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心生醋意九思惱
86_86936李師師的嚴詞拒絕,也是在意料中的,哪曉得紅玉黯然離開之際,李師師竟然鬆了口,讓婢女小萍送紅玉出去,轉達了一句,「那官家可不是咱家娘子能揉圓捏扁的,說句大不敬的話,官家當得再不像樣,那也是官家,咱家娘子說到底了,也就是個歌妓,童貫一行人要是能被娘子一句話給拉下台,這事娘子早幹了,哪還等你去告御狀。」
小萍癟嘴頗不樂意,像是那個時候京口雲樓里的青梅,她又說,「咱家娘子說了,這事,今晚官家要是湊巧來了這鎮安坊,她便順水人情引了去,要是沒來,也萬萬請你慎重行事。」
好一個慎重行事,紅玉想著下午那會子同李師師的商榷,眼眶都紅了,到底…到底還是女兒無用,大仇難報,搞砸了一切。
馬車晃晃悠悠,很快就到了那鎮安坊,李師師掀了帘子往外一瞧,後頭還有隨行的幾人小隊,是官家派過來護送她回來的,她一思忖,看了眼面前的小樓,跟紅玉商量,「先跟我進去吧,這會子勿生了事端。」
去的時候,車裡只有小萍和她自個兒,回來的時候,偏巧多了個黃臉小廝,就怕那有心人惦記著。
李師師放下窗帘,側著臉,看向紅玉,這才看見她紅得跟兔子一樣的兩個眼眶,她嘴巴直,「這又是怎地?人沒殺著,自個兒倒先難過起來了?」她微微撩了下她月白色衫子,示意小萍先下車,她自己去扶紅玉,「不是我潑你冷水,今日之事要是成功了,我才算是見了鬼了,你一個小娘子,做到這地步,還沒把自己給撂到那,已經夠好了,這事急不得,得從長計議。」
她復又想想,眉心一皺,覺著不對勁,童貫長得五大三粗,人高馬大的,紅玉這露珠似的身板,怎能抗衡,她打量了紅玉全身,奈何一身灰黑粗布長襦,看不出端倪,師師趕緊問,「可是有哪傷著了?哪疼?」
「無礙的,娘子。」紅玉很少在人前顯露過激的情緒,被李師師一瞧,終於羞赧起來,她歉意又勉強的一笑,率先下了車,再回身伺候著李師師下了馬車。
韓世忠離開相府後,牽了馬就往鎮安坊趕。
馬鞭抽得有些狠,深秋夜來的風,吹得四周豁喇喇響,連著他整塊心,也涼得徹頭徹尾,擰成了一個冰疙瘩,堵塞在他胸腔,怎麼都化不去。他心下暗罵自己實在不是個東西,又焦躁又羞愧,自己滿口的說助她復仇,幫她殺人,哪曉得幾杯酒下肚,渾渾然,眼睜睜看著那小娘子孤身涉險,他的尊嚴與驕傲不允許自己這麼窩囊。
可復又一想,紅玉那小娘子,冷冷清清,什麼事也憋著不願說,那當初為啥要來求他幫助?如今他在旁干著急作何用?他又怨又急,就想著當面問問清楚,瞧瞧那小娘子可是傷了疼了。
韓世忠呸了好大口唾沫在自己手心,狠狠的搓了幾下,搓得掌心發燙髮熱。
他自問,自個兒的日子雖然過得糙了些,但是好在不累心,就算是同白瑛十多年夫婦情誼,他心裡也擱不了任何事,而如今,那梁紅玉……不知何時,就成了一把利刃,直往他心尖上剖,往裡頭塞東西!
可這裡頭,到底塞了啥?韓世忠還沒有想明白,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毫不猶豫的往鎮安坊去找紅玉。
鎮安坊李師師住處是好找,但是不好進。
韓世忠老遠便瞧見有小撥隊伍駐守在樓口,領頭的看著像是個內監,還有些禁衛軍,他心念一動,怕進去撞見官家,忒麻煩,索性隔了個偏巷等著。
他隨手找了棵歪脖子樹,把馬繩繫上,有些喪氣和郁猝,便一屁股往那巷沿處坐了下去。
剛一坐下,便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韓世忠大喇喇的回頭,把後面的九思給瞧清楚了,他這才認出,眼前這個清俊小生是先前在相府門口跟紅玉站一塊兒的,這樣一想,他心裡更不舒坦了,起先沒怎麼在意,猛一瞧見他也候在這,算是明白過來了,敢情梁紅玉找的幫手可不止他韓世忠一個。
韓世忠一直沒松下的眉心皺得更狠了,自己沒幫上啥忙,那這瘦骨架小生可幫上了?他心裡有些不舒服,出了好大一口氣,招呼九思,「先前便瞧見了,在下韓世忠,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
九思看著他大咧咧的坐在地上,也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他看也不看韓世忠,理了把自己的長襦衫,反而把視線投到被把守著的李師師小樓,頗為冷淡的開口,「九思。」他又頓了頓,接了句,「君子有九思的九思。」
韓世忠聽出了他語氣里的嫌棄,卻不甚在意,自個兒往壁頭上倚了倚,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我打出生就沒瞅過書,不識字兒,跟你們這些酸不溜秋的兄弟伙說話,之乎者也什麼思的,忒累!」
他把腿伸直了,粗暴的搓了下自己面頰,瞅著九思,「你怕是比我小,就叫你聲九弟,先前不是讓你回去嗎,怎地跟到這來了?」韓世忠嘴拙,打不來什麼唇槍舌劍,他就單純的想知道,他自個兒沒幫上紅玉,有些折了面子,那眼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兄弟可幫上了?問題是,這人又是個文縐縐的書生樣,他有些彆扭的,笨拙的,拐彎抹角的這般發問。
哪曉得九思根本就不理會韓世忠,一顆心全密切的撲到了那小樓的動靜上。
今夜之事,紅玉跟李師師攪合在一起,他也全然不知情。在相府門口,眼睜睜看著韓世忠好不威風的把紅玉截了去,九思便守在石牌坊后等著,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才瞧見紅玉出來。隔了點距離看著,紅玉一身男子裝扮沒有變,多了些踉蹌,臉色確極度難看。
他瞧著紅玉攙扶著一個年輕小娘子出來,目不斜視的上了馬車,九思心下疑惑,觀其儀仗,和隨後跟出來雍容中年男子,應該是有些來頭的,姑娘怎麼跟這些人在一起了?
九思仔細看了會,人群里就是不見那韓世忠,他便隨了大隊一路跟到了鎮安坊。
奈何樓前守了些官兵,他弄不準什麼情況,不敢輕舉妄動,便候在這裡見機行事,哪曉得等來了韓世忠。
韓世忠見九思往那頭看的頻繁,拍了拍屁股起身,把他往巷子裡頭拉了些,「那些個都是禁衛軍,趙官家的人,你這是作甚,被發現了就麻煩了。」
好大的來頭!九思聽韓世忠這麼一說,有些心驚,便更擔心起紅玉,他收了收自己的袖子,抿唇不語。
韓世忠也不樂意跟他乾耗,胡亂的揮了幾下手,不耐煩,「行了,這頭有我看著,你這小兄弟趕緊回了吧,這哪是你能摻合的事。」
「隨了姑娘到汴京,姑娘的事,便是九思的事,我倒想問問韓大人,你有何立場來攬這事,韓夫人可樂意?姑娘既然離開了你家,便是不相干。」九思語氣有些挑釁。
韓世忠被他慢悠悠的語速攪得有點暈,緩過神來,才曉得這小生竟是跟著紅玉從京口一塊來的,他心裡又憋了些氣,終於第一次抬頭,認真打量九思,沒好氣的嚷了兩句,「啥不相干,你這又扯上瑛兒作啥?!當初既然答應幫忙,我韓世忠哪能反悔,這般窩囊!」
「是,韓大人的威名,九思有所耳聞,你這一生行的都是刀口舔血之事,上陣殺敵,悍勇無雙,置生死於度外,這一點九思和姑娘都實屬欽佩,姑娘當初也是看中你這一點勇毅,才選擇了你。「
說到這,九思嘴角帶了絲輕蔑,「恕九思無理,大人金戈鐵馬本無錯,哪曉大人家中竟還有個不能容事的夫人,姑娘為了復仇一忍再忍,受了萬般委屈,誰來伸張?姑娘早生了離意,你作何這般糾纏?大人你可有想過,若姑娘的大仇,有朝一日得報,你執意糾纏,卻常年離家,自個兒沙場征戰離得遠遠的,留下姑娘和你那不好相與的夫人,如何是好?你如何保證,護她周全?」
九思一番話,語氣沉穩卻字字如刀,落到韓世忠耳朵里,毫不含糊,他一字不漏的聽了明白。說白瑛不容事,他有些惱了九思,說日後如何護紅玉周全,他從未想過日後能怎樣,這些話讓他心裡猛地一震,張嘴便想說點什麼,卻又說不出話來。
說什麼?說白瑛的刁難與厭惡,說…說紅玉當初承諾,事成之後,她便離開…韓世忠猛然想到這一茬,愈加煩躁,不堪其擾。
九思依然不屈不饒的看著他,清晰的道:「而我不一樣,姑娘終究是要當家做主,安心過日子的人,哪能讓她受了委屈去,韓大人…你早已有家室...一開始便輸了。」
「你…你喜歡紅玉姑娘?」韓世忠竟然吶吶接不上話,憋了半天,冒了這樣突兀的一句話出來。
九思也沒想到韓世忠會這般直接,他怔愣片刻,看著樓角掛著的紅燈籠在秋風中打著轉兒,有紅光散漫,映得萬物染了風情,九思不置可否,卻放緩了語氣,輕笑一聲,反問道,「難道你韓世忠就不喜歡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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