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毆鬥
這柳氏本是個心狹量窄,沒甚成算的婦人,在兒媳跟前碰了軟釘子,立時便亂了方寸。
正沒主意時,忽聽了長春的言語,心覺有理,當即起身,連外衣也不及穿,就匆匆忙忙往後院去了。
夏春朝離了上房,徑自走回房中,就在明間內坐了。珠兒遞了碗茶上來,說道:「奶奶出去時,劉嫂子來回話,日前奶奶吩咐的清明上墳採買的物件兒,大都買齊了,開了單子在這裡,請奶奶過目。另有管家大娘送了流水賬簿進來,她見在廊上伺候,等奶奶示下。還有沈家送了貼子來家,門上小廝接著,也拿了進來,奶奶看不看?」話才說完,就見夏春朝面露不悅,秀眉緊鎖,寶兒又望著自己連連搖頭。
這珠兒便猜必是為了昨夜陸紅姐所言之事,又見她愁容滿面,只道是章雪妍進門一事已成定局,無可更改,便勸道:「奶奶也放寬心些,雖說表小姐是太太的外甥女,但到底這家裡向來是奶奶當家。合家下人不消說,都只聽奶奶的吩咐。就是老太太、老爺,看著這些年奶奶在家中辛苦,想也不肯差了。少爺待奶奶情分又極好,旁的不說,就是少爺那前程里,不知用了奶奶多少體己,好意思喜新厭舊么?表小姐就是進來了,究竟奶奶才是正房,一樣要聽奶奶的管束,量她也到不了哪裡。奶奶安心便是。」
夏春朝微微一笑,向她說道:「太太的算盤打的不盡如意,這件事只怕是不成的呢。」珠兒方才知曉自己是會錯了意,頗有些訕訕的,笑道:「既然如此,奶奶又愁些什麼?」說著,又抱怨寶兒道:「你也不提點我一句,叫我說了這許多廢話,倒叫人羞剌剌的。」寶兒撅嘴道:「誰叫你素來嘴快,旁人還沒說上一句,你就先倒了一大筐出來,我哪裡敢攔你的話頭呢?」
夏春朝聽這兩個丫頭鬥嘴,心裡鬱氣倒散了幾分,張口笑道:「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為著我好,就少說兩句罷。」說著,便又問道:「什麼沈家送來的帖子?有帖子來,怎麼不送到老爺的書房裡去,倒往我這兒送?」珠兒回道:「就是開和祥庄的沈家,因貼上指明送與奶奶的,小廝就送進來了。」夏春朝這才想起日前沈長予所言生意上事,她心中煩亂,本無意理會,但思及家計,便道:「將帖子拿來我看。」珠兒連忙將貼自書奩里取出,呈送過來。
夏春朝接過,見那封套上果然寫著「陸夫人親啟」一語,心中便有幾分不悅。展開一瞧,卻見裡面只寫著一行字曰:「敬請下月初一往城西福來閣一敘。」落款是沈虛谷。這虛谷二字便是沈長予的字,乃取「虛懷若谷」之意。
夏春朝看了帖子,登時氣結,將帖子一合丟在桌上,吩咐道:「將這東西拿去燒了,吩咐下去,不準人亂說。但有人問起,就說是鋪子里的客商投錯了貼!」兩個丫頭面面相覷,夏春朝素來和氣,鮮少與人紅臉爭執,即便是柳氏欲為陸誠勇納妾一事,她雖惱恨至極,也不曾見有一句重話。此刻見她這等氣惱,不知那帖子上到底寫了什麼不敬之言。
當下,寶兒將帖子拿起,也不敢問,扭身就往內室去,將帖子撕成幾片,丟進陶泥香爐內,看著它焚成灰燼,方又出來。
夏春朝坐在炕沿上,喃喃自語道:「我已是婦人之身,哪裡好去見他。寫這樣的東西來,當真是荒謬!」珠兒聽她說話,方才試著問道:「奶奶這意思是,沈家公子邀奶奶見面么?」夏春朝不答話,面色沉沉。寶兒走過來說道:「那日你沒跟去,你是沒瞧見,沈少爺那眼神兒,嘴裡說的那話,好不無禮!且莫說奶奶如今已嫁了人,就是還在家裡時,也不能這樣。」珠兒吃了一驚,連忙說道:「竟有這樣的事?!這沈少爺當真是膽大包天,竟敢行出這樣的事來!幸得此事沒人知道,不然讓那起小人聽見了調嘴弄舌的,往後奶奶可要怎麼做人?!這樣的事,原就最難說清。這廝當真是可惡,咱們員外同他家老爺還是世交,他竟這樣敗壞咱們奶奶的名聲!」
夏春朝心亂如麻,斥道:「這事兒往後不許再提。」寶兒同珠兒都應了一聲。夏春朝想了一回,又說道:「吩咐門上的小廝,往後若是沈家再有人來。如是送帖子的,就交到老爺書房去,請老爺示下。若是說生意的,就讓他們往鋪子里尋夏掌柜商議,就說陸家鋪子的買賣事由,夏掌柜盡能做主。」寶兒答應著,就往外去了。
夏春朝又坐了一回,心意漸平,方才叫珠兒將劉嫂送來的單子並近日流水賬簿取來,拿了算盤算賬。
她核算了幾回賬目,見並無錯漏,便合了賬簿叫珠兒拿了下去。正吃茶閑坐,忽見上房小丫頭忍冬進來。夏春朝甚覺奇怪,便叫忍冬上前問道:「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可是太太有話吩咐?」忍冬搖頭道:「不是太太有話吩咐,是長春姐姐叫我來告訴奶奶一聲,說太太往老太太房裡去了。」夏春朝聞聽此言,正和己意,當即一笑,只說知道了,便自果盤裡抓了一把杏干與她,就打發了她去。
待忍冬出去,夏春朝便笑道:「這長春丫頭倒是伶俐乖覺,可見我往日並沒走眼。」珠兒將賬簿發還了管家,重又走來說道:「她這般才不枉了奶奶平日里那般待她。想著前年她娘死了,來求燒埋銀子。太太一口咬死了沒有錢。原本么,她是死賣到咱家的丫頭,她老子娘怎樣原不關咱們家的事。但世道人情如此,都是爹生娘養的,又怎能撇開不顧呢?太太那般勒掯,只叫人心寒。還是奶奶私下給了她三十兩銀子,才算辦了喪事。又將她哥哥弄到鋪子里領了份夥計的差事,不然可要怎麼好呢?」
夏春朝淡淡一笑,說道:「太太那脾氣,是一文錢都要捏在手心裡的。」說著,低頭吃茶,就罷了。
卻說柳氏聽了長春的言語,立時便動身,興沖沖往後院去。那長春見太太出門,便將忍冬交代了幾句,才跟了上去。
柳氏匆匆來至後院,進門便見寶荷正在院中同家人孩子栓柱踢毽子玩耍。寶荷一個勾拐沒踢好,那五彩雞毛毽子徑自飛到柳氏懷裡。
柳氏不曾防備,忽見一五彩斑斕之物飛入懷中,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支雞毛毽子,連忙丟在地下,張口斥罵道:「什麼腌臢東西,渾扔你娘的!」
栓柱看太太發了脾氣,早就一溜煙跑了。
寶荷連忙上來賠禮笑道:「小的一時沒瞧見太太,還請太太見諒。」話才說完,那柳氏揚手便是兜臉一記耳光,將寶荷打的鼻青臉腫,低頭不言。
只聽柳氏罵道:「小娼婦,你是我家拿幾兩銀子買來的毛丫頭,也敢欺到我頭上來!你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家是個什麼阿物兒!才進來幾日,就這等做主了!我叫你在這裡,你才能在這裡扶持。我不叫你在這裡,你明兒就得滾出去這個門去!」她先前被夏春朝頂撞的滿腹怨氣,此刻又被小丫頭衝撞,一股腦發作起來。那寶荷不過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哪裡禁受得住這等重話,被柳氏一頓指桑罵槐,罵的粉面發紅,羞慚無語,掩面抽泣不已。
長春在旁看不下去,便勸道:「太太還是消消氣,寶荷年紀小不懂事,太太罵她倒也罷了,一時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倒值多了。何況老太太在屋裡,聽見這等吵鬧,只怕要不高興。」那柳氏聽聞此語,倒越發來氣,嚷道:「大的我說不成,莫不是連這麼個毛丫頭我也管不成了?!」一面又扭住寶荷的耳朵,喝罵道:「今兒誰來也不中用,我不打下你這小賤人下截來,我便是你養的!」
正在此時,寶蓮掀了帘子出來,眼看此景只做不見,說道:「原來太太來了,老太太請太太進去。」這柳氏方才放了寶荷,將手戳在她額頭上,說道:「待我閑下來,再來同你這小賤人算賬!」說罷,丟下這裡,徑自進門去了。
踏進門內,柳氏見陸賈氏並不在明間之內。正欲出口詢問,忽聽間壁傳來陣陣木魚敲擊聲響,又有喃喃念經之聲,便知陸賈氏早課未完。柳氏哪裡耐煩等候,便向長春道:「既然老太太念經未了,我早飯又吃了葷腥,只怕進去衝撞了菩薩,就先過去了。待老太太念完了經,你再去喊我。」那長春卻笑道:「太太還是等等罷,老太太親口吩咐,要太太在這裡等她早課完了,她有事要同太太說呢。」說畢,便扭身徑自去倒了碗茶遞與柳氏,又說道:「這是早起才沖的武夷山岩茶,太太且嘗嘗好不好?還是奶奶孝敬的呢。」
這柳氏只好接過去,嘴裡卻不住咕嘟道:「家裡又沒死人,這樣沒完沒了的念經,也不知是在咒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