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威脅
87_87271天邊放晴,朝霞染紅天際時,一夜奔波,精疲力竭的蘇臻真趕到目的地。
尚未消散的雨霧和朝露鎖住群山,站在山腳難以看清山上的狀況,只覺得山巒高不可攀,猶如龐然大物聳立在天地間。
虎王的山寨便盤踞在山巒之巔,易守難攻的地形使得剿匪的官兵望而卻步。
蘇臻真不敢有任何的倨傲,尋個寨兵進去送消息,她安靜的等候在山腳。
不消片刻,送信的寨兵請蘇臻真入寨山,引路時他偷瞄蘇臻真,山寨里的寨兵亦擁到蘇臻真必經之路上。
這群粗野的莽漢很少見知府小姐。
被雨水侵襲狼狽的千金小姐更沒見過。
各種打量,探究,或是嘲諷的目光並沒讓蘇臻真的退怯,惶恐不安。
她高昂著頭,膽量十足,同時亦很享受這份萬眾矚目,就算衣衫狼狽不堪,也猶如身穿最整潔奢華的十二幅華服,昂首闊步間自有一派讓人心折的鳳儀。
很多人都看傻了,悄悄議論。
「她是來求援的?」
「不像,不像,上次隨寨主去帝都也沒見過似她的千金小姐。」
蘇臻真嘴角勾起,前生榮寵以及,多年練就氣勢哪能輕易的散去?
聚義廳佔地很廣,寬敞明亮,兩側擺放約有五六十把椅子,正中間鋪著虎皮的椅子上坐著鐵塔大漢,膚色漆黑,眼若銅鈴,濃眉闊目,鼻樑挺直,下顎的鬍鬚延伸至耳邊。
自打蘇臻真進門,他堪比惡漢的死盯著蘇臻真,虎軀隱隱散發莫名的殺氣。
見沒能嚇到蘇臻真,虎王略有驚訝。
待遇不同啊,當年她是虎王效忠之人的心尖尖,虎王便是封了靜海公面對她時畢恭畢敬,絕不會像眼下似老虎吃人。
蘇臻真一步步走到虎王近前,屈膝福禮,「見過虎王寨主。」
「蘇知府千金?你來我山寨有何貴幹?」
虎王大刀闊斧的坐在金交椅上,饒有興緻恐嚇蘇臻真,睥睨間展露兇殘,「老二,上次來寨子的吳大人怎麼說來著?」
左手邊第一位的椅子上站起一漢子,相貌兇惡,一道刀疤橫亘整個臉龐,嗤笑:「一百殺威棒打得他骨斷筋折,一個病雞似的弱書生還敢提送老大一樁富貴,規勸老大迷途知返,封妻榮子,呸,山寨逍遙多自在。」
他色眯眯的打量蘇臻真。
「我看眼前的小娘子容貌不凡,胸大腰細,雙腿有力且纖細,留下來侍奉老大正合適。」
「沒錯,送上門來的美人不收豈不是可惜。」
「大寨主正缺侍寢的小妾,涼自顧不暇的蘇知府無暇顧及她。」
「我看不是無暇顧及而是蘇知府主動把她送給大寨主,以此厚禮想讓大寨主將來救他一救。」
坐在兩側椅子上的山寨頭領紛紛出聲竭盡貶低蘇臻真。
他們希望看到崩潰,惶恐的蘇臻真……可惜他們都失算了。
蘇臻真一如既往的冷靜,漂亮的雙眸自然而然露出不屈,嘲諷。
這是怎麼回事?
養在閨閣尚未及笄的千金小姐竟有如此膽量?
聚義廳的山寨頭領漸漸失聲。
直到完全寂靜下來,蘇臻真拿出書信,高舉過頭頂,雙膝緩緩的跪下,「懇請虎王發兵救我父,救蘄州百姓。」
虎王不安的移動身體,有一種受不起蘇臻真跪拜的不安。
一旁的山寨頭領更是從椅子上跳起來好幾個……震驚於蘇臻真下跪,更震驚於蘇臻真的坦誠。
虎王盤踞潮州,進可攻退可守,私下販鹽,並握有好幾條海路,他手中握有大量的資源財富,近些年朝廷上請開海禁的風聲越刮越烈,虎王成為許多『有識之士』爭取的目標之一。
幾乎每隔兩月就有各級官員來山寨勸降虎王。
或是許以重利,或是侃侃而談報國正義,又或是呵責虎王繼續為寇是禍-國-殃-民,遺禍子孫。
在自詡『為國為民』的官員眼中,山寨上的人都是垃圾,人渣,極需他們拯救。
聽了他們的說辭,虎王應該迷途知返,納頭便拜,把他們視作再生父母,看做國之棟樑。
唯有今日的蘇小姐……不曉得怎麼說,她的言行深深的印在每個人心中。
虎王一陣咳嗽,「把書信拿過來。」
方才一通貶低蘇臻真的二寨主臉上的蜈蚣疤痕扭曲,從蘇臻真手中取過書信,不甘被蘇臻真影響,冷哼一聲並給蘇臻真一個更為兇狠殘忍的警告。
咦,這丫頭在笑?!
蘇臻真唇邊含笑,「有勞二寨主。」
「……」
二債主身子麻酥酥的,打了個激靈,便是自家婆娘都怕自己這張臉,只要自己發脾定會領著兒女躲得遠遠的,不敢靠近,更別說笑了。
「二寨主同虎王一般,有一顆俠義之心。」
蘇臻真輕聲說道:「面帶兇惡的人未必有害人之意,慈悲善良的人未必就是好人。」
他們下手更狠,更為陰毒,防不勝防。
當然,蘇臻真不認為上輩子的自己是好人。
如果能挽回父母殉國的命運,她是不是可以做個好人?
沒有人喜歡一輩子活在爭鬥算計中。
虎王撕開書信,雙手捧著書信看得仔細,書信遮擋住虎王困惑迷茫的雙眸,這個字念啥來著?他奶奶的,蘇知府就不能寫得簡單點?
還不如他家丫頭!
比起經常引經據典,滿篇聖人云,之乎者也的勸降書信,虎王還是能猜出書信上的內容的。
嗯,這段認識……父母維護兒女,女兒想救父親。
虎王很欣賞蘇知府的『私心』。
蘇臻真心細如髮察覺出虎王為難的異樣,忘了,忘了,虎王歸順他之後認字才多了起來。
「親不親故鄉人,虎王長於蘄州,只怕如今還有街坊鄰里存在虎王的記憶中,您難道忍心他們先受水患,再受兵災之苦?」
「街坊鄰里對我可不怎樣。」
虎王把書信扔到一旁,唬著臉,「當初他們沒少欺負我。」
蘇臻真不可能完全了解虎王成長經歷,虎王只是出現在她記憶中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鄉情無法打動虎王,銀子封賞更沒指望。
全蘄州的庫存官銀許是都沒虎王一年賺得多。
虎王若是歸降朝廷,他的官職立馬高於蘇知府。
怎麼辦?
蘇臻真不記得還有什麼能打動虎王。
離著蘄州城破越來越近,一來一回時間緊迫,唯有今日虎王提兵趕過去才能挽救父親。
過了今日……蘄州的存亡又同她有何關係?
蘇臻真問:「虎王不肯出兵?」
虎王渾不在意,樂得看蘇臻真焦躁,「你父同我無關,從蘄州離開后,我沒想再回去。」
「告辭。」
蘇臻真站起來,最後靜靜的看虎王一眼,利落的轉身。
「你……做什麼?」
「回蘄州同我父母共生死。」蘇臻真背對虎王,「我很後悔,不該在不懂故鄉親情的土匪頭子身上浪費寶貴的時間。」
求幫忙救援時,口言虎王。
他沒答應馳援蘄州,立刻變成土匪頭子……蘇小姐好勢利。
虎王不著急,蘇臻真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
蘇臻真有離開的決心,剛一出聚義廳,迎面跑來一位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蘇臻真讓開道路,她……彷彿是虎王的女兒,此時還顯得青澀,她以後會比靜海公有名,被好事者封為天下第一妒婦。
「祖母……祖母咳得喘不過氣了,大夫說不妙。」
「什麼?」
虎王立刻從金交椅上起身,緊張的問道:「昨日不是漸輕嗎?」
「爹,您快去看看祖母吧。」
「好!」
他邁開大長腿直奔門口,見蘇臻真,不耐煩的說道:「你的事一會再說,老娘要緊。」
蘇臻真攔住虎王,「我許是能解虎王之憂。」
「你懂醫術?」虎王不相信她。
「略知一二,聽令愛說大夫對老夫人的病情束手無策,不妨讓我試試。」
「你?!」
「子欲養而親不在乃最為心痛的遺憾,我能體會您對令堂的孝心,我父母尚在危難中,極需虎王相救,我敢不儘力么?」
「爹,不如讓她試試。」
「好吧。」
也不知怎地,虎王對蘇臻真多了一分信心,可能蘇臻真太冷靜,擁有完全不似少女的成熟沉靜。
蘇臻真跟著虎王趕去後院。
前生從侯府後宅傾軋衝出來,半吊子醫術幾次救了蘇臻真的命。
而後就算有皇上百般維護,後宮妃嬪匪夷所思的用藥手段也層出不窮,她再得寵也不敢完全相信皇上,閱遍醫書成了她最大的愛好。
技多不壓身,沒準哪一日就能用上。
女眷居住的屋子很舒適,沒無用奢華的擺設。
一位面帶病態的老者扶著炕邊緣死命的咳著,放在地上的痰盂盛滿夾雜血絲的濃痰。
「母親!」
見老太太狀況不好,虎王走過去,「您……」
「我先為她診脈。」
蘇臻真示意虎王讓一讓,不懂醫術往前沖不是耽擱功夫嗎?
虎王老臉一紅,站在一旁,滿懷期望的看著蘇臻真,綁來的名醫都不頂用,老太太咳嗽有三個月了,吃喝不進,消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蘇臻真撘過脈后,不慌不忙的說道:「病我能治,診費……」
她故意賣關子。
「醫者父母心。」
「我不是醫者。」
一句話就把虎王頂回去。
蘇臻真慢悠悠的說道;「我所求,你該明白的。能不能救令堂全在你一念之間。」
虎王威脅道:「救我娘,你活命,不救,死!」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左右我打算同我父母共赴國難,能和令堂一起死……彼此也有個照應,在陰間路上我會照料令堂的。」
虎王瞪了蘇臻真好半晌,狠心狡猾的丫頭,她就不能善良點?不曉得蘇知府怎麼把她養大的。
「傳令,點兵,馳援蘄州。」
「虎王功成之日必會見到恢復健康的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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