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到了挽浪閣已是半個時辰后了,容懷引輕歡進入大殿後,把傘立在門邊,細心地關好殿門。
「師伯,小千彌在哪兒呢?」輕歡左顧右盼的。
容懷帶著輕歡在一旁桌子邊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早就沏好的茶:「今日把她送到別處去了,小孩子在未免會有些妨礙正事。」
路上走得久了,輕歡自然地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熱茶,容懷沏茶的功夫和南泱一樣的厲害,一股清冽醇香直直從喉嚨流到了肚腹,且長久地徘徊不散。她又喝了一口,道:「師伯有什麼事這麼要緊?」
「我覺著是很要緊的,不知輕歡怎麼瞧了。」容懷只看著輕歡溫和地笑,把缺了一根小指的左手放到右手裡緩緩摩挲著。
「什麼?」輕歡摸不著頭腦。
「有個人來找你。」容懷又拿起茶壺給輕歡的杯中添茶,「你是不是還有些事沒處理完?人家都到北罰來找你了。」
輕歡聽了這話,神經頓時緊張起來。誰會來找她?難道是焚天門的人?
「都是貴客,你不必擔心。我這個人可不似師尊與師兄那般保守迂腐,有些事不必按常規來。畢竟,如何才算處理好一件事呢,難道不該是讓大家都開心么?呵呵……」容懷輕笑幾聲,他時常臉上掛笑,但這般笑出聲的時候還真不多。
「主上。」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輕歡下意識扭頭去看,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妙善從主廳的屏風後走了出來,她的眼睛上還側覆著一條半透明的紗布,應是不影響視物的。妙善表情十分複雜,半抿著唇,露出來的一隻漂亮眼睛含著一股不明不白的憤怒。她緊走幾步來到容懷身邊,自顧自道:「主上,你何必還要再這樣……」
「妙善。」容懷淡淡地打斷她,慢慢冷下來的目光卻沒看向她,只是頗戲謔地看著輕歡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我叫你出來了嗎?你近日來膽子當真是越來越大了,事情一件比一件辦得糟糕。你瞧瞧,把小少主都嚇著了,破壞了我為她準備的驚喜。」
輕歡一時沒反應過來眼前發生的事,連眨好幾下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
什麼……他們的對話是什麼意思?
妙善咬著牙,腮部的骨骼緊了又緊,終於還是鬆了下來:「主上恕罪,我不是來接少主回去了嗎。」
容懷嗤笑一聲,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在手裡轉動:「你若是看好了她,讓她好好地去幫聞驚雷攪亂中原,我便也不去管她的死活,留她兩年苟活。可如今你叫她又出現在了北罰,是什麼意思?將這條命白送到我面前?」
「主上,是屬下失職,屬下領罪。」妙善抬眼看向一邊愣住的輕歡,從唇邊擠出一句:「少主快回亂花谷吧,別再亂跑了。」
容懷忽然站起來把手裡的瓷杯狠狠摔在了地上,劇烈的一聲碎裂聲音驚得妙善跪在了地上,他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事到如今她非死不可,只有她死了,北罰與焚天還有皇族才能真正開始對抗!我等天下大亂等得夠久了,還要我等嗎!」
輕歡雖然還是沒完全反應過來,但還是能夠聽出容懷口中的「她」八成就是自己。為什麼?為什麼師伯會突然要她死?
輕歡來不及多想,欲要立刻起身拔尖自衛,但才做了起身的動作便失去了渾身力氣,軟倒在了椅子上。
「師伯……你……」輕歡無力地看了一眼桌上擺著的喝了一半的茶,又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
「嘖嘖,可惜,可惜了。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而今日又要我親手殺了你,委實可惜。」容懷又對著輕歡笑了笑,平常里儒雅溫和的笑在他臉上此刻異常陰森。
「為什麼……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輕歡顫抖地抓住椅子扶手,眼睛迅速紅了。
「你別急,我這人好說話得很。我會叫你死個明白,叫你明白你究竟為什麼會被我殺死。」容懷拔出自己的佩劍,用劍刃在自己的食指上來回摩擦。
容懷用另一隻手摟起輕歡,帶著她在一邊椅子上坐下,極為親昵地把輕歡抱在懷裡,聲音壓得低低的:「來,從哪開始呢……哦對了,你有沒有對一件事感到奇怪過?世人提起當年的天隼教,對護法聞驚雷的說法最多,卻極少有人提及天隼教掌門?」
輕歡緊緊咬著唇,下巴不停地顫抖。
「因為當年天隼教掌門的位子上坐的不過是一個傀儡,傀儡罷了,當然話少又低調,實在沒什麼出眾的地方,對吧?因為天隼教真正的掌門,就是我。是我,一手把天隼教建立起來的。」
「為什麼……你已經是北罰的……」輕歡艱難開口。
「先別問……等我說完。」容懷笑了笑,把劍拎起來擱在了輕歡的脖子上,「後來因為聞驚雷那個蠢貨招惹了皇族,勢頭正盛的天隼教便被生生滅了門,可笑這裡面竟還有我自己的一份力。多年心血付諸流水,我卻無可奈何,好在天隼教還殘留了一些人,我便叫妙善去輔佐聞驚雷收攏餘黨,重新建了一個焚天門在東海韜光養晦。只望能東山再起,能夠與中原各大門派擁有旗鼓相當的實力。」
「然後,利用聞驚雷與北罰、亂花、皇族之間的矛盾,將這天下攪起血雨腥風。鷸蚌相爭,他們同歸於盡的時候,誰能想到我呢?別說這北疆的小小北罰,南疆,中原,東海,都將會是我的。他們欠我的,遲早,我都會一個一個拿回來。」
「說到你,你是不是還覺得當年南泱能撿到你是你們的緣分?」容懷連著笑了好幾聲,裡面裹挾的譏諷像刀子一樣刮著人的心頭,「不是你們的緣分,是咱倆的緣分才對。若不是有緣,我怎麼會剛好在柄山派逃出姒妃墓的時候路過,然後一時興起進去轉悠了兩圈,然後……找到了沒有死透的你。真真是上天送我的禮物啊,聞驚雷的女兒,要是把聞驚雷的女兒送到聞驚雷的仇家門下,你說,以後他們的矛盾會不會更加無法控制?」
「我算準了南泱從崑崙回來的時間,算準了她要走過的街道,算準了你們相遇的地點。你們的這一段孽緣啊,不過都是我的算計。後來……聞驚雷那個蠢貨根本沒有我想的那麼強大,我便又花了幾年鑄了一把好劍,為了給他送劍啊,逼得我不得不在師兄與南泱外出時給師尊下了黃泉蠱,借著銷毀母蠱的名頭前往焚天門,然後順理成章地把劍『遺落』在那裡。為了不被師兄懷疑,我還自斷了一根小指。」容懷講到這裡,舉起自己缺了一根小指的左手來回看,然後自嘲地輕笑。
「……」輕歡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對了,你是不是以為,南泱中的黃泉蠱是妙善給她下的?」容懷忽然大笑起來,俊朗的面孔顯得有些扭曲,他一點一點湊近了輕歡的耳朵,聲音里竟有一分神經質的興奮,「可還記得,中陽城,某個早晨,你遇見了一個擺攤賣糖葫蘆的老頭?」
輕歡瞬間睜大眼睛,一口氣久久提不上來。
「你知道嗎,黃泉蠱……就在那串你親手餵給南泱的糖葫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