳都用厚棉布束緊,還穿了個胸鎧,完全不像一般法師常見的長袍裝束。但亞雷特也不管那麼多,舉起手來就要施展風刃術。
那個人雙手一揮,兩枚火球朝門口直逼而來!
「咦!?」亞雷特根本來不及閃躲,就被爆風給彈進門裡,撲倒在地面。
他霎時間只覺得手和腳上都有幾處灼熱難當。一旁的格里恩當機立斷把門關上,同時雙手壓住木門快速**誦道:「以妮芙德麗的變遷權能為名,喚起你往日枝葉繁茂的記憶!」
門外又是兩聲爆炸聲,但是門並沒有因此被震開,也沒有燒起來。格里恩這時才放開壓住門板的雙手。
「那是鬥法師!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小鎮上?」格里恩的聲音中透露出敬畏。他俯身檢視亞雷特的傷勢,「你還好嘛,只有幾處小傷而已。真羨慕你身上有自動護圈。」
這時那肥胖婦女大聲喊了幾句話,很明顯是喊給外面的人聽的。亞雷特爬起身來問:「她說什麼?」
「她喊的是:『裡面還有小孩,別亂來!』」格里恩鬆口氣道:「這樣一來,外面那鬥法師應該不至於太兇狠。我們快點從後門離開!」他又拉開上衣領口對莎莫瑞拉說:「你先躲到這裡面來。」小動物真的就躲進去了,只在格里恩的領口露出一個頭來,模樣相當滑稽。
他們來到後門旁邊。亞雷特示意格里恩稍等一下后,將頭靠近門縫偷窺外面。他發現門外有一層淺藍色的光輝瀰漫開來,而且這種感覺好像以前也有過,但黑暗中實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亞雷特靈機一動,將食指伸出門外,**道:「照耀。」
一個指頭尖大的小光點緩緩飄出門縫外。當這微小的光源接近時,那層不知名物體也染上了一點細微的反光。亞雷特問格里恩說:「你來看看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層水網。」格里恩從門縫看出去后說:「而且還正在逐漸成形中,這表示後門至少還有另一個法師在守候。這下我們可成了瓮中之鱉了。」
「那隻好硬闖啦。」亞雷特說:「前門還是後門?」
「後門這個還不知道底細,我看前門好了。但是就算硬闖,我們也該有點準備。」說著格里恩從懷中拿出一串翠綠的冬青葉,交給亞雷特。「這東西我只有一個。你把這個帶在身上,讓我給你施加一層護盾。」
「沒關係,我有自動護圈嘛!護盾你施在自己身上就好。」
格里恩搖搖頭:「從剛才的狀況就知道了,你的護圈沒辦法完全擋住他的火球。而我施展的護盾可能也不行。所以唯一的辦法,」他將兩隻手掌疊在一起,「讓護盾和你身上的護圈效果加成,應該就可以擋得住。當然啦,待會兒就得拜託你打前鋒了。」
「意思是要我當人肉盾牌?」亞雷特苦笑地將冬青葉串放在胸前的口袋裡,接受了這項提議。於是格里恩對著他施展護盾:「……森林女神妮芙德麗啊,我們讚揚你的寬恕,因你守護的權能而更為彰顯。核桃的種子在發芽前曾未見過新世界,人最初的記憶是」
亞雷特感到一股暖意從胸前的口袋裡溢出,逐步環繞在他身旁,形成一個球形團塊,用手觸碰還略有彈性。
他們兩人走近門邊準備衝出去。亞雷特看見木頭門板上長出了許多枝條,像樹根一般地攀附在門框上面,難怪剛才火球沒把門板轟破。他問格里恩要怎麼打開這道門。
「等我解除法術就可以開門。」格里恩回頭看了那中年婦女最後一眼,卻不知眼神中是歉意還是警戒。「待會兒衝出去后,不要和那個鬥法師糾纏,儘快朝森林的方向跑去。若是後門的人夾攻過來就危險了。」
亞雷特點頭表示了解。他將雙手貼在門板上,說:「我一發出風刃,你就打開門。」
格里恩猶疑地問:「你要把門轟破嗎?那還幹嘛要我開門?」
「你看就知道了。」亞雷特自信地一笑,隨即集中精神,想象自己正站在門前的石階上,涼爽的晚風徐徐拂過他的指縫間。
「風刃!」
四道風刃隔著門板,在石階上空成形後向前疾馳。當兩個人打開門衝出來時,那鬥法師正忙於揮舞法杖將風刃一一彈開。他大概從沒想過有人能這樣施展法術。但由於他所站的位置離門口還有一段距離,因此還有餘裕朝跑在前頭的亞雷特丟出火球。
施展火球術的時候,那鬥法師的神情還頗為不屑,可能認定這兩個笨蛋是在飛蛾撲火。但當他發現火球爆炸的熱焰根本近不了亞雷特的身旁時,鬥法師驚訝的神情反倒讓亞雷特覺得好笑。
亞雷特挺著長劍快步攻上,鬥法師則以法杖迎擊。那把法杖由花楸木雕成,前端有精緻的羽蛇紋飾,方才鬥法師在就是以該紋飾去彈開風刃。亞雷特和鬥法師過了幾招,發現對方在肉搏戰方面也相當有心得,他短時間內占不上便宜。但當格里恩也趕上加入戰局后,鬥法師在長劍和木杖的圍攻下,馬上便顯得左支右絀起來。
亞雷特抓准一個空隙,用力朝鬥法師的法杖劈下去,劍刃猛然砍進法杖寬度的三分之一。這把法杖的硬度可超乎亞雷特的想象了,但對鬥法師而言仍然是異常不妙。他從雙唇間吐一個單音,隨即一陣氣爆迸發在三人之間,將三個人各自彈開有五公尺之遠。
亞雷特和鬥法師幾乎是同時從地上爬起來。鬥法師隨手朝兩人丟了顆火球,亞雷特則連忙移動位置掩護格里恩,以護盾擋下火球,並且發風刃還擊。
由於距離太近,鬥法師不得不後退避開。亞雷特和格里恩趁此空檔,轉身就向外跑出庭院,把鬥法師拋在腦後。
「跑快點,森林是往這個方向!」格里恩領頭朝巷弄里奔去,亞雷特則緊隨在後。他在躲進牆角前還聽到腦後極近處有爆炸的聲響。
兩個人在小巷中轉了幾個彎,又回到了街道上,繼續朝森林方向飛奔。突然亞雷特聽見頭頂上有輕盈的腳步聲,他抬頭望去,發現有個人無聲無息地在屋頂之間跳躍。那是個身材高眺的女性,全身包裹在深色的緊身衣之中,頸上圍著飄揚的披風,左手拿把近一公尺長的大弓。
她在高高低低的屋頂之間疾馳,如履平地。很快地她便已經趕在兩個人之前,站在路口的一棟二層樓樓房屋頂,回身低頭俯視著兩人,距離有二十公尺遠。亞雷特和格里恩都停下腳步,想先分清楚對方是什麼來路。
她見到兩人停下腳步,便緩緩舉起長弓,作出搭箭瞄準的動作。那是一把鋼製的金屬弓,但令人疑惑的是:弓上既沒有弦、也沒有箭。
亞雷特的疑惑沒有持續多久。在鋼弓和作勢拉弦的右手之間,一支近乎透明的箭正逐漸成形。
「亞雷特,那也是個鬥法師!」格里恩出聲提醒亞雷特當心。此時那支透明的箭離弓射向兩人,速度雖快,但還不如真正的弓箭。兩人向後退開,勉強避過朝下飛來的透明箭。那支箭在擊中地面的一瞬間,象是濃稠的湯汁般擴散四濺,變成一灘水漬。
「風刃!」亞雷特揮出風刃還擊。屋頂上的鬥法師舉起左手擋在身前,露出左手臂上一面直徑三十公分的深藍色小圓盾,其上有類似螺旋的紋飾。風刃來到圓盾前方,便偏折開來向天空飛去了。亞雷特不死心,再以復束風刃攻擊。那鬥法師見狀便彎下身躲在屋脊后,只用圓盾將最接近的一發風刃折開,其餘的則毫無目標地消失在黝黑的夜空中。
突然格里恩警告道:「小心地上!」
剛才奇妙的液體箭在地上打出一片水漬之處,正一面發出嘶嘶的聲響、一面冒出白煙。格里恩急促地向亞雷特說明:「這是一種叫『酸液箭』的法術,就算只是碰到衣服,也會腐蝕到肉里去……」
趁著兩人分心之際,鬥法師又射下一支酸液箭。這次酸液箭打在圍繞在亞雷特身旁的護盾上,彈開之後落到地面,又是一陣白煙。兩人不敢戀戰,便迅速鑽進一旁的小巷子中。他們疾步穿梭前進,一路上還打翻不少木桶和貨箱,惹來不少叫罵的聲音從窗戶後傳出。
但是到了隔鄰的街道上時,先前使火焰的鬥法師繞道追了上來,隔著一段距離向兩人所在處不停丟出火球。亞雷特擋在格里恩後面做掩護,偶而還回頭放幾發風刃還擊。每一道風刃都被對方用法杖「撥開」了,大部分的火球也只是撞在亞雷特的護盾上,炸成一團火花,雙方都沒有決定性的攻勢。街頭巷尾的居民見到法術亂飛,全部抱頭鼠竄似的躲進屋內,留下幾個好事之徒還在窗口張望。
正當兩人和鬥法師的距離越拉越遠之際,一道炙熱的火光迅速掠過兩人上空,擋在他們面前約十公尺處。原來是那鬥法師造喚了一隻火元素出來——這隻火元素的外型象是一條蛇,身長大概一公尺,懸浮在半空中不住地扭動身軀。每次的扭動都伴隨著火花四處飛散。
格里恩推開亞雷特道:「這交給我,你擋一下後面那鬥法師!」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顆孔雀石握在手裡,高聲朗誦咒語:「以妮芙德麗的守護權能為名,願向持劍武士獻上輕柔的一吻,化解戾氣,恰如石落明池的漣漪。」
咒語**完,他便大步走向火元素。原本火元素僅警戒地靜止不動,但當格里恩走到距離牠五步時,火元素象是領土被侵犯的猛獸般,猛然向格里恩撲去。格里恩立刻將握著孔雀石的手抵向火元素。在「靜之漣漪」的效果之下,蛇狀的火元素宛如跳進水面一般,一段段化為波紋整個消失掉了。
這時使火焰的鬥法師已經停止發射火球,改為將法杖豎立在面前,集中精神**咒。法杖前端的羽蛇紋飾周圍閃爍著火焰的光芒,並且逐漸膨脹,鬥法師的身影在這層光芒之後顯得朦朧起來。而亞雷特發出的風刃都象是遇到障礙物似的向兩側偏折繞開。
亞雷特又緊張又狐疑地問:「你看他想幹什麼?」
「他在聚積一次強大攻擊的力量。難道他想把這整條街道給毀了嗎?還是只是在等待攻擊的時機……」格里恩話還沒說完,從他們後上方突然飛來一支水箭,打在亞雷特的護盾上,散落成細碎的晶瑩水滴。亞雷特陡然覺得胸前的口袋裡有一種刺骨的寒意正在醞釀,他伸手探進口袋裡,發現冬青葉片便成了一堆冰冷的碎塊。
格里恩立刻朝四周圍的樓房頂上查找,發現使鋼弓的鬥法師正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屋頂上,得意地朝這邊笑著。
「糟糕,你身上的護盾被破解了!」格里恩懊惱地喊著,但情況已不容他們細思。街頭處使火的鬥法師結束咒語,大喊一聲,一股光輝燦爛的火焰渦流沿著街道朝兩人迅速逼近。
格里恩握緊孔雀石向前跨出一步,喃喃自語道:「這種東西要怎麼擋?」
只見那火焰渦流由數道火焰組成,彼此交錯前進,且似乎沒有規律可言。這使得格里恩難以推估使用靜之漣漪的時機。
亞雷特則幾乎在同時感應到一條「風徑」指向格里恩的后心——他刻不容緩地舉劍擋在風徑上面。從高處襲下的酸液箭狠狠地打在劍身上,再被彈到一旁去。這種酸液箭極為黏稠,似乎不會輕易散開,否則只用劍身格擋,那四散的水滴可就難以應付了。不過這酸液箭的衝力也意外地強勁,幾乎就要將亞雷特的長劍打得脫手落地。
另一頭的火焰渦流已經逼近到兩人面前不過十步之遙。格里恩終於決定放棄擋下這波攻勢,大叫:「快躲起來!」兩個人趕忙跳進一旁的店鋪裡面去。或許該說是幸運吧?三枚火球混在渦流之中掩襲而至,在他們剛才所在的位置引爆。若是剛才格里恩試圖擋下火焰渦流的話,恐怕是難逃厄運了。
不過爆炸引起的強勁旋風,把他們兩人撞向店鋪裡面的貨物架。亞雷特撞翻了一袋零碎而堅硬的小東西,伸手抓去竟然一陣刺痛,原來是一袋鐵制的箭頭。他們躲進一家打鐵鋪了。格里恩則一頭栽進漆黑的木炭堆裡面,弄得灰頭土臉。但比起撞掉后側貨架上的斧頭,他還算是走運。
亞雷特很快地環顧四周,檢視整個店面。打鐵鋪裡面只有個年幼的學徒,他先前就被街上交錯飛舞的火球和風刃嚇得手腳發軟,現在看見兩個人「闖進來」,更是啜泣地躲進角落瑟瑟發抖。另一方面,除了臨街道的大門外,整個打鐵鋪中只有數扇狹小到不足以讓人通過的窗戶,沒有其它的出口。
又一支水箭落在店鋪前的街道上。但這次不是酸液箭——那支水箭象是有生命一樣,開始扭曲變形,分裂成五條觸手向店鋪內伸過來。
「水元素嗎?剛好這裡有木炭……」格里恩隨手抓起身旁的木炭,開始朗誦咒語:「以妮芙德麗的結緣權能為名,願將滿心熱情與你分享,攜手一同起舞,輕巧的舞步踏在大氣旋律之間。」咒語**罷,他將木炭用力捏碎,朝水元素撒過去。水元素髮出凄厲的尖鳴聲,分解為滾燙的蒸汽,消散在晚風當中。
慘白的蒸汽隨風飄去之後,周遭回復靜謐,只聽得未關緊的窗板被風吹動的啪嗒聲。亞雷特背靠牆壁,露半邊臉悄悄朝外面察看:那使火焰的鬥法師好整以暇地站在街口,既未離開,也不打算向前進逼。站在屋頂上、使鋼弓的鬥法師則無法從這兒瞧見,不曉得在進行什麼陰謀。
「我們被他們困住了。」格里恩疲倦地靠牆坐下,「我現在想通了:這個鎮上一定有個專門盜獵的組織,而且有和我們德魯依正面對抗的心裡準備,這兩個鬥法師應該就是他們僱用的。你看他們對如何應付德魯依的法術瞭若指掌——冬青葉片的護盾可沒那麼容易就被破解。」他說著將頭埋到雙手間,「他們應該是打算活捉我們問話,才會至今一直手下留情。」
亞雷特聞言開始煩惱:「那樣已經算是手下留情啦?」他在空間不算寬廣的打鐵鋪里來回踱步,思考逃脫時必要的手段。
「我們現在沒辦法一次防禦來自於兩個方向的攻擊,除非能以攻擊壓制其中一個人的動作……格里恩你沒有攻擊性的法術嗎?」
「只要到森林裡就行。」
亞雷特又詢問格里恩能不能讓鬥法師手上的弓折斷,就像先前小孩子手上的杉木弓。結果還是不行——那是把鋼弓,不是木弓。
「唉,如果我的風刃威力能更強就好了。」亞雷特感到惋惜,順手便撿起剛才被他撞落地面的箭頭。仔細一看,這些箭頭或有缺口、或是形狀不對稱,根本派不上用場。他出聲詢問瑟縮在角落的學徒說:「這些箭頭是怎麼回事?」
「有缺陷……」學徒用顫抖的聲音回答道:「不良成品……明天……要熔掉……重鑄……」
有缺陷的箭頭,這不是跟我的風刃一樣嗎?亞雷特拿著箭頭在手中把玩,忽然心頭流過一種莫名的感觸。
「你還是想飛,是嗎?」
「你說什麼?」格里恩對這句話感到不解。亞雷特並未多作說明,只是將箭頭捧在手掌心,默默地注視著它。頃刻之後,他輕聲**道:「風刃。」
一股白色的氣流盤繞在箭頭周圍,形成風刃疾馳而出,「碰」的一聲撞在石牆上。待碎屑落下、煙塵散盡后,可以看到一個箭頭嵌埋在石縫裡。格里恩霍地站起身來,對新風刃的威力驚訝不已。
亞雷特又低頭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他將地上的箭頭收集起來,塞進他腰間的皮袋中,約莫裝進了十餘個。
「我有個好點子。」亞雷特指著打鐵鋪右側的方向,「森林離這兒已經很近了,我們只要能突圍,就可以跑進森林。」
※※※
在稍事討論之後,對於亞雷特所提的突圍策略,格里恩在細節方面不無疑慮。但反正情況不會更糟糕了,最後兩人決定不如冒險試試看。
亞雷特躲在靠近門口處,眼睛盯著門外空無一物的街道看,好像要將街上氣流的動向都看穿,又好像正潛心指揮夜風的步調。
「要沿著街道前進,別撞上牆壁喔,風刃。」
由於亞雷特他們只要一離開打鐵鋪,一定會遭遇到來自兩個方向的同時攻擊,而現在只能靠格里恩的「靜之漣漪」擋住其中一邊(如果是可以擋的攻擊的話)。因此亞雷特將要試著讓兩名鬥法師的攻擊出現時間差,藉此找出讓己方能發動攻擊的空隙。
六道乳白色的風刃在空曠的街道上聚集成形,朝使火焰的鬥法師所站位置疾行而去。亞雷特和格里恩緊跟著跑出打鐵鋪。這時鬥法師又再次被這種突然出現的風刃嚇了一跳,忙於揮杖撥開風刃,確實是無暇發動攻擊了。
兩人抬頭查找,見到使鋼弓的鬥法師已經跑到在打鐵鋪左側隔五棟房舍處的屋頂上去了。此時並沒時間細想她為何會在那裡,因為她的鋼弓上已經架好酸液箭,隨時就要發射了。亞雷特趕忙用手指夾起一個箭頭,指向那鬥法師的方向。
「風刃!」
酸液箭離弦朝地面上的亞雷特直直飛去,在半空中和風刃交錯而過。格里恩立刻跨前一步擋在亞雷特身前,手裡握緊孔雀石,算準時機以靜之漣漪向前迎擊。酸液箭瞬時化為層層波浪呈同心環狀散開,濺落在四周圍的地面上。此次地面並未冒出陣陣白煙,似乎淋在地上的只是普通的清水。
另一方面,夾帶的箭頭的風刃朝使鋼弓的鬥法師疾沖而去。她照舊舉起左手的圓盾阻擋風刃,但這次風刃並未被偏折,而是「鏘」的一聲打在圓盾上。毫無心理準備的她被風刃的衝擊力震得向後翻倒,便消失在屋脊后了。
亞雷特見一擊奏效,馬上再拿出另一個箭頭,朝街尾使火焰的鬥法師發出第二發風刃。那鬥法師面對這發讓同伴失利的風刃,倒也不圖抵擋,乾脆就閃身躲進一旁的建築物裡面去。
「好,我們快走!」亞雷特和格里恩轉身朝森林方向跑去。但他們才沒跑幾步,亞雷特便發現前方有異,連忙要格里恩停下腳步。
「照耀!」他從指尖放出一個耀眼的光點。可以看到面前的街道橫布了一面水網,在光芒的照耀下反映出晶瑩的紋路。
「這是什麼時候……」
「等一下,我去剛才的打鐵鋪拿幾塊木炭來對付這玩意。」格里恩反身想回去取木炭,卻聽見不遠處傳來陶器滾動的聲音。有個裝油的小罐子從剛才使火焰的鬥法師躲藏的房舍滾出,從街道的左側滾到右側,在地面上流了一道油痕。很快地油痕就被引火點燃,成了一道低矮的火牆。
兩人才正在疑惑那是什麼用意時,火牆陡然熾烈起來,激烈燃燒的火舌高度達到三公尺,並且開始加速朝這兒衝過來了。眼看時間已不夠格里恩去取木炭來解除水網術,左顧右盼一番后,兩人連忙躲進右側唯一的小巷內。
在小巷子里向前跑了一段距離后,亞雷特拉住格里恩停下腳步:「我覺得不太對勁,他們好象是有意把我們逼往這個方向。」
「可是這也是通往森林的方向啊,應該沒問題吧?」
「話是這麼說……」亞雷特還想開口,突然身後又有點火的聲音,原來使火焰的鬥法師已經趕到小巷口,正傾油施放第二個、窄小的火牆。亞雷特連忙從腰袋中再掏出一枚箭頭,朝他發出風刃。但這時使鋼弓的鬥法師迅速現身擋在巷口,舉起圓盾以掩護同伴的施法。此次在那圓盾前面附著一層旋轉的水渦,即便是以箭頭加強過的風刃,在接觸到水渦之後還是被偏折開來,只濺起一陣水花。
才這一耽擱,狹窄的火牆開始沿著小巷加速前進,朝亞雷特和格里恩衝過來了。格里恩大聲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快跑啊!」
於是兩個人在小巷子內沒命地狂奔,一直跑到出口處,趕忙閃身讓開一條路給火牆通過。
這裡已經是馬什庫爾鎮的外圍。眼前是稀疏的灌木叢,三十公尺之外,就是晨橡森林,只要再沖一段路,進到森林裡面后德魯依就能有所發揮了。一想到此,亞雷特不由得充滿了希望。但是格里恩卻忽然臉色慘白地站定不動,絕望地喃喃自語道:「慘了,原來他們早就在這裡埋伏好了。」
亞雷特聞言大吃一驚。他趕忙察看四周:周圍的屋頂上沒人、眼力所及的每一叢灌木后都不像有人影,森林裡面則是光線黯淡、無法看透。他問格里恩:「森林裡面有伏兵嗎?」
「灌木叢里站了那麼多人,你看不到嗎?」格里恩不耐煩地回答他。亞雷特再一次仔細地察看每一個灌木叢,仍然沒看見任何有人的跡象。
但慢慢地,灌木叢中慢慢浮現了模糊的虛影,有點類似人形,甚至於面貌衣著都逐漸清晰能辨。他們人數有十餘人之多,都是獵戶打扮,拿著弓箭瞄準兩人。但無論再怎麼看,都不是真實的人。
「難道……」亞雷特靈光一現,「那些是幻影!」
說著他立刻朝最近的人影發出一道風刃。風刃穿過人影,飛進不遠處陰暗的森林裡去。
眼見為憑,不由得格里恩不信這些人是幻影。在灌木叢中的十餘個人容貌服飾各異,姿勢生動,說是幻影還真的挺精巧的。他驚喜地用力拍亞雷特的肩膀,大有讚許之意:「確實是幻影!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嗯,我好像問了廢話。」
反正亞雷特每有什麼出人意料的表現,大都是和他身上的精靈飾物有關,問了也是白問。兩個人馬上跑步穿越稀疏的灌木帶,試圖到森林裡尋找隱蔽。灌木叢的地面崎嶇不平、布滿碎石,還有彎曲的溝渠,在昏黑的夜晚里很難發見,讓兩人跑起來跌跌撞撞的有點吃力。
忽然兩人背後傳來一句怒罵聲。回頭一看,兩名鬥法師剛從巷子里追出來。其中使火焰的兩手結印開始詠唱咒語,一顆烈焰閃動的火球逐漸在他手前凝聚。而使鋼弓的則張個滿弦,立時向兩人射出了巨大的酸液箭——較先前所見者大三倍有餘。
這枚酸液箭雖然龐大,但速度較先前慢了許多。亞雷特眼見自己和格里恩所在處閃躲不易,便對準酸液箭打出一記風刃。這枚風刃和酸液箭相衝撞后即行潰散,但也讓酸液箭偏離了原本的方向,落在他們右側不遠的灌木叢上。整叢灌木頃刻間便化為濃密的黃綠色瘴氣,惡臭撲鼻,原地只留下焦黑紛落的殘枝。
亞雷特打個寒顫:「那是什麼東西!?」
「小心,他們使出全力殺著了!」第二波攻勢的火球拖著滾滾灰煙急速接近,沿途散發的熠焰有如尖銳的獠牙,空氣燃燒迸裂的聲響就是咆哮。格里恩將孔雀石緊握在手中,準備以靜之漣漪來迎擊火球。
但是火球卻在逼近到距兩人五公尺之處時,先行猛然炸裂開來。事出突然,格里恩勉強以靜之漣漪將最具殺傷力的震波面化解掉,接著他就和亞雷特一起被爆風刮飛,向後摔了七八公尺,分別撞在樹根上。火球爆炸的威力帶他們走完了到森林的最後一段路程。
亞雷特背靠樹榦,掙扎地站了起來。他只覺得剛才著地的左肩痛得象是骨頭碎掉一般。格里恩連滾帶爬地躲到亞雷特背靠的那根樹榦后,將橡木杖用力往地上一插,大喊道:「亞雷特,再幫我擋住他們一陣!」喊罷他便額頭靠著木杖,專心**誦咒語。
「擋住一陣?你說得倒輕鬆啊!」亞雷特咬牙低語地抱怨。左肩的傷讓他痛得冷汗直流,勉力抬起頭瞄去,那兩名鬥法師正在向這裡逼近,並且各自在準備下一波攻擊的法術。他這時實在無計可施,便閃過個孤注一擲的想法:他從腰袋裡將箭頭一把全抓了出來。這袋子也是他先前放鵝羽毛的地方,所以也順手抓出不少。
亞雷特竭力大喊道:「全部一起上啊,風刃!」說著便將手上的箭頭連著鵝羽毛一起向前拋出。十餘個箭頭各自凝聚氣流,化為風刃向前疾馳而去。
很可能羽毛引發了某些不可預期的干擾,導致這些風刃的行徑毫無規則可言:有些直接朝天空飆去、有些一頭鑽進土裡激起塵砂飛揚、而大部分的風刃則歪七扭八地向前亂沖,畫出的軌跡難以辨認至極。兩名鬥法師面對如此混亂的場面,逼不得已放棄了正在**誦中的攻擊咒語,改采防禦姿態。
這時格里恩終於完成了他的法術:「掌管自然萬物生死之命,深邃美麗的森林女神妮芙德麗啊,我們讚揚你的慈悲,因你那豐收的權能而更為彰顯。
撩開窗幔,腳步輕快的信差送來遠方親族的問候,祭典的季節又到了。在熟悉的笑臉中找到心儀的舞伴,邀請風聲來伴奏。」
霎時間,森林裡難以計數的億萬枝葉,回應格里恩的咒語而沙沙作響,就象是剛從深沈的睡眠中被喚醒,正是精神飽滿、活力煥發的時刻。又好象是在城垛中待命已久的士兵,接到出擊命令時拿起武器、整頓隊列時的騷動,一觸即發的緊繃感如網路般交錯在繁茂的枝葉間。
眼前是一個「活的」森林——當然樹木本來就是一種生物,但當人們說「活的樹」的時候,是指樹木不再維持其植物安閑寧靜的面貌,而像動物一樣蠢蠢欲動。整座森林的樹木將生命的韻律合而為一,身處其間,彷佛可以聽見穩定而沈重的心搏聲,由森林深處隱約傳來。
亞雷特被眼前的所景象震懾,久久不能自已。直到格里恩猛然拉他一把:「亞雷特!快點往森林裡跑!」他才被肩膀的傷痛驚醒,拔腿隨著格里恩朝森林深處踉蹌奔去。兩名鬥法師自是不敢追進森林中,只能在原地忿恨地跺腳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