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時移
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微涼的輕喚,「池羽」,話音剛落,周池羽就被圍攏在一團溫暖里,「我有些冷」,蘇沐雪低聲說道,攬她入懷,小心翼翼的如同捧著珍寶。
兩手垂在身側,周池羽目光茫然,下巴抵在她肩上,馨香襲入,鼻尖剛剛觸在她的脖頸,細膩光滑。
溫暖的擁抱,驅散寒意,尤其是胸前抵著的柔軟,讓周池羽的耳根燒起來。
夜色清曚,月輝輕漣,萬般深情,浸的周池羽的心,潮潤濕重。
御花園
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八角涼亭,一紫衫女子,焚香撫琴,眼前是春林花媚的景緻,可她心中想的卻是漠北戰事。
「昭寧!」,突兀的高喝,打斷悠揚琴聲,周越站在背後,傲然而立,語氣陰厲,「琴書,本宮不是吩咐過不許旁人打擾的么?」,周池羽不悅斥道,「公主恕罪,是,是」,琴書慌忙跪倒在地,
周越臉上不耐,道,「這宮裡有本王去不得的地方?」,「皇兄為何三番兩次來找事?」,周池羽臉色不虞,徑直問道,
「皇兄將此蓮贈給你」,周越似笑非笑說道,小太監手裡捧著一硃色盒子,跪倒在地,「昭寧不敢要,」,周池羽不願再搭理,轉身要走。
周越伸開兩臂,攔在她前面,冷哼了聲,「昭寧有喜,此蓮為皇兄恭賀之禮,豈有不受之理?」,周池羽不語,蓮步而移。
周越也不氣惱,自顧在身後說道,「今日朝中收到漠北急報」,周池羽腳步一頓,周越臉上露出自得神色,繼續說道,「信中言,骨赫族二皇子暴疾身亡,單于悲痛病倒,骨赫大皇子伊穆赫繼任單于」,
「周朝不過派人與伊穆赫有過幾回書信往來,果然惹出猜忌,如此結果,定是那伊穆赫所謀划的,昭寧料事如神,贏的父皇今日在朝堂盛讚,下旨要重賞」。
周池羽輕呼了口氣,如此,漠北戰事可解。
「然,皇兄所賀,並非此事」,周越的笑意越濃,眼神越冷,他打量著盒中的千重寒金蓮,說道,「蓮自花宴,當為婚事。聽聞伊穆赫修書給父皇,道,願以和親,平息兩國戰亂」,
周池羽臉色微沉,「漠北偏遠荒涼,父皇疼愛皇妹,哪裡捨得,只是聽說,下朝後父皇去了坤寧宮,母后說了些勸言,惹得父皇出宮時臉色不虞,心事重重,想來...」,
「父皇仁心同德,以一人之苦換萬民之福,不過是時日而已...」,周池羽接著他的話說下去,
「所以皇兄特來恭賀昭寧之喜」,周越揚起嘴角,裝模作樣搖著頭嘆道,「只怪昭寧風頭過盛,惹的母后心生忌諱,此舉正好消除她的心頭之患」,
周池羽轉身,直視周越,語氣凜冽,「雖有西蜀戰功倚仗,可別忘了,皇兄同昭寧一樣,母妃已歿,在宮中爭鬥,同樣是孤身一人」,
「你!」,周越的眼神陡然變的凶戾,忿然拂袖而去。
周池羽定定站在原地,望著不遠處的枝頭,一陣風拂過,枝條的虞美人顫了顫,晃悠悠的飄下來,落入泥里。
縱有千嬌百媚之姿,奈何風惡,墜下枝頭,零落成泥。
「漠北荒瘠,公主千金之軀,可如何受的了苦?」,琴書立刻就哭起來,「聖意難測,一切皆有變數,琴書你別哭了」,綠菱勸道,擔憂地看向周池羽,卻見她眸光閃動,隱隱可見怒意。
周池羽徑直去了承德殿,她要向父皇求證此事。
承德殿乃皇帝議事之地,不容人擅闖,但景弘帝對周池羽有特赦,任她自由出入。
「羽兒是朕的心頭愛,朕同樣捨不得羽兒,可天下大事,豈能因朕的一己之私...」,「父皇,骨赫叛亂挑釁,當年周朝鎮壓骨赫十年,如今,無能的只能靠和親來庇佑天下百姓么?」,
「住口!朕自有打算!你先出去罷!」,
周池羽恍惚走出承德殿,父皇捂著胸,劇烈咳嗽,蒼白的,泛著異樣紅暈的臉,在眼前閃現著,常年的病痛使得身子每況愈下,內力的底子都被掏空了,臉色蠟黃,眼神渾濁。
疾病早已摧毀了景弘帝的意志。
華宮觀,青瓦白牆,在繁花盛開的晚春里,除了長青綠樹,宮內竟無半點芳菲,寂靜的如古剎里的沉潭,磐石里殘留了風霜。
周池羽讓宮女都候在外頭,輕推門,案上,堆著卷宗,烏髮白衣,執筆而書。
「孩兒叩見皇祖母」,周池羽跪倒在地,恭敬拜倒,「朝兒,你許久不曾來過了,起來罷」,端若華抬眼,鏡中顏,素衣寒,薄唇幽涼,眸間月色清冷,悠悠飄香。
「漠北骨赫求父皇和親以平戰亂,請皇祖母替朝兒做主」,周池羽不肯起來,只是說道,端若華把筆擱在筆架山,攬袖研墨,清姿悠然,說道,「這些年,朝中的事,皇上已不想本宮多過問」,
周池羽似是已料到,介面道,「人常言,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可青姨跟朝兒說過,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知皇祖母,可信這命?」,
端若華的手輕顫,一點濃墨落在紙上,道,「信或不信,不在命,在你的抉擇」,周池羽緩緩起身,道,「既然朝中之事不由過問,那為何皇祖母還要抉擇在宮中孤老一生」,
端若華抬眼,鬢邊染了微霜,容顏如許,眸如秋潭,靜水流深,滄笙踏歌,「朝中事,本宮不會過問,你且下去罷」。
一朝悲歡離合,你又如何懂,背負萬丈塵寰,換的下一次相逢。
周池羽沉思許久,朝著端若華恭敬地磕了三個頭,毅然道,「朝兒對皇祖母和青姨的教誨,銘記在心。朝兒的命,定要握在自己手裡」,
端若華輕嘆了聲,從案前走到周池羽跟前,素衣裙擺,「你可記得從前下棋時,本宮說過,你棋藝激進,進則兩敗俱傷,退則全軍潰敗,滿盤皆輸...本宮問你,這一步你可要悔棋?」,
「朝兒下棋無悔...」,周池羽神情肅穆,目光堅定,端若華扶她起來,道,「你只記得,太強必折,太張必缺」,
「朝兒明白」,周池羽望向她鬢邊的微霜,話語在唇邊遲疑,只道,「白髮悲花落,青雲羨鳥飛」。
端若華望向門外的天際,飛鳥從檐邊掠過,隱入雲霄。
蘇府
「公主殿下」,蘇暮寒領著夫人出門迎接,「蘇將軍,蘇夫人,不必多禮」,周池羽還禮,「殿下可是來找沐雪的,可是不巧,今日林公子有約,沐雪去霧山上香了」,蘇夫人說道,命人給周
池羽上茶,
「看來真是不巧」,周池羽笑道,「殿下,都怪奴婢,沒有事先遞帖子過來」,綠菱在旁請罪道,「是本宮一時興起,起來罷」,周池羽讓綠菱起身,不經意問道,「蘇丞相可在?」,「家
父微恙,在房中歇息」,蘇暮寒應道。
周池羽立刻站起身,說道,「丞相乃朝中棟樑,昭寧冒昧,可否前去探望?」,蘇暮寒連連應下,引周池羽前去。
「我瞧這公主殿下並非為尋沐雪而來,否則怎的連個帖子都沒有」,蘇夫人奇怪的問道,蘇暮寒望著緊閉的房門,沉聲道,「公主是為老爺子而來」,
見到蘇夫人面露困惑,蘇暮寒輕笑著搖頭,「朝中的事,婦人還是少管為好」,蘇夫人美目流轉,嗔他一眼,「公主與家翁所議,不也是朝事么?」,
蘇暮寒心有所思,望著那扇窗,嘆道,「女子這生,還是擇個夫婿終老為好」,「怎地?又想起你義妹了?」,蘇夫人佯怒,「你瞧你,胡說什麼?」,蘇暮寒握過她的手,輕拍了拍,嘆道,
「女子太過要強,要不得」。
「怎麼?聽說公主去了蘇府?」,蘇皇后側卧在美人榻上,宮女跪在膝下替她描著指甲,「聽說見了丞相,回宮后,在房中呆了足足三日,不曾見過任何人」,宮女應道。
蘇皇后嗤笑一聲,「想來定是知曉皇上有意將她和親漠北,想求助蘇丞相」,宮女掩嘴笑道,
「誰人不知,丞相乃娘娘的父親,和親之事又是出自娘娘之意,去求丞相豈不自討沒趣」,
蘇皇后懶洋洋的看著指甲,「朝內外皆知丞相為人公正,從不偏袒,她去求,也不無道理。只是,丞相素來錦心綉腸,在漠北一事上,主張和親,化干戈為玉帛,是以她求也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