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不眠長夜怕寒侵
86_86936小兵連吞了兩口口水,看了看神情堅定的梁紅玉,這才開口,「大人,大人是被童太尉下令打成這樣的!」
白瑛眉心一緊,童太尉,童太尉是誰?
紅玉冷哼兩聲,退了出去,折回自己的雜物間換衣衫。
要說這聯金抗遼,聚九州之鐵,擺明了是要釀大禍的,哪曉朝廷被童貫、王黼等人把持,利欲熏心,昏聵至此!憤怒至此,韓世忠卻沒有任何的辦法,以他的身份,他還夠不著面見官家,他也想方設法去了經撫房幾次,奈何幾次都被擋了。
周圍的朋友也開始似有似無的同他疏遠,那不是開玩笑的,敢於質疑北上用兵的決策,那就是在挑戰整個朝廷至上的權威。也許官家仁善軟糯,不輕易動殺戮,但是一旦同童貫等集團對抗,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眾人皆以一種過度的謹慎和小心翼翼來躲避韓世忠,就連王淵,也開始託故不見他,無奈見著了,也是想方設法的要堵上韓世忠這種憤怒的嘴巴,在辛興宗的授意下,把招募培訓新兵的事情壓到了韓世忠身上。
韓世忠儼然成了一隻白頭鴉,人人見著了,生怕給自己晦氣和禍端。
對國事的憤慨和對自己尊嚴的屈辱,讓韓世忠愈加憤恨,卻又找不到發泄的出口,韓世忠在宣撫司外頭的長板凳上一坐又是一天,「童貫這條閹狗!好大的架子!」他實在不憤,急急吼道,「白叫我等一天,好一個禍國秧子!」
宣撫司外院有一長排板凳,伺候的就是這些個不收待見、刻意被撇的人,等得久了毛躁了,鬧了幾回了,總算是來個細嗓子的弱生,眼睛朝下看,鼻子冷哼,多一眼都不願看韓世忠,「有人候了一年半載,多大的官兒咱沒見過?還不是得不到咱太尉的接見呢,到底是莽漢子,也不看看這汴京是什麼地?不看看這宣撫司是什麼地?」盛氣凌人的弱生掃了一眼幾個司吏,「你們是沒張眼睛嗎?怎生就放一些瘋狗在這亂吠!」
韓世忠暴了,靴跟狠狠地碾地,就要往裡頭沖,「老子曉得那閹狗在裡面,怎麼?你傷……胯下掃了個傢伙就不敢見人了?!」他本想諷刺一下他在蔡府收的傷,轉念又怕牽扯到梁紅玉,一下子轉了口。
終於這一句,眾人倒吸一口冷氣,也把童貫給逼出動靜來了!
有小吏出來傳話,「傳童太尉話,將這廝往死里打!什麼時候吠不出聲了,什麼時候停!一個「停」字拉出了撥人心弦的尾音,隨即就有三四個小兵趕過來,卻壓不住韓世忠,小吏趕忙又召了幾人,手忙腳亂的把韓世忠拖綁在板凳上就開打。
韓世忠著實是條硬漢子,棍起棍落愣是沒叫過一聲疼,光罵童貫去了,誰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棍,眼瞧著童貫的轎子從內院原來,擦著韓世忠的挨打的板凳而過,棒打還在繼續!
韓世忠悶哼一聲,一抬頭,瞧見童貫掀了窗帘露出一張陰惻的臉和一個同樣陰惻的笑容,韓世忠昂著半邊腦袋,想朝著他吐一口水,哪曉得,這一口,竟成了吐血。
韓世忠徹底暈了過去,宣撫司也沒人搭理他,眾人收了傢伙把他丟在板凳上只當沒看見,耗著耗著,宣撫司人走了大半,夜來了,除了幾個值班的,寥寥幾人,也是道路以目,不敢吭聲。再耗著耗著,冷雨來了,紅玉帶著人,從軍部找到了宣撫司,才趕忙把人給撈了回來。
「韓承節為人磊落大氣,盡得我們兄弟得信服,卻實在是在這件事情上吃了悶虧,這……這要出門,上頭髮了令,我們…我們在不滿,也得聽呀!」裡屋里的小兵講完長長的一段話,面對白瑛隱晦不定的神色,又緊張的抿了一口茶。
紅玉掀了帘子,正巧聽到這話。她外間罩了一件雪白的袍子,寬袖收成了窄袖,腰身處也疊了整齊的褶皺,走起路來,腳下是帶風的穩當和大氣,一頭短髮也乾淨的斂在一起,加上臉上的傷,一下子就模糊掉了性別。
「夫人可是聽明白了?」紅玉撿了先前的屬於她的茶杯,灌了一口,牢牢看著白瑛,「朝廷如此短目,聯合金國,進攻遼國,弊端絕對大過所得,可笑童貫等人自認為算盤打得響!韓夫人,這就是你的夫君,錚錚之身,雖然勢單力孤,對上這*臣無異於以卵擊石,但其豪義,讓紅玉等人實屬欽佩!」
「這樣的人?可是我梁紅玉能輕易蠱惑的?」紅玉彎身從白瑛掀翻的箱子里揀了一件韓世忠的短襦和窄褲,遞給一旁的小兵,「今夜勞煩小哥,你換身乾淨的衣裳,等到天明了雨歇了再回吧。」
白瑛整個人都傻掉了,梁紅玉的所說,所做,她全然感覺不到了。眾人沉重的坐在一起,看著大大夫下針,等著九思的藥材。
還在九思來得不拖沓,白瑛瞧著他手裡的葯,瞬間就活了過來,搶了葯趕緊煎了端進來,葯末碾得極碎,參湯溫度也恰好,可是韓世忠就是灌不進去,全順著口角邊上流了出。
白瑛全然無措,怔怔的坐在床榻邊,指著韓世忠的手,俯下身聽他的心跳,探他的脈搏,她控制不住自己,又是一陣痛苦嗚咽,繼而轉為嚎啕的大哭,她心裡怕得要死,她扣著老大夫的肩膀問了無數次,她家老韓那細微的脈搏,是不是錯覺?
她有那麼一瞬間,以為面前這個躺在床上的男人,她的漢子,這個稜角分明,英銳挺拔的漢子,再也醒不轉了。
一室沉重,所有的人都啞了聲,只剩這半夜被揪過來的老大夫疲倦的開口,「皮肉的痛還是次要,這堵著的血,一半是心血一半是胃血,怕是要將養一段日子了,這人一定要靜養,切勿再動了肝氣,要是再來一遭,斫了本原,神仙也救不了!」
紅玉坐在圓桌邊,眉心蹙了又蹙,她轉頭想跟九思說些什麼,猛然瞧著他一身水滴答,一下子就愣了,趕忙起身給他也抓了身衣衫,小聲催著他趕緊換下來,哪曉得,九思動了動嘴唇,沒有理會她手裡的衣裳,反而是扣住她的手腕,無聲的看著她。
「怎地?」紅玉不解的看著他。
外頭的雨還在簌簌下個不停,敲在檐瓦上,有一種時光恍惚的錯覺,九思又蠕動了一下嘴唇,憋了半晌,「我今夜來….是得到消息……」
到底是沒說全,被韓世忠驟然的醒來給打斷了,紅玉唰一下站起身來,朝著床榻看過去,全然沒見著九思似落寞又似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緊密而痛苦的咳嗽,驚得白瑛手上端著的葯碗一個顛簸,她嚇了一大跳,回過神來,看著出了血人氣的韓世忠,眼淚簌簌的下,抓了碗,哆嗦的就朝他嘴巴裡面灌,「喝!你倒是喝啊!你急死我了!喝啊!」
更像是強硬的灌下去,激得韓世忠連著又咳嗽了好幾聲,白瑛一錘又一錘,手慌腳亂的打在韓世忠身上,「你在弄些什麼?到底是存沒存良心?你要是有個好歹,你留我怎麼辦!啊!?你這黑心腸的,沒良心的,到底留我這老婆娘怎麼辦!?」
韓世忠也是病糊塗了,神智尚且沒清醒,只覺得身子沒壓得不舒服極了,有人在耳邊哭鬧,在耳邊猙獰,他一個哆嗦,費力的掀開周圍的一切,白瑛一時不察,手裡的葯碗被掀到了地上,砸了個稀巴爛。
「你…你們是誰,莫不是…也要跟那閹狗….一夥來侮辱我….」眾人驚愣的片刻,把他微弱的聲音給無限的放大了。
白瑛眨眨眼,「哇」一下,又是手忙腳亂的哭了出來。
鬧嗡嗡的,引得老大夫連嘆了幾聲,偏巧都就是不願離開床榻半步,眼睛都不眨一眼的守著不再言語,緊密雙眼的韓世忠。
鬧著鬧著,熬著熬著,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天兒也明了,老大夫似乎也沾了些病氣和冷氣,咳嗽幾聲,沖著眾人甚至是韓病榻上的韓世忠打了一個恭,這才告辭。
小兵也要回伍。
紅玉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白瑛,求著大夫給白瑛留了一份藥單,這才跟著九思一起送走兩人。
天兒是蒙蒙亮,一地泥淖,有些打滑,好在空氣實在是清爽,紅玉看著九思,腦子終於有了短暫一刻的放鬆,「怎地?你夜裡過來是為了什麼?」
九思換上了韓世忠的衣裳,明顯大了不少,他彆扭的捋了捋衣袖,不敢看紅玉,「我得到消息,雲樓一夜之間,被屠了滿樓!」
紅玉本瞧著那柳藤上結起的脆冰,伸手去沾了沾,哪曉得這一沾,像是被凍傷了一樣,好大一個哆嗦,她甚至不敢回頭,僵硬著脖子問九思,「消息可準確?」
「魚有魚路,蝦有蝦路,消息錯不了,雲樓一夜之間被一場大火燒了乾淨,但…有人判斷,是先殺乾淨了再放火燒滅證據。」九思實在不忍,一句話說完,眼睜睜的看著紅玉一隻素白的手掐進那一截薄冰,瞬間淌了一掌心的冰水。
冰冷之後,留給紅玉的,卻是無盡的黑暗,「那雲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