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親戚
這姑嫂二人登上車子,寶兒吩咐了一聲,車夫便即揚鞭啟程,徑往家中行去。
陸紅姐見左近再無外人,便問道:「嫂子,適才那位沈公子,同你是舊識么?」夏春朝見她問,便將沈夏兩家相交之情講了一遍,只隱去了沈家提親一節,說道:「他家同我娘家原是世交,早年間還有些生意往來。他小時常隨其母來我家中做客,我們故此認得。」陸紅姐點頭道:「原是這樣,我就說呢,嫂子平日里除卻來鋪子里盤貨看賬,一向鮮少出門的,又怎會認得這樣的人。」說著,略停了停,又說道:「這沈公子倒是一表人才,險些連哥哥也要比將下去了呢。」夏春朝聽出她弦外之音,便說道:「我還在家時,我父親也說他不錯呢。只是天不作美,偏生遇此喪偶之哀。往後若要續弦,只好往小門戶人家裡選了。」那陸紅姐聽了這話,只是低頭不語,半日方才嘆了口氣。夏春朝也只做不聞。
半晌,陸紅姐忽然憶起街上所買之物,便將那朵牡丹通草拿了出來,遞與夏春朝。夏春朝接了過去,見這絨花扎的甚是精巧,花樣新鮮,艷而不俗,心裡倒也很是喜歡。只是慮及婆母日常教誨,嘴裡便說道;「倒是好看,可惜你哥哥不在家,這樣艷麗的花兒,我卻不好戴出來呢。」陸紅姐聞言,卻頗不以為然,說道:「嫂子這便是過慮了,正是青春年少時候,做什麼不打扮?又不是哥哥死了,嫂子在家守寡呢。整日穿這麼素淡,白白埋沒了嫂子的好姿容!」
夏春朝一聞此話,連忙啐了一口,就斥道:「小孩兒家,這樣的口沒遮攔!你哥哥見在邊關打仗,這樣的話隨意便說的么?!平白無故,咒他做什麼!瞧待會兒回了家,我對母親說不說。」那陸紅姐本不怕這嫂子,倒是唯恐母親嚕囌,連忙嬲著夏春朝的臂膀,連連撒嬌,好嫂子親嫂子叫了四五聲,方才纏的夏春朝改了口。
兩人說笑了一回,夏春朝忽又嘆息道:「你哥哥這一去,已有幾個年頭不曾回來了。來信總說邊關局勢不好,也不知幾時才能來家看看呢。」陸紅姐聞言,卻十分詫異,當即便說道:「昨兒母親還跟我說起,哥哥託人捎信來家,說差不離下月就要返京。嫂子是不知道么?」夏春朝也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竟有此事?我怎麼一絲兒也不知情?信是幾時送來?母親並沒告訴我。」陸紅姐說道:「我聽母親講起時,那信送來已要兩日了。」夏春朝聽了,就垂首不言。陸紅姐又連忙兜攬道:「想必是母親見嫂子這兩日家事忙碌,一時不及告訴嫂子,並無別事。」夏春朝輕輕問道:「你哥哥信上說些什麼?」陸紅姐道:「哥哥信上說,邊關戰事有所緩和。那廂的夷族首領有意講和,領兵的大帥便就遣他回來做個報信使,已在路上了。」
夏春朝這才容色轉霽,微笑道:「倒要好生預備預備呢。」
說話間,馬車已行至陸家門上。寶兒先行下車,將兩人攙扶下來。看門的小廝瞧見,一面迎上來作揖問安,一面就有人飛奔進去喊著:「奶奶、姑娘回來了!」
陸紅姐便笑罵道:「這群猴崽子,往日也不見這般殷勤。今兒怎麼跑的這樣快?」夏春朝卻見門首上停著兩乘轎子,便問道:「家裡來客了不成?」上來跟手的小廝便答道:「是太太娘家來人了,章太太領了小姐過來,現在太太房裡坐著呢。」夏春朝未及說話,陸紅姐便道:「原來我姨媽同表妹來了,她家中不好了一場,倒有心思過來。」說著,便同夏春朝攜手入內。
陸家如今所居房舍原是陸煥成之父在時所建,分家之時保長判與了長房。
這所房屋本是間兩進式院落,入內便是粉牆影壁,下頭放著一溜的石榴並矮松的盆景。繞過去第一層原是正堂及客位,祖母陸賈氏住所亦在此處。越過此處乃是一所小小的天井,其內栽著些桃李花樹。穿了天井,就是底層廂房,陸煥成夫婦並陸誠勇、陸紅姐日常就宿在此處。兩邊靠牆兩溜房舍,便是陸家家人住處,兼廚房、東凈之所在。這院落雖小,好在陸家人口不多,倒也住得下去。待夏春朝嫁進門來,陸家家道中興,新用了幾個下人,房舍立見緊窄,出入頗有不便。夏春朝眼見此景,同丈夫商議定了,用了百多兩銀子,將自家后牆外擴了幾丈,新起了幾座房屋。又因老屋年月已久,多處失修,加固修繕了一回。
待房屋蓋訖,陸賈氏同陸煥成夫婦遷入新居,前堂的屋子安放神龕,供奉觀音八難並關聖賢。陸誠勇同夏春朝就住了公婆原先的房舍,陸紅姐也搬去同她祖母住了。
當下,這二女各回房屋,待重新梳洗妝扮了再去上房問安。
夏春朝回至屋中,陪房丫頭珠兒迎將上來,就笑道:「奶奶今兒去的時候長,到這多早晚了才回來。」夏春朝說道:「燒香回來,順路去鋪子里瞧了瞧。夏掌柜新上了幾樣好貨,看了看,又算了一回賬,就晚了。」就略去了和祥庄遇沈長予一節。
珠兒就上來伺候她更衣梳頭,一撇眼又見寶兒已在一邊凳上坐了,便笑道:「你也別要躲懶了,太太那邊可等著呢,還不快些替奶奶收拾呢。這會子功夫,又充上小姐了。」寶兒嘟嘴道:「你今兒沒去,陪著奶奶自家裡走到大德寺。盤桓的夠了,不說回來,又去鋪子里,里裡外外進進出出,好少的路途!我這會兒腿酸的很哩,就多勞動勞動你罷!」夏春朝聽著二人鬥嘴,便問道:「姨太太同小姐是幾時來的?」珠兒答道:「奶奶今兒出門沒多久就來了,兩乘轎子停在門上,叫傳報的興兒倒唬了一跳。信兒傳進來,太太又好似早已知道了,只說請進去。」說著,又笑道:「這事兒也是奇了,太太若是一早知道家裡今兒有客要來,又何必答應了奶奶出門呢?」
夏春朝耳里聽著,心裡便頗有些不自在,嘴裡卻仍是說道:「想必母親另有計較,你們卻別在這裡說嘴。既有客等著,還不快些替我穿衣。」
須臾,穿衣已畢,夏春朝將寶兒留在屋中,吩咐了幾句,便帶著珠兒往上房去了。
走到上房門上,恰逢陸紅姐帶了她的小丫頭杏兒走來,見了她便笑道:「我正說要去尋嫂子呢,可巧嫂子就來了,咱們倒正好一道進去。」言罷,更不多語,就挽了夏春朝的手,步上台階。杏兒打起帘子,兩人就走了進去。
入得室內,卻見太太柳氏在正面棗木圈椅上坐著,大丫頭長春立在一旁捧茶。下首便坐著個中年婦人,頭梳圓髻,鬢插珠釵,上穿湖綠對襟比甲,下面是條蜜合色萬字紋蓋地裙,衣裝打扮甚是簡便,正是柳氏親妹章柳氏。這張柳氏一見她二人進來,就要起身,柳氏張口阻道:「你坐著罷,都是小輩,倒要給你見禮呢。」
當下,夏春朝同陸紅姐上前同柳氏行禮問安。柳氏應了,卻先不言語,只把眼睛向夏春朝身上遛了一遭,便向著章姨媽道:「瞧瞧,就是這等不知禮。家裡有客,不說來見,倒三不知的先走去把衣裳換了。」章姨媽只笑笑不答話。夏春朝見婆母責難,連忙笑道:「母親教訓的是,然而媳婦也是自知家裡有客,出去了一遭那衣裳染了些風塵,見客恐失了禮數,故此先去換了。」陸紅姐也笑道:「母親不要責怪嫂子,外頭日頭大,出了好一身汗呢。那衣裳黏在身上,好不難受。連著我也是先去換了衣裳才過來的呢。」
柳氏見女兒這般說,不好多言,只道:「且先見過你姨媽。」
這姑嫂兩個便走到章姨媽跟前,各自道了萬福,口呼姨媽。章姨媽挽起陸紅姐,滿眼不住打量,執手笑道:「我記得離京時,你才丁點兒大。一晃眼功夫,你就這麼大了呢。生的好不標誌,可有人家了沒有?」陸紅姐面上羞紅,含笑不語。柳氏在上頭便說道:「年前倒是有人來相看,只是沒個中意的。好在她年歲還小,且先在家裡混著罷。」
章姨媽聽畢,又看了夏春朝兩眼,卻向著柳氏微笑道:「這便是勇哥兒的媳婦兒了?果然俊俏,姐夫當年沒走了眼。」說著,方才向夏春朝道:「勇哥兒常年不在家中,倒委屈了你。」夏春朝正待答話,柳氏已然開口道:「勇哥兒是在外豁著姓名掙前程呢,不然這一家子哪裡有如今的日子!這商戶人家的女兒,天上掉下一頂珠冠來,平地就做了夫人,得多少便宜呢!」夏春朝耳里聽著,眼見並無插口餘地,只好先不言語。
一時寒暄已畢,眾人落座。柳氏便望著章姨媽問道:「妹夫在外不好了一場,如今弄到個光身歸鄉的地步。外甥女兒又遭了那樣一場事兒,你如今卻怎麼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