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醫精誠
第二十五章
大醫精誠
凌霄似乎是沒想到他居然會是這樣的反應,少見地也有些怔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
「你……知道?」
她雖然是不答反問,可這樣的反應,毫無疑問就已經是承認了。
葉霖臉色更沉,定定地低著頭看了她一會兒,難得地露出了一個幾乎帶著幾分嘲諷的笑來、聲音冷淡:「猜的而已,現在才敢確認。」
「我去醫院做過檢查,所有指標都很健康、沒有任何問題。當然可能如你所說——除了你們萬花谷,沒人能察覺。所以後來我又去查了一些資料。」他說到這裡眼神越發銳利,幾乎就好像是想要把凌霄整個人都看得透透徹徹一樣。而後她微微頓了頓,這才淡淡道,「你說你是跟隨藥王孫思邈學醫,我就查了孫思邈。」
「我的文科很一般,不過大概還是能看得懂一點文言文。」葉霖笑得有些自嘲,「孫思邈不止醫術高明,醫德也是舉世聞名。他在《大醫精誠》里說,醫者要有大慈惻隱之心;無論什麼情況、有什麼危險都要一心赴救;不管是人還是動物,生命都無比重要……你是他的弟子、言談之間無不透露出對他的敬重景仰——你真的會違背他的教導、給無辜的人下毒嗎?我記得你來的第二天、我帶你上網看雎陽之戰史料的時候,你曾經說過——」
「人命關天。」他死死地盯著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這四個字。然後看著她臉色似乎是漸漸有些黯淡了下來。
「不過我也只是猜測,除了你,沒人能為我證實這些。」他說著,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
「是。」凌霄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是點了點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我為醫者,須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凄愴。勿避艱險、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工夫形跡之心——每一個萬花弟子,入谷學醫前,都要跟隨孫師父立下這樣的重誓,此生常懷大醫精誠之心、精勤不倦、濟世蒼生。」
凌霄的聲音很平靜,語速不急不緩、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可念出了這段話來,卻像是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鄭重和虔誠,認真得……彷彿在立下什麼誓言一樣。她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底已經是一片清明與平靜:
「所以,從來就沒有什麼毒-葯、我萬花谷也從來都沒有什麼醫毒雙絕。稱絕的只有醫術——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醫術。」
「我殺過很多人,但我從來沒有傷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凌霄仰著頭看他——因為身高的差距,她要仰著臉才能和他對視。可即便是這樣,卻好像也半點都無損於她的一身氣勢。她看著他,坦然道,「只是我依然虧欠於你。」
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初見的那一天,那一睜眼、那一個對視——本該嫵媚的鳳眼裡分明就帶著屍山血海般的殺氣。
是一種純粹的、坦蕩的、凜然的殺氣。
葉霖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兩人一時間似乎都再無話可說,就這麼對視著沉默了下來。
良久之後,葉霖終於是又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有些勉強的笑來:「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真相,結果你寧願給我一顆假的解藥了事。根本就不在乎我怎麼看你,是嗎?」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過看起來好像是我太自作多情了。」葉霖笑著聳了聳肩。下一刻,還沒等凌霄答話,「砰」的一聲巨響已經搶在了她的前頭作了回答——
葉霖的房門,被他摔上了。
——那音量,足以說明了他摔門時用的力氣有多大。
凌霄有些獃獃地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已經緊緊閉上了的房門,眼底破天荒地帶上了幾分茫然。
好一會兒,她才有些恍恍惚惚地回了屬於自己的那間客房,取出了壓在枕下的孤心筆、抱在懷裡仰著臉看向窗外的月亮——天氣有些陰沉,就連月亮都像是有些晦暗不明。
少女精緻的臉上帶著莫名的悵然。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鬧鐘的響聲終於劃破了異常寂靜的夜色。凌霄低頭去看鬧鐘——十點了,這是葉霖給她定的。他怕她每天都看書到深夜,特地給她設了鬧鐘、千叮萬囑看書不能超過晚上十點、鬧鐘一響就得去洗漱休息。
凌霄沉默著按掉了鬧鐘,抱著筆往外走,很快就站在了葉霖的房間門口,抬手敲了敲門。
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葉霖不搭理她。
「葉霖,」凌霄喊他,「我知道你沒睡。」
輕柔的聲音像是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門板、清晰地響在卧室里。
然而葉霖依然還是沒有搭理她。
凌霄的耐心一向不是很好,換了平時早就也摔門走人了。可這時候她卻是難得地好脾氣,依然平平靜靜地站在門口,不緊不慢地敲了兩下門:
「總得給我個解釋的機會。」
這一回,房間里終於是有了反應——葉霖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了出來:
「自己進來。」
凌霄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是飛快,只是隨手在門鎖上輕輕撥弄了兩下,轉眼間就傳來了鎖被打開的「咔噠」聲。
凌霄推門進去——屋裡光線很昏暗,葉霖沒有開頂燈,而是只開了一盞檯燈;他穿著居家服仰躺在床上,滿身都是疲憊的氣息。
凌霄走到床邊站定。
葉霖似乎是直到這時候才終於稍稍地睜開了眼睛、聲音微啞:「那就解釋吧。」
「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解釋的。」凌霄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葉霖一瞬間猛地睜開了眼睛、恨不得馬上就把她扔出去:「耍我能讓你凌女俠覺得自己很聰明是嗎?」
凌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的脾氣並不好,一向都不愛解釋。其實是否真的下毒又有什麼區別?我脅迫恐嚇你總是事實,讓你無辜受累、提心弔膽也是事實,這和毒-葯的真假並無關係。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我並不後悔當時這樣做,也並不希求你的原諒。」
葉霖忽然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冷笑了一聲:「凌霄,你知不知道你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麼?」
「嗯?」凌霄似乎是對他的問題微有些意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太聰明了?」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葉霖簡直要被她氣笑了,一張俊臉當即更黑、聲音更冷:「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仗著自己聰明就總喜歡自以為是!」
凌霄聞言揚了揚眉、慢吞吞地「哦」了一聲:「那說白了,就還是錯在太聰明。」
「滾出去!」葉霖恨不得能再摔一次門走人,拒絕再和這樣自以為是到不要臉的人繼續對話。
凌霄這時候卻半點都不生氣,甚至反而還彎著眉眼笑了起來,隨手撣了撣床單、乾脆就在床沿坐了下來,抱著筆仰著臉看他:「好吧,願聞其詳。」
她穿著睡衣、抱著筆坐在床邊,也許是光線太過昏暗,居然將她整個人都暈染得柔和了下來,甚至讓他覺得……她臉上的那種神色,幾乎可以稱之為討好和安撫。
葉霖忽然就再也罵不出口了。
他和她靜靜地對視了十來秒,終於是再一次冷笑了一聲:「你說你不解釋,是因為毒-葯是真是假都沒有區別、反正我肯定都不會原諒你——可你不是我,你憑什麼斷定我就一定不會原諒你?你未免也自以為是得過頭了吧!誰給你的自信?」
他這話說完,屋裡當下就是一片安靜——凌霄出乎意料地沒有再說話,只是微微抬著頭定定地看著自己,臉上似乎是帶著隱約的笑意和……複雜之色。
葉霖被她看得有些局促,下意識地輕咳了一聲。
凌霄卻忽然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笑來:「葉霖,如果我的毛病是自以為是,那你的毛病——就是太過心軟好說話。」
她這樣脅迫他,他最後居然是因為她沒有「自證清白」而動怒——看起來似乎是有些可笑,卻居然又讓她覺得……有些酸澀。
「不勞費心。」躺著也中槍的葉霖簡直已經不想再和她說話了,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懶得再看她。
凌霄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手臂,一手撐著床一邊傾了身子湊過去:「嗯……是我太過自以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請葉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那語氣,簡直就跟哄著鬧脾氣的小孩兒似的滿是敷衍。
葉霖簡直恨不得揍她一頓,手都已經捏成拳抬起來了,卻忽然意識到兩人之間簡直是天差地別的武力值,半晌後到底還是氣悶地把胳膊放了下來,卻聽見凌霄這時候已經換下了那種哄小孩兒的語氣、微微頓了頓后,語氣里竟像是帶著罕見的溫柔,又像是有著幾分隱約的彆扭:
「我一向不耐煩解釋,換了別人早就甩門走了。」
所以這麼驕傲任性的人,還願意放下-身段主動來敲門求和——儘管說出口的話完全沒有半點服軟的意思,但至少……也並不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看法、不把自己當做朋友。
葉霖想著,嘴上沒有說話,動作間卻是不由自主地又把臉轉回來了一些看著她,然後就見少女笑了笑,倚在床沿再一次舊事重提:「我暫時還沒有找到房子、還要再在你這裡藉助一陣,過年前一定搬出去。」
男人嘴角不自覺微微勾起的弧度一瞬間乍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