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藝術節
第三十三章
藝術節
葉霖躺在地上仰視著她。
上一次用這個姿勢看她還是她剛來的時候、被她綁在床頭聽她的威脅,那會兒兩個之間的氣氛幾乎可以說是劍拔弩張;那時候恐怕自己是怎麼也不會想到,才不過短短半年多的時間,他們之間的關係會像現在這樣融洽,甚至……他還對她起了那樣的心思。
葉霖想到這裡似乎是也覺得有些世事無常,心情卻似乎是稍稍放下來了一些,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問:
「凌霄,你說我能讓他改變主意嗎?」
這個「他」是誰他沒有說,可這根本就不必直說出來,凌霄心知肚明,除了他的父親再不作第二人想。
他的聲音很輕,在這個夜裡聽起來居然顯得像是有些迷茫,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的在問凌霄還是……只是在自言自語。
凌霄收回手坐直了身子,答得沒有一絲猶豫和遲疑:「恐怕不能。」
還是這麼坦白直接,一點都不知道委婉一點、顧及一下自己的心情……葉霖看起來顯得有些鬱悶和哀怨:
「就不能給我一點希望、安慰我一下?」
凌霄挑眉:「你需要那種東西?」
這話說完,沒等葉霖答話,她又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拉長了聲音懶洋洋地開口:「能說服他的,嗯……去吧,加油,你能行的。」
一邊說還一邊吃著蛋糕,咬字聽起來含含糊糊的,完全沒有半點誠意、全然的敷衍。
葉霖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坐起身來想拍她一下「泄憤」,手都已經伸到一半了卻又忽然頓住,微微猶豫了一會兒后試探著把手搭上了凌霄的肩膀。
凌霄倒了一小杯酒遞給他。
葉霖接過酒杯、偷偷看了眼她的神色,見她仍舊還在漫不經心地喝著酒、似乎是並不怎麼在意,壯著膽子又靠過去了一些。
凌霄忽然轉過了頭來看他。
葉霖一驚,一下子僵直了整個身體、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出。
凌霄卻只是隨意地看了他兩眼,然後端起了酒杯和他輕輕碰了一下杯,而後很快就又轉過了頭去、仰著頭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葉霖這才終於覺得自己像是又能動了,一邊喝完了自己的那杯酒,一邊下意識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背後——有點緊張,出汗了。
凌霄沒有再說話——她不見得寡言,但卻也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
葉霖也不說話,搭著她的肩膀、偶爾和她碰個杯,兩人就這麼沉默著一起喝完了整壺酒。然後葉霖放下杯子、鬆開手坐直了身體,忽然問她:
「凌霄,我是不是挺沒用的?」
凌霄這時候正玩著她那支簫,倚在門邊漫不經心地用簫的一端托著酒杯——簫身是帶著弧度的圓管,按理說杯子是一定會滑下來的。可奇怪的是現在這杯底就像是被牢牢黏在了簫上似的、穩穩地跟著那支簫一起上下翻飛、轉得花樣百出。
葉霖幾乎看得有些眼花繚亂。
凌霄手上動作沒停,眉頭卻是微微擰了起來,看向葉霖的視線裡帶上了幾分意外:「我以為你不會問這種問題。」
「我沒有你那麼自信。」葉霖嘆了口氣,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也確實不如你。」
凌霄卻忽然間笑了起來,是那種帶著一點得意和輕狂的笑:「像我這樣的,當然是很少的。」
她說話時下巴微抬、眉眼飛揚,帶著幾分微醺的酒意,看起來非但一點都不顯得討厭,反而還很……可愛。
葉霖沒能忍住,一下子失笑出聲。
凌霄這時候卻又毫無預兆地正了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坦然承認自己不如別人卻又並不自怨自艾的人,又有多少?」
「只論這一點,『沒用』二字就已輪不到你。」她已經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一雙鳳眼定定地盯著他的眼睛,「你和我本就不同,不必比較,亦無從比較。」
她說完,不等葉霖說話就已經站起了身來、伸了個懶腰,自顧自地就往自己的房間里走:「別睡在陽台,到時候又要被我用公主抱抱回房裡,反正耿耿於懷的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話音落下的同時,客房的門也就在同一時間關上了。
葉霖坐在原地,有些呆愣地看著已經關上了的門,想起上一次的公主抱、整個人有一瞬間的僵硬和惱羞成怒,隨即卻是甩了甩頭、一下子笑了起來。
——難得誇一次人還要這麼隱晦、誇了就走,真是彆扭得不行。
葉霖笑夠了,慢慢地正了神色,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沉默著若有所思。良久,他像是終於有了什麼決定似的深深吸了口氣,整個人卻又像是一下子就輕鬆了不少。他站起身來,收拾了一下陽台、學著凌霄先前的樣子也伸了個懶腰,回到房間時的步履穩健又輕快。
……
凌霄沒有問葉霖究竟打算怎麼做,一方面是她向來不愛強人所難地追問私事,另一方面是——她最近也很忙。
一是兩塊老木已經運了過來,凌霄也已經開始著手斫琴;二是期中考試已經結束,現在全班同學除了學習之外,幾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藝術節的準備上。
書法和繪畫比賽的複賽名單已經公布了,凌霄毫不意外地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這一方面倒是不用怎麼準備,反正都是當堂書寫作畫,凌霄最近——是在被沈清拉著排練班級的舞蹈節目。
凌霄並不會跳舞,不過沈清會——也就是因為她從小就學鋼琴和舞蹈,所以文藝委員這個職位實在是當之無愧。這一年藝術節的主題是「韶光」,小姑娘排了支舞,前半段是古典的漢唐舞、後半段卻是現代感十足的街舞。生怕這節目還不夠「切題」,她還給安排了個情節:
「其實很簡單的,就是講一個古代人突然到了現代,看到了時光的飛逝和翻天覆地的變化——韶光嘛。你不用跳舞的,就是隨便走走串個場、讓兩個部分的連接看起來不那麼突兀就行了……」
小姑娘「講戲」講得眉飛色舞、興緻勃勃,凌霄卻忽然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是有些走神。
「凌霄?」沈清講到一半,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反常,停下來有些疑惑地喊她。
凌霄微微蹙了眉、深深看了她一眼,見小姑娘正挽著自己的手臂、滿臉的都是關切和親昵,她忽然間就又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柔聲道:「沒什麼,你說吧,我聽著呢。」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幾乎懷疑沈清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不過現在看來——是也好,不是也罷,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也已經並沒有什麼意義了。
沈清挽著她的手臂興緻勃勃地說完了,見凌霄一一點頭應下,頓時就高興得連眉眼都彎了起來、顯得格外嬌俏。小姑娘偏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又問她:
「凌霄,那到時候你服裝上……」
「服裝……」凌霄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也不知道是究竟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微微一揚眉,「我自己準備吧。」
沈清對她自然是一萬個放心,當即也就不多問、點著頭一口答應了下來。
十二月初的時候學校對各個班級的各類節目進行了打分和評比,高二五班這一回著實是戰果喜人——歌唱類和特色類得了三等獎、語言類得了二等獎,而舞蹈類不僅捧回了一個一等獎、而且還被選進了藝術節閉幕式的晚會。
十二月已經是臨近期末了,一中的學生們在功課上自然是越發努力刻苦,而閉幕式上有表演的同學們不止要努力學習、還要在學校老師的指導下繼續改進和排練自己的節目。
就在這樣緊鑼密鼓的學習和準備中,藝術節的閉幕式終於還是到了。
十二月二十二日的晚上,一中的大禮堂上下兩層都已座無虛席,甚至就連大禮堂隔壁作為「轉播室」的輔樓都已經坐滿了回來觀禮的校友們。
舞台上的帷幕漸漸拉開、燈光一點一點亮起。
高二五班的節目被排在閉幕式正式開始后的第一個,作為第一個主題的引入。
「下面,讓我們欣賞由高二五班為我們帶來的舞蹈——《爛柯》。」
——爛柯,這是凌霄為這支舞蹈起的名字。典出任昉的《述異記》,講的是砍柴人在山中觀仙人對弈,下山後卻發現一晃早已過了百年,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主持人報完幕後,不緊不慢地走進了舞台一側的帷幕之中,燈光倏然暗了下來。
簫聲漸起,由遠及近、由低至高,舞台的幕布漸漸拉起、燈光漸漸亮起,一道身影緩緩走出。
墨色的男子衣袍層層疊疊,繁複卻不累贅;袖如流雲,衣帶當風。那人身姿筆挺、身形雋逸,一頭長發明明是隨意地披散在肩頭,卻半點都不顯得邋遢凌亂、更沒有絲毫陰鬱,反倒顯出一種少見的洒脫和隨性來,全然是一派光風霽月的儒雅。
他吹著簫慢慢從舞台一側走出,腳步閑適隨意得像是在花間信步。追光燈追著他的步子慢慢照亮舞台,觀眾們這才看清了他的臉——五官雋逸、眉眼飛揚。
一身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