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白瑛示弱種心刺
86_86936這一宿,誰都沒睡好,亂世里的凄惶,牢牢的震懾住了梁紅玉和韓世忠。
紅玉對著油燈默然走神,回到裡屋的韓世忠也沒有任何睡意,他似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在舉了燈,在整間屋子翻找,最後瞧見靠著牆角壘著的好大三口木箱子,他略一猶疑,還是打開了頂上那個,窸窸窣窣一番翻找,眉心卻越皺越緊。
「你在找什麼?」
昏暗的裡屋,突然響起的隱晦聲音,嚇得韓世忠手一抖,差點把箱蓋合上,他側頭,看著醒轉過來的白瑛,「瑛兒?可是吵到你了?」
話一問完,他才瞅見白瑛額上纏著的一圈繃帶,油燈光再往上一照,似有似無的血氣沁在繃帶上,清晰可見,韓世忠又是一驚,趕緊合了箱蓋,往床榻上一坐,皺眉:「怎生弄成這樣?」
白瑛越來越冷靜,或者說是,越來越冷,她扶著枕頭緩慢的坐起來,看著面前的韓世忠,她一生的天,英武堂堂,一雙眼睛晶亮有神,稜角分明,怎麼看,都是好看的。
她抬起了半邊手,似乎想摸了摸他這個頂天立地的夫君的眉棱骨,可是手伸到半路,又停了下來。白瑛生硬的扳回自己手,落回她自個兒叢生皺紋的眼角。
她勻了一口氣,「沒聽坊巷裡頭說嗎,你帶回來的那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要殺我這老婆娘,取而代之。」
韓世忠先是一愣,隨後勃然起身,「胡說!紅玉姑娘哪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瑛兒你是糊塗了還是怎地?!」
白瑛也不生氣,她甚至動了動身子,把韓世忠憤怒晃蕩的手一把抓住,慢慢的拉回自己面前。韓世忠被動的再次坐下,白瑛依舊握著他的手,她甚至都能感覺到,韓世忠那溫熱肌膚之下,封騰的血液,白瑛慢慢的把頭埋進韓世忠的一雙大手掌之中。
兩人成婚十多年,鮮有這般親昵,韓世忠一時不太適應,想著抽手出來,又覺不妥,一猶疑,他感覺到掌心裡傳來的溫熱又潮濕的感覺。
白瑛在哭?
韓世忠張嘴叫了叫她。
白瑛埋著頭,語氣嗡嗡然,「老韓,你不信我。」嘴一開,所有的怨氣和委屈都上來了,無聲的眼淚水被韓世忠的大手掌兜住,「老韓,我跟了你那麼多娘,你不信我,你不信我,外頭那個小娘子今日要殺我……你….老韓,我這輩子跟了你,好苦啊。」
怎麼能不苦,那些年間的韓世忠從不管事,成婚之後便從了軍,兩人聚少離多,家中操持,長輩贍養,全都擔在了他這個新媳婦的肩上,奈何家中日子過得又緊巴巴,白瑛就那樣一日似一日的熬了過來,熬了十幾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眼瞅著也許好日子來了,韓世忠竟然往屋裡帶小娘子了!
好苦啊。
白瑛花了好大力氣,忍住她嗚咽出聲的痛苦,她心裡是巨大的不安,面對眼前,她是一抹瞎,韓世忠和梁紅玉在弄些什麼,她搞不明白,也沒有人想過要她搞明白,白瑛自覺,這不是好事,甚至,那個梁紅玉,會毀了她耗費一生心力還維護的家。
可是她要怎麼斗?文不會,武不行,腦子不靈活,也轉不起來,跟那小娘子比心機。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藉由韓世忠自己來驅趕那個賤人,她今夜說什麼都要把這根刺在韓世忠心裡扎牢了!
「老韓,我好苦啊,連街坊聽到動靜都能趕著來救我一命,你卻不信我,你那外頭那個…那個…要殺我,你不在家,今日這事,要是別人再遲一步,我白瑛,便已經去陪你那苦命的娘親,跟著前去伺候了。」
韓世忠豁然變了臉色,只可惜昏暗的燈火,遮著這一切。
白瑛這話著實戳心,這是白瑛第一次跟他訴苦,他心裡的愧疚已經到了頂峰,再一句不信任的指責,韓世忠有些搖擺了,最後提到由白瑛伺候送終的,他那老娘親……終於,這可是誅心之言了,韓世忠急了。
「瑛兒,這話…這話你可別亂說!」
白瑛終於抬起頭來,抓著韓世忠一雙濕透的手往自己的頭上擱,「你摸摸,我嘴上能亂說,這頭上的傷,能亂說嗎?全街坊的人,能亂說嗎?你…你不信我,你倒是去問問啊,去問啊!」
嘴上說著讓韓世忠去問,但白瑛依舊死死的抓著他的手不放,她就那樣,倔強又凄苦的看著韓世忠,看著韓世忠發虛,看著…看著那根刺,插進韓世忠心裡。
韓世忠確實焦慮了。
一方是十多年無聲付出的髮妻,一方是身負血仇的…梁紅玉,信哪個?白瑛受了傷,今晚紅玉姑娘怎麼提都沒提一句?她要殺瑛兒?是瑛兒礙著她的復仇了,還是怎地?會不會裡頭有什麼誤會?
韓世忠猛然想到王淵,接下來紅玉最棘手的敵人,她也是要殺?
白瑛清晰的感覺到了,韓世忠那雙大掌里傳出來的焦慮和不安,她無聲又沉默的看著他,看著他自己去想,看著他眉目間積聚翻騰的暴躁。
看了半刻鐘的時間,她終於再一次冷淡的發問,「先前你在找什麼?」
她鬆開韓世忠的手,自顧自的下了床,開了頂上的箱子,再次對著木然的韓世忠大聲重複,「老韓,你先前在找什麼?」
「啊?」韓世忠回過神來,恢復一線清明,找什麼?此刻的他,哪敢說,他是在找白瑛的那本道書。
韓世忠從紅玉屋裡回來了,對著眼前這情形實在是焦心,心裡也不知怎地,輾轉幾圈,竟然想到了兩人相處的一個細節——紅玉舉了信,神情自然的給他看。他不識字兒,又是尷尬又是臉燒,回來坐著一想,實在不行!那九思瞧著便是個會讀書的主兒,韓世忠懷著複雜的心思,主意就打到了白瑛的那本道書上。
找出來,天明了就去問了那紅玉姑娘,讓她教著自己學兩個字,他還能轉又交給白瑛呢。以前雖然跟紅玉提說教識字兒的事情,但是七七八八的事情又耽擱下來了。那時候他是純粹為了白瑛,現在帶了點賭氣,挽回面子的想法。
這些心思哪能跟白瑛說啊,尤其是他現在也是心緒不穩,韓世忠心不在焉的打了個哈哈,「我就是…就是瞅瞅裡頭是啥?」
白瑛站在箱子邊,翻揀了兩三下,「這箱子里全是你的衣裳,怎麼?怕我藏著不給你穿?我一個娘子家,藏著你這男人的衣裳作甚。」
「恩。」韓世忠聽出了白瑛話里的抱怨,想要說兩句,「我這不…這不…你要想穿,我……」話說到一半,韓世忠拍了拍腦袋,瞬間通透了。
他趕緊翻下床榻,在箱子深處找了兩身衣服,他細細的瞅了瞅,往自己身上比劃了好幾下,又是皺眉又是癟嘴。
白瑛被擠在一旁,不解,「你到底要做啥?」
「歇了吧。」韓世忠對著翻找出來的兩套衣服看了很久,才轉身攬了白瑛上床。
天兒將明的時候,那場冷雨才算是歇了口氣,只是依然瞧不見天晴的跡象,黑灰鉛塊似的雲朵擠在上頭,昏昏暗暗。
韓世忠早早的起了,沒有驚動白瑛,他心定不住,進進出出在整個院子里轉悠了好幾圈,才牽了馬往軍部去。
紅玉聽到了動靜,等她收拾好了開門,韓世忠已經離開了。紅玉驚訝的發現她門口擱了個矮板凳,上頭放了兩件灰不溜秋的…窄袖袍衫和收腳的寬褲?
紅玉把衣服一打開,心裡便通透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撿了衣服,回屋換好。
她這廂收拾完,去廚房把白瑛的葯煎好,粥也上鍋熬著,手上的瞧著白瑛也起了身,出了堂屋往外間來了。
紅玉剛要起身去迎,哪曉得白瑛抬眼朝著她這個方向一看,只一眼,白瑛卻一腳踩空了台階,差點兒又摔倒了,紅玉來不及上前,只瞧著白瑛踉踉蹌蹌,好不容易撐著離她不遠的,水泡著衣服的木桶,看看站住了腳。
紅玉趕緊上前撿了板凳安置白瑛坐下。
白瑛由著她扶著,靜了靜,等著眼前的那陣血氣上涌帶來的黑色過去,等她稍微清醒了一點,還沒動作,紅玉便往灶頭上麻溜的端了葯湯來伺候著白瑛喝下。
紅玉記掛著昨日大夫的診病,尋思著是不是還得請了那老大夫來一遭,她問道,「夫人感覺可還好?」
白瑛不啃聲,打量了一會兒紅玉的衣著,這小娘子今日把頭髮都利爽的挽成了一個孤髻,身上那明顯大了些,不太合身的男人衣裳,分明是昨兒夜裡韓世忠翻檢出來的!
好你個不要臉的賤人!想著法子來勾引人!竟然穿起了老韓的衣服!看我怎麼治你!
白瑛忍了心裡翻滾的血潮帶來的不適,她接了紅玉遞過來的葯湯,喝了一大口。
紅玉瞧著白瑛神色,試圖去分辨白瑛臉上的「毒氣」,心裡打著鼓,昨日那老大夫臨走前說話也不說完,到底是何毒氣?這一端詳,一時不察,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只感覺白瑛「噗」一聲,好足一口力氣,嘴裡一口葯,一滴不剩的全部噴到了紅玉臉上。
紅玉愣神。
白瑛橫著袖子,一抹嘴邊苦澀的葯湯,對著紅玉那張*的臉,盯牢了,一字一詞,她說得及極其緩慢,「給我脫下來!」
紅玉苦笑,又脫?她低頭瞧著自個身上的衣裳,先前她瞧著這衣服,曉得還韓世忠為她準備的,她一尋思,童貫要找的是梁紅玉這一個小娘子,要是…娘子變男人了呢?倒是一個掩蓋身份的好辦法。
光想著這一茬了,竟然忘了白瑛的顧忌,活生生的觸了這夫人的逆鱗!
白瑛見梁紅玉低頭不語,她心裡冷哼,一掌推開梁紅玉,白瑛踉踉蹌蹌的往廚房走!
不脫是吧!
白瑛趁著那梁紅玉尚且沒回過神,翻撿了一下灶肚裡還燃著的燒火棍,她挑了一根粗壯的木材,正巧燃到一半,白瑛毫不猶豫的抓了出來,反手就朝著跟過來的梁紅玉身上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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