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邀
夏春朝聞聲抬頭,眼見來人不由微怔,旋即點頭淡淡應道:「沈公子。」轉而向陸紅姐道:「這是和祥庄的現任東家,沈長予沈公子。」那名喚沈長予之人,聽了夏春朝的言語,微微一頓,便也微笑改口道:「陸夫人。」
陸紅姐打量來人,只見他身材高挑挺拔,面若冠玉,眼泛桃花。大約二十齣頭的年紀,外罩玉色綢緞大氅,內穿一件水色深衣,腰束玉帶,其上掛著一枚玉牌。面含淺笑,眼若有情,一身的衣裝襯得他溫潤如玉,氣韻若水。
這陸紅姐縱然性情潑辣,卻終究仍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乍見了這樣一個俊秀男子,不由粉面發紅,羞慚無言。又聽他同夏春朝的言語,不覺微微納罕,扯了扯夏春朝的衣袖,低聲問道:「嫂子,原來你們認識的?」夏春朝微微點頭,卻只是默不作聲。
那沈長予步下階來,望著夏春朝微笑道:「自打陸夫人出閣,一向少見了。二位今日過來,可是來下顧小店生意的?」夏春朝尚未答話,陸紅姐便搶著說道:「正是,嫂子說要買些水晶月餅回去與母親、祖母吃,誰知來了這裡,你們卻又不做生意。我家祖母並母親都極愛吃你家的點心,叫人好不失望!」夏春朝見她當面說出,只得說道:「盤庫算賬也是生意人家常有的事,既然貴店今日不方便,我們改日再來。」言畢,屈身作福,就要告辭。
那沈長予卻朗聲笑道:「原是這樣,若是旁人,倒也罷了。但既是陸夫人前來,平日小店又多得二位關照,我怎好叫二位空手而歸?不如請兩位暫且到店中小坐,在下令店裡師傅與二位現做就是了。」夏春朝心中過意不去,又因往日一些緣故,不願同他多有糾葛,便道:「這叫人怎麼好意思?沈公子既然今日盤賬,店中必定忙碌,我們還是不與公子添麻煩了,改日再來。」
沈長予上前一步,望著她說道:「我店裡便有現成的食材,二位買點心不過三五斤就罷了,隨意便可做得,又有何麻煩?何況,我盤賬也將告完畢,就要閑下來了。」夏春朝還待再說,那陸紅姐已然搶聲道:「人家這等好意,嫂子就莫要執意推拒了。咱們就去坐坐,又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寶兒也在,又怕怎的?」
夏春朝見這二人執意如此,倒也不好力推不去,只得點頭應了。
當下,這姑嫂二人攜著丫頭寶兒進得店中,果見和祥庄掌柜並幾個夥計正在桌邊核算賬目。眾人見東家進來,連忙起身迎上前來。沈長予吩咐了幾句,便將三女引進一處靜室。沈家下人送上茶食果盤,眾人落座說話。
陸紅姐四下張望這屋子,只見此處窗明几淨,書瓶滿架,劍爐齊整,收拾的極是清凈雅緻,料來是與沈長予充作書房之處。她打量了一回,又看向沈長予,正巧見他手捧茶碗,垂首啜茗,一舉一動莫不溫雅。她心中一熱,急欲同他搭話,卻又不知如何張口,便望著夏春朝。
豈料,夏春朝自落座之後,便一字不發,只吃了兩口茶便將茶盞子端在手上,無情無緒的坐著出神。
少頃,沈長予開口道:「妹妹這些年可好?一向少見妹妹,前幾日世伯壽誕,我前去道賀,聽聞妹妹也在,只是不得一見。」夏春朝聽他改了稱呼,心中微有不悅,面上還是淡淡說道:「那日人多,我又是出嫁的婦人,怎好出來見男客的。自到夫家來,我卻也沒什麼不好,倒是多勞沈公子惦記。」說畢,她略頓了頓,又看了陸紅姐一眼,見她正紅著臉望著沈長予,便問道:「去年我回娘家,便聽家人說起嫂夫人身子不好,如今可大安了?」
陸紅姐不想這如玉公子竟已作配,不由大失所望。卻聽沈長予嘆了口氣,說道:「快不要提起,拙荊素有舊疾,子嗣上一向不見消息。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只是不中用。去年家嚴託人拜求了一位太醫院退下來的太醫來家瞧看,吃了幾服藥,總算懷上了。不想到五個月的時候,她回娘家去,路上不慎淋了些雨,引得舊疾發作,竟而一發不可收拾。孩子自然是沒了,她也一病不起,受了許多煎熬,到年底終是撒手去了。」
夏春朝倒是不知此事,乍然得知不禁一怔,旋即道:「原來嫂夫人已然仙去了,想著早幾年我還在家時,常同嫂夫人同房針線,不想這才兩三年不見,竟就做了故人,當真令人不勝唏噓,公子也還要節哀。」轉而又問道:「沈公子可有續弦?」沈長予啜了口茶,方才道:「自打拙荊身故,家中各項勾當都七顛八倒,又正趕上年底盤賬、年初開張。家母年裡又著了些風寒,兼且飲食油膩,吃壞了腸胃,病了幾日。我忙得不可開交,尚且顧不上此事。」夏春朝聞聽這一席話,只順著他的話說道:「公子若得空閑,還是再尋一個的好,與你替替手也好。」沈長予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若有稱心的,自然就尋了。」
三人坐了片時,陸紅姐忽要凈手,沈長予連忙命沈家下人引她往僻靜處去,一時這屋中便只餘二人。
夏春朝見陸紅姐離去,頗有些不自在,只顧低頭吃茶,並不肯再多言一句。沈長予望著她,低聲問道:「適才有人在,妹妹不好說話。妹妹在陸家,過得當真好么?」夏春朝聽出他話中情意,頗為羞惱,當即說道:「沈公子這話倒有趣了,莫說我在夫家過得極好。即便有些不好,又同沈公子有何干係?沈公子又不是我母家兄弟,如何能夠來管我的事呢?如今我已嫁做人婦,裡外有別,還是謹言慎行的好。往昔那些舊事,也就莫要提起了。」沈長予卻不為所動,只是痴望著夏春朝,說道:「妹妹說的好,我卻只是難忘。」
原來沈夏兩家本是世交,於城南深井巷比鄰而居,這沈長予同夏春朝昔年更有竹馬之誼。兩人長至十三四歲,正逢情竇初開之時,又時常見面玩耍。那沈長予見夏春朝秀美溫慧,便就屬意於她。這在沈家夫婦,倒也無甚不可,兩家皆是商賈門第,也算門當戶對。夏員外本也情願,奈何早年間已將夏春朝聘與了陸家,只得推了這門親事。沈家見此情狀,只得作罷。誰知沈長予竟而情根深種,即便日後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亦不能忘懷。那夏春朝也微有知覺,
便避而不見,每回娘家也只在內室隱而不出。不想今日竟在他家店門前碰見,又因陸紅姐別有心事,就弄到這番境地。
正在尷尬之時,恰逢陸紅姐回來,見二人坐著不說話,便笑道:「沈大哥同嫂子適才說的熱絡,怎麼這會子就不言不語起來?」夏春朝聽她口裡詞甚不檢點,便拿眼睛看她。沈長予卻開口笑道:「我同陸夫人說起,貴府上既做了乾貨生意,卻不來照顧小店?」
夏春朝聽聞,轉眼看他,開口道:「沈公子說笑了,和祥庄見做著皇家的生意,又開著兩家分號。這樣大的買賣,豈沒個食材來路?倒看得起我這小店買賣。」沈長予說道:「自古生意人家不與買賣為仇,何況這是我家營生,我豈會說笑?我店中所需各樣果脯、乾果甚多,一些貴价的點心,便是連干鮑、海貨也要用的。果脯、乾果倒也罷了,但只海貨一味為難。那外省的客商,一年來二年不來的,又有拿喬漲價的,十分的靠不住。我這是長年的生計,自然要尋個長久的來路。若是合適,價錢上自然好說。」
夏春朝聽了這言語,低頭暗自忖道:他這番話,莫不是知曉了我尋得了便宜的海貨客商?然而那件事卻還沒個影子,他又如何能知道呢?想了一回,只是不得緣由,索性當面說道:「我家貨行,本錢甚小,囤不得許多貨物。與那些酒樓飯莊時時供應倒也罷了,然而和祥庄這樣大的字型大小,只怕供不起,倒要誤了沈公子的買賣。」沈長予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莫不是我拿著自家的生意做耍不成?我也不要許多,只要陸夫人替我店中供應干鮑、海米這兩味也就夠了。鮑魚酥這樣的點心,也不是等閑人家便能吃起的。」
原來,這和祥庄的鮑魚酥不似尋常坊間所制,只用鮑魚汁合了馬蹄成餡兒。乃是以整個鮑魚發了出來,再配以海米、筍丁、香菌等物,裹以酥皮製成。其味香酥鮮美,非等閑可比,做工考究,材料亦也價高,因而平日也只王公貴族又或豪紳巨富之家方能採買。故而這干鮑日常所需不多,這沈長予所言,倒也並非全不屬實。
夏春朝聞聽沈長予這席言語,心裡只是遲疑不定:她雖不欲與沈長予多做糾葛,但他前番所言卻也不錯。商戶人家再沒有將上門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如今自家買賣雖好,也只是爾爾,若能尋著個可靠銷路,自然是再好不過。
正在她猶疑之際,和祥庄點心師傅已將她二人所買點心制好,封了盒子送了進來。夏春朝令寶兒接了,就要告辭離去。那沈長予也不甚挽留,便送了她三人出去。
行到外堂柜上,夏春朝便叫店中夥計與她結算點心錢。那夥計不敢就算,只拿眼睛看著沈長予,見他並無不允之意,方才結算。
沈長予將她三人送至店門外,又道:「我適才所言之事,陸夫人回去且好生算計算計。可與不可,皆打發人來與我回個信兒。」夏春朝答應著,就扶著寶兒同陸紅姐一道登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