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楊長林突遭禍,老爺子露本性
87_87394一夥子人趕著路到了家的時候,天已經黑的透透的了,許是今天在舅舅家玩得太累,全哥兒不知何時,已經在車上睡熟了過去,王氏擔心他這麼睡著,會著了風涼,趕緊把他搖醒。
小傢伙哼哼唧唧的,半睜著眼,一副不想醒來的樣子,王氏就想先下了車,再把他裹緊了抱到屋裡去。
豈料一隻腳才剛踩到地面,就見一個黑影莽莽撞撞的,在黑暗裡頭沖了過來,王氏一沒留神,身子沒穩住就向後倒了過後,幸虧車上鋪著厚厚的稻草和棉被,又有楊福平及時的在後面託了一把,否則,不定得撞出啥毛病來呢?
剛想出聲罵咧一句,『哪個冒失鬼上身啊——』,可還不及張口,就被人攥住了胳膊,「嫂子,救命啊!順哥兒他爹不行了——」
王氏一下子就聽出了這般驚慌失措的聲音,是自個兒弟妹的,卻一時間沒領會過話里的意思來,「這大過年的瞎咧咧啥呢?有啥子話,好好的說——」
王氏抻了抻身上的衣裳,口裡如此說著,心裡也不禁埋怨著,這老二家的,真是說話做事越來越冒失了,哪像個當了娘的人啊,她倒也不是全然沒把吳氏的話當回事,只不過,老二昨兒個還好好的一個人,咋地就今兒個不行了?
何況,這半晌的功夫,也沒聽著屋裡有啥動靜啊?要真是兒子快不行了,那兩個老的還能沒個響動,咋也得在一邊守了啊。
只當吳氏還跟從前似的,逮著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大驚小怪的瞎說道,甚至心裡頭猜測著,這兩口子是又拌了嘴吵過架了,吳氏才故意說氣話。
倒是全然沒有注意到,黑暗裡,吳氏那張嚇得失了常色,已經眼淚鼻涕糊成一把的臉了。
「咋今年沒在你娘家多住上幾日,這麼著急著回來幹啥哩?」王氏一邊彎腰抱起小兒子,一邊面色如常的跟吳氏閑聊道。
而背後的吳氏卻是急的不行,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繼續扯了王氏的衣角,慌神著哭了道,「順哥兒他爹被人鎖了,說是要關進大牢裡頭去了——」
一夥子人動作霎時都頓了住,思量著吳氏這突然暴出來的信息,相較於她上一句沒頭沒尾,一聽就讓人覺著小題大做的話茬,王氏明顯覺得,現在這句更有可信度和真實性。
此時,再仔細一看吳氏的神色,便更加確了定,當即正了面色,沉聲問道,「究竟咋回事?你好好說說——,老二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王氏想想楊長林那暴躁性子,一個不順意或是脾氣上來了,便是極有可能惹下這禍事的,從前亦不是沒有過,只不過打傷了人,都是賠點葯錢就了結了。
難不成,這回是把人整嚴重了,被人告到官府那裡去了?
果然,吳氏哽咽著嗓子點著頭,「嫂子,你咋知道的?」
見她這般反應,王氏倒是微鬆了口氣,好在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兒,斜眼看了一旁皺眉肅臉,面上顯著擔憂之色的丈夫,便放緩了聲音說道,「打個架總不是啥頂了天的大事,只要人沒被打死了,事情總還有商量和解決的餘地。到底咋回事,咱進屋裡去好好說說。外頭站著也冷,別把孩子們都凍著了——」
說著話的同時,就抱著全哥兒率先在前面走著,吳氏緊跟在後頭,楊長生默了默,許是方才王氏話里的輕鬆,給了他一些安撫,稍作定神之後,便快速的卸了牛車,跟在後頭進了屋去。
屋裡很清冷,一整天沒有人在家裡,炕也早就涼透了,王氏突然就想起,上回也是一家子都出了去,回來后卻是老二想的周到給燒燙了炕,又早早準備了薑湯驅寒。
心底就是一軟,也不做拖延,吩咐大兒子去添了柴,把炕燒起來,便拉著吳氏坐下,想要問個仔細。
楊長生更加掛心,自然也要跟著聽一聽,便隨便撿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沒成想,這屁股剛一坐定,楊老爺子就過來了,也不進屋,就隔著門帘在外頭喊了聲,「老大,你出來一下——」
「你去吧,我這邊問詳細了,回頭再跟你說,也是一樣的。」王氏知道他心憂,就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楊長生只得站起身先出去,又被楊老爺子領著,去了他們老兩口的屋子。
鄭氏正在炕上坐著,腿上蓋了床小被子,炕尾的小几上,還堆著一捧沒有收拾的瓜子殼,一見著楊長生進來,就坐直了身子板著臉問道,「咋回來的這麼晚?本來就沒見過幾個媳婦回娘家,還非得拉著男人作陪的?她倒是會給自個兒找臉——,把這一屋子老人扔家裡頭不管,哪裡還有點晚輩該有的孝順樣子?」
楊長生不想與她辯駁,心裡又掛著事兒,便隨意應付了兩句,「我這不也是為了送孩子們過去嗎?他娘又不會趕車!」
又見老娘面上還是不滿,楊長生也怕這一對婆媳積怨愈深,就又耐著性子多做解釋了一句,「也就是在那邊順便吃了頓飯,怪我中午喝多了酒,一直睡到傍晌的時候才醒,不然早就回來了——」
鄭氏聽了卻是一個冷哼,尤其是方才楊長生提起趕車二字,她就想起當時兒子瞞著他們兩個老的,就把牛給買了的事兒,一時間,倒是對王氏的怨氣更甚,止不住的暗罵,那爛了心肝,喪了德行的賤婦,成日里就知道勾了她兒子不孝順。
這般想著,口裡還是沒忍住罵了句,「那姓王的一家子,都不是啥好東西,那是成心灌了你酒傷身哩——」
楊長生沒想到自個兒一番好心解釋,原欲給她們婆媳做和的說辭,卻還是引來了老娘的不滿,甚至更加誤解,當即便有些無奈,不知該怎樣接著作答。
倒是楊老爺子此時咳嗽了一聲,發話道,「甭扯閑話了!老二的事兒,還沒個信呢,說正事吧。」
見老頭子發了話,鄭氏便也閉了嘴,耷拉著眼皮定在那裡。
楊長生原就掛心著小弟的事兒,聽老爹如此說道,便也跟著點頭,「究竟事情是個怎樣?我還沒來得及聽過哩——」
楊老爺子走到炕沿上坐下,低著個頭默了一瞬,才褶著張臉道,「說是回來的路上,碰上一夥子人起了衝突,兩邊正動著手的時候,就被幾個官差給拿了。」
楊長生低著頭聽著,也沒說話,老爺子說的,其實跟吳氏剛才在院里喊的那一句差不多,也沒有道出個啥更具體的來。
楊老爺子見他那樣兒,當即就皺了眉頭,眼瞧著這大兒子日日出門去做著生意,咋還是這一副悶性子沒改,沒個長進,難不成平時,還真都是讓兒媳婦在當家。
「大過年的,誰也沒想到家裡會出這麼一檔子事兒。你作為長子,咋地也該拿出個主意來啊——」楊老爺子吐了一口煙,看著大兒子問道。
楊長生聽了這話,抬起頭看了老爺子一眼,嘴唇掀動了兩下,又低了頭,他是想著,這事兒還沒弄清楚呢,咋拿主意啊?
「你倒是說話啊——,咋說都是你親生的兄弟,這一出了事兒,也不能撂下不管吧。」遲不見長子出聲,楊老爺子便黑著臉,沉了聲催促道。
「爹說的那是啥話?我啥時候說過不管老二了?只不過,事情還沒整個明白,我這心裡頭也沒個主意啊?」這回楊長生倒是沒再沉默,立即開了口說道。
話剛說完,卻聽炕上一直定著的鄭氏哼了一聲,「還有啥沒弄清楚的?我這耳聾眼花的都聽明白了,就是你弟弟跟人打了架,被官差拿了。你現在要想的,就是咋樣把你弟弟,給從牢裡頭弄出來!這般推諉著不給話,難不成是要回去跟那娘們討過主意,才敢言語?我看你就是被那賤人迷住心竅了,堂堂一個大男人,成天整的跟個吃軟飯的似的,啥話都不敢吭聲——」
話里很是難聽,幾乎是沒明著罵楊長生是個怕媳婦的軟蛋了,楊長生當即就脹紅了臉,盯著自個兒老娘滿眼的錯愕和失望,咋就啥時候,不管出了啥事,都能往王氏身上掰扯哩?
轉眼看了下楊老爺子,坐在那裡半個字都沒發聲,顯然是認同著鄭氏的說法。
「你也別怪你娘說話狠了,她也是一心為了你好,又被你弟弟的事情急了神。不管咋說,你是咱家的老大,就該扛起一家子的責任,別整日里悶著聲不吭氣,該你拿主意的時候,就得站出來給個話。」許是瞧著大兒子面色不好,楊老爺子想了想,還是抬起頭說了幾句,既是給個安撫,也是提醒一下。
楊長生說不出此刻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反正很複雜,似有些失望,又有些氣惱,但終究還是想著小弟的事情重要,點了頭回道,「今兒個天已經晚了,我明兒個一早就趕去縣衙打聽打聽。總要聽聽官衙那邊到底是個什麼說法,才好想了轍子來解決事情——」
楊老爺子聽著,半晌點點頭,「嗯——,你這麼辦也沒錯。」
接著,也沉默了沒話,見此情形,楊長生便站起了身,準備回屋,「那我就先回去了,爹娘,你們二老就早點歇著吧,等明兒個一有了信,我再來跟你們說。」
楊老爺子點頭沒有意見,想想又喊住了楊長生說道,「最好是能使幾個錢,進去牢里見一見老二,也聽聽他是咋說的?」
楊長生停住腳步,聽完了點點頭,便又轉身出去了,身後傳來鄭氏有些尖酸嘶吼的聲音。
「該花的錢,別摳索了,那是你親弟弟。甭被那個女人吹吹耳邊風,就捨不得往外掏了。咋地也要分清楚裡外才是——」
楊長生聽著話音,也沒站住腳步,那腳下加大的步伐,透著股不耐煩的意思。
回到屋裡,孩子們都在炕上坐著,許是知道家裡出了事,一個個都挺乖的,安安靜靜的也不出聲。
王氏正在彎著腰,往洞里添著柴火,見他進來了,便抬起頭問了句,「爹找你去,是為了啥事兒啊?」
「就是老二的事情,爹找我過去,拿個章程。」楊長生站著回答了王氏的詢問,又想到方才鄭氏的掰扯,面上便有些不自然,默了片刻說道,「老二媳婦呢?有沒有問出點啥來?」
「被我勸回屋去了。哭哭咧咧的大半天,也沒把事兒說個清楚,我也只是聽了個大概,再問也問不出個啥來了!」王氏站起身說道。
又見丈夫立在那裡不動彈,便又拉了他過來說道,「你也來炕上坐著吧,剛添了柴,已經有點熱乎氣了。咱坐著好好說——」
楊長生也沒反對,由著王氏給他脫了鞋,又塞上了炕,夫妻兩這才坐著說起了話,王氏便將方才從吳氏嘴裡問出的那些情況,告知了自個兒男人。
事情聽來其實並不複雜,就是今兒個楊長林陪著媳婦孩子,從吳氏娘家回來的路上,碰上了一夥子人,不知咋地就起了衝突,然後,楊長林一人對六個,兩邊打了起來,又正好被路過辦差的衙役抓了個正著,將那一群打架鬥毆的人,都鎖上帶走了。
吳氏所述的也就這麼多,至於個中詳細情況,例如為何會起了衝突,又怎麼被官差拿住的等等,她皆不知情。
因為,據她所講,這廝就在兩邊人剛起衝突的時候,就抱著兒子躲的遠遠的了,只臨跑前聽了那麼一耳朵,似乎是跟什麼賭博的事兒有關係,接下來的事情,吳氏因為躲得遠,所以都沒聽見,又因為害怕被對方的人馬瞅見,拿了她撒氣當沙包,甚至中間連頭都沒敢露幾次。
王氏無語之餘,見她哭得活像個死了男人的樣子,又不好多說什麼,還得好言細語的勸了她回屋去。
楊麥香在一旁聽著,隱隱覺著小叔這回的事兒,許是跟那回他們叔侄兩個,一塊詐賭的事情有些關聯,但具體真相是何,她也下不了定論。
又聽王氏說道,「我瞅著應該也不是啥大事兒,左不過就是一群人有些什麼私人的小恩怨糾纏的,打個架偏又被官差撞上了。老二那牛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到處在外頭結點小仇,惹點小禍的。
這打架的事兒,也不是頭一回了,只不過這回運氣背,讓官差給逮住了。就算是縣老爺審了案,應該也不至於定啥大罪吧。大不了咱到時候多花點錢,疏通疏通,總不讓老二多吃苦頭就是了——」
楊長生聽了,沒說話,臉上卻掩不住擔心,沉默一會兒,才嘆口氣,「唉——,你說這大過年的,咋就攤上這禍事了呢?」
王氏聽著沒有言語,「早點睡吧,明兒個還要趕早進城呢——」,又催著幾個孩子早些睡覺。
楊長生脫了衣裳,躺在炕上,一會兒翻個身子,跟烙餅似的沒個停,王氏也不說他,良久才聽到丈夫發了狠說道,「這回老二回來了,咋地也要好好跟他說道說道,非得改改他那脾氣不可——」
王氏沒有吭聲,心裡卻也是掛著擔憂,夫妻兩幾乎一夜未眠,第二天天沒亮就起了來。
楊長生下了炕,就要去套車子出發,王氏知道他心裡著急,又怕他路上挨餓,趕著時間匆匆忙忙生了火,烙了幾張麵餅,著急忙慌的裹上布給塞到他手上,「路上慢慢走,別著急,現在天色還早,你就是到早了,人家縣衙也不給開門的啊——」
不放心的又叮囑了幾句,楊長生只管點著頭就要走,王氏想了想,又喊住,「你等一下,我去問問老二家的,有沒有啥話要帶給老二的?」
楊長生只得站住,又等了一會兒,看著王氏去到老二的屋子,敲了門,卻半天沒有人應。
好半晌,才見著吳氏惺忪著一雙睡眼,把門開了條縫,迷糊著問道,「大嫂,這麼早過來叫門,有啥事兒啊?」
王氏開口說道,「你大哥就要去鎮上了,興許今兒個能見著老二,你有沒有啥話要捎給他的?」
吳氏愣怔了半天,似乎沒有聽懂,有些疑惑的眯著眼問道,「啥?捎啥話啊?」,過了一會兒才像是有些清醒了過來,說道,「哦——,大哥要去鎮上找順哥兒他爹啊?要捎啥話嗎?把人帶回來就成了啊——」
王氏看著無語,見她那迷糊狀,也沒再問,轉過身揮了揮手讓丈夫走了。
吳氏似乎是真的犯困,沒有睡醒,看王氏沒再說話,便又關上門回去躺著了。
王氏站在門口,只不到一瞬的時間,聽著裡頭傳來的鼾聲,當即嘆了口氣,可真是個夠心寬的主兒。
又轉身朝著老兩口的屋子瞅了瞅,見裡面漆黑黑一片,沒有動靜……
王氏搖了搖頭,心情有些複雜的回了屋去,整個上午都心繫著擔憂,天亮后草草燒了個早飯,也沒喊吳氏母子過來,只讓大兒子分別送了去給老兩口和他們母子,大家各自在自個兒屋裡吃飯。
一直等到中午,也沒見楊長生回來,王氏更顯心焦,中飯也沒心思燒,只將那年三十剩下的餃子下了鍋煮過,又給兩個老的隨便熱了兩個菜,就算了事。
楊麥香看著她那個樣子,也不知該咋的勸說,說實話,她自個兒也是一直掛著個心,雖然這個小叔性子不好,為人又有些犯渾,但論良心而說,對她這個侄女卻是沒有話說的,不論在外頭帶回來啥好吃的,有順哥兒的,都不會忘了她那一份。
楊麥香也是真心的盼著他沒有啥事,最好是今兒個就能跟著自個兒老爹回來。
半下午的時候,楊長生總算趕著車回來了,也不知是沒有聽著動靜還是咋的,楊老爺子和鄭氏都沒有出來。
倒是吳氏抱著孩子出了屋,拽著楊長生頭一句話就急問道,「順哥兒他爹呢?咋沒跟著一塊回來?」
王氏看著丈夫的臉色,並不見鬆緩,當時就心裡一緊,但還是上前去幫著卸了車,又扯開了吳氏,道,「有啥話慢慢說,讓你大哥進屋去喝口熱水,先緩一緩——」
楊長生面頰紫紅,此時正凍得直打哆嗦,今兒個一大清早的趕去鎮上,城門還沒有開開,趕著第一撥進了城,打聽到縣衙的位子,尋到那裡,卻是大門緊閉,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後來輾轉曲折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聽到了一點子消息,又一路趕著回來,早已折騰的連氣都喘不上勁了。
進了屋,剛喝了兩口熱水,才覺著整個人緩過了些許勁來,抬眼瞧著老二家的那口子,坐在那兒直拿著一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他,王氏也是面帶了詢問,便沉著臉,低著頭嘆了一聲,「唉——,怕是情況不大好啊。」
吳氏當場就嚎了起來,「他爹,你咋就那麼命苦啊——」
順哥兒坐在她懷裡,也被嚇得大哭了起來,王氏被這對母子吵得頭疼,啥事兒都還沒問清楚呢,就嚎喪似的,便沒耐性的吼了一句,「別哭了——」
吳氏被嚇的一愣,倒是一時間真就止住了哭聲,見著王氏黑著張臉,跟個煞星似的,也真就被唬住了,只抽抽噎噎的低著頭。
「到底是個啥情況,他爹,你慢慢說——」王氏轉臉就對著楊長生問了起來。
楊長生卻是停不住的嘆氣,「我看這回老二是攤上大事兒了——」
大人們談事兒,楊麥香作為一個孩子,也不能多插什麼嘴,只能在一旁凝神聽著,此時見楊長生這般說著,卻是很有些不明白。
王氏同樣如此,問道,「不就是打了個架嗎?咋就攤上大事兒了?何況不是聽說對方人多嗎?想必老二也沒那個本事,將人打個咋嚴重的樣子吧?」
又見丈夫悶著頭不吭聲,便接著問道,「你今兒個去縣衙問了嗎?」
「咋沒去?人縣衙壓根就不開門,說是縣老爺也要休假過年,得過了初六才開衙哩。」楊長生頗有些無奈的說道。
王氏不說話,等著他接著往下說。
「後來,好不容易求了個人,是從縣衙裡頭出來的,人家聽了我說的事兒,就指了個路,讓我去牢獄那邊打聽打聽。我就順著去了,可到了那邊,人家看守的根本不讓進,好說歹說的塞了二兩碎銀子過去,才有個獄卒透了點信。
說是咱家老二通匪,當時就給我嚇了一跳,老二咋就成了土匪了?」
王氏聽得眼皮子一跳,「咋可能哩?會不會是那人沒聽清楚咱家老二的情形,給錯信了?」
楊長生一臉的頹喪,「我當時頭一個反應也是這麼想的,就又問了一遍。可那獄卒咬定了沒弄錯,說是昨兒個就抓了那麼一夥子人,統共七個,都是年輕壯男人。
而且,聽說,昨兒個夜裡那獄頭和縣老爺身邊的一個師爺,已經提審過幾個了,都已經簽了字畫了押,自個兒承認了他們就是那虎威山上的土匪。」
「他們認他們的,咱家老二又不是——」王氏說道。
「現在已經不是咱說不是,就不是的了。聽說那些個被抓的土匪也不曉得安的啥心,個個都指認咱家老二,說是跟他們一夥的。
那獄卒說,這情況,甭管咱家老二自個兒認不認,那都是鐵上釘釘的事實了。
要老二自個兒早點招認了,那還好些,可以少受點皮肉之苦,要是不認,總是有法子讓他認就是了。
還有——」
「還有啥?」王氏越聽,心裡頭越亂,眼皮子也跳得越快,見著楊長生停留下來,知道這最壞的消息,就要出來了,忍不住摒了呼吸。
「還有那獄卒說,上頭已經給了可靠消息,等過了初六,衙門開了衙,頭一樁就是提審這個案子,通匪自古以來就是大罪,有那些證詞在,咱家老二多半是要跟著殺頭的。
許是我塞了錢,那獄卒還提醒我,讓咱們這些直系家人趕緊找地兒躲躲去,說不定咱一家子也得被連累了——」
說完這一番話,楊長生當即就跟抽了氣似的,頹在了那裡。
吳氏已然聽得傻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哭喪道,「我的個老天爺啊,我的命咋就這麼苦啊?這可咋辦才好啊——」
王氏也被這一番話說的,震住了心神,怔怔的看著楊長生說不出話來。
楊麥香緊鎖著眉頭,沉默的暗自消化著,這個實在是令人震撼和意外的消息。
聽著楊長生一通說下來,她也不曉得該咋辦才好了?
想那透信的獄卒說的那般言之鑿鑿,又理是理,據是據的擺著,弄錯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楊麥香也能想通,為什麼那些個真正的土匪,非要咬死了小叔不放,原因再簡單不過了,不過就是想臨死前多拉個墊背的。
自古以來,土匪又有幾個是好的?他們過慣了那種茹毛飲血的日子,也壓根就不在乎臨死前再添樁罪孽。
偏小叔又不知因為啥原因,跟他們有著過節,就那些人有仇必尋仇的性子,怎麼可能會放過呢?
一屋子人沉默,楊麥香突然出聲問了句,「那爹你見著小叔了嗎?他是怎麼說的?現在我們都知道小叔是被那些個人攀誣了的,能不能想個法子,給小叔遞個話,讓他在那些土匪面前服個軟,興許消了他們的氣,小叔才有洗冤的可能——」
楊麥香頭疼半晌,也只能想出這麼個法子,她知道這邊是古代,官員辦案效率也就那樣,何況小叔的案子,還是證詞『確鑿』了的。
不像現代社會,什麼都有法律的維護,哪怕是個死刑犯,都有申訴的權利和機會。
想來想去,也只能從那些個土匪入手了,縣老爺門檻太高,不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可以夠到邊兒,說上話的。
「沒用的,我今兒個就想去牢里探一探,那獄卒卻是死活都不敢答應,哪怕後來,我把身上帶的銀子都掏出來了,他不僅沒敢收,還告訴我,那些都是鐵板釘釘,就要殺頭的重犯,是絕不允許探監的——」楊長生話裡帶了深深的無力。
楊麥香聽到這兒,也不免頹然的嘆了一口氣,看來這下子事兒真是大發了。
吳氏的嚎喪聲,還在耳邊響著,聽得人更加心煩氣躁,王氏看了眼炕上的幾個孩子,顯然是都被這一連串的『殺頭』給嚇到了,個個縮成一團老實的坐著。
再看一眼宛如發了瘋的吳氏,和一派頹勢的楊長生,王氏開口說道,「兩個老的,估計也在等著信呢。他爹,你先過去說一聲吧。不管是啥禍,一家子人總得心裡頭都有個數,你也聽聽爹那頭咋說?」
楊長生聽了站起身出去,腳步看著顯得有些沉重卻無力,沒過一會兒,便傳來了鄭氏尖利的嗓門,「我的個天神老爺啊,這是咋回事兒啊?」
楊長生垂著頭,抬起眼,看了下靠在炕頭的楊老爺子,「事兒已經打聽清楚了,就是這麼個情況——
爹,要不你也給拿個主意?接下來究竟咋辦?」
楊老爺子吧嗒吧嗒,猛抽著手裡的旱煙,煙霧騰騰不斷,面上一臉凝重的樣子,良久都不曾出聲。
鄭氏瞧著也是極顯惶急,想去拽著楊老爺子的胳膊,問一問他的想法,偏看了他的臉色又不敢。
楊長生站在地上,就那麼靜靜的候著,直等了一盞茶的工夫,雙腿似都有些站僵了的感覺,才聽到楊老爺子沙啞著聲音,問道,「老二的事兒,就那麼定了?沒有一點轉機了?」
楊長生猶豫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說道,「要是咱能有人在縣老爺面前求求情,求他好生重新審理一遍案件,讓那些土匪把之前的證詞翻了供,興許就有轉機了——」
楊老爺子聽了,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倒是鄭氏禁不住心裡的惶恐,嘀嘀咕咕的叨了個沒完,「這可咋辦才好哩?」
「大過年的,咋就惹上這攤子事兒了呢——」
「老二那殺千刀的,啥人不好惹,偏要去惹那些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這憑白的遭來個天大的禍事。」
「我這究竟是造了啥子孽,生出這麼個禍害來,連累我這麼個都要進棺材的老婆子,臨了都過不上幾天安生的日子啊——」
……
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眼裡眉梢的,都是懼意,反而不見啥子擔憂,楊長生看著自個兒老娘那六神無主的模樣,不禁暗嘆一口氣,搖了搖頭。
「老頭子,你別不吭聲啊,倒是說句話啊?這下該咋辦才是啊?會不會咱一家子都要跟著被殺頭啊?」鄭氏顯然已經慌神的不能自控,扯著楊老爺子問道。
話落,楊老爺子瞳孔禁不住猛地一縮,面上表情更顯凝重。
「不然,咱們都被抓去坐牢?」
「老天啊,我都活到這把歲數了,咋就不能讓我安生了過幾年,再收了我去啊——」
楊麥香捂著被子,聽著這音兒,都覺著有些滲人,不自覺的摟緊了身邊同樣有些害怕的小全哥兒……
不一會兒,那滲人的聲音倒是還在繼續,楊長生卻突然走了進來,喊過王氏,「他娘,趕緊下來穿了鞋子,跟我一塊去爹那屋。」
王氏有些詫異,微張了嘴,面上帶著疑惑,似乎她嫁進來之後,楊老爺子就沒叫過她去說話,這猛不丁的,難不成是有啥事兒?
「爹說是叫你一起去商議事情,許是老二的事兒吧,他老人家估計有些想頭,拿不定主意,想跟咱們商量一下。」見王氏動作有些遲緩,楊長生便又開口說了一句。
王氏聽了這話,暗自猜測,楊老爺子不會是要她交出手裡的銀錢,來給老二通路子吧。
若真是如此,王氏覺著,那也沒什麼不能商量的,錢財總是死物,沒了還能再掙,大不了多花點力氣就是了,只要能把人給救回來,她倒真不怎麼介意。
一路猜測著,夫妻兩個就到了老兩口的屋裡。
站在屋裡,王氏有些不大自在,打從那回麥香的事兒出了之後,她就沒進過這個屋子,尤其是現在鄭氏那利嗖嗖的眼神,就這般直直的盯著她,更是讓人覺著不舒服。
「都坐吧——」楊老爺子發了話,指著牆角的一條板凳說道。
王氏跟著楊長生坐下,凳子有些冰涼,坐著並不怎麼舒服,可楊老爺子卻又停了聲,沒了下文。
「爹,我把平哥兒他娘也叫過來了,您老有啥想法就說吧——」楊長生有些坐立不安,搞不清老爺子究竟是個啥子打算,便主動出聲問道。
楊老爺子聽到話聲,掀起眼皮子挨個瞅了他們夫妻倆一眼,過一會兒,才暗沉著聲音說道,「把你們一起叫來,就是想宣布個事兒。」
王氏偏垂著頭認真聽著,心裡打定主意,要是楊老爺子開口問她要錢,她也不做推辭。
「我想把這個家給分了——」
話落,屋內一片沉靜,如同平地忽起一聲驚雷,楊長生猛抬頭瞪大了眼,看著楊老爺子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問道,「爹,你說啥?」
楊長生木愣的腦袋瓜子,有些轉不過彎來,方才不是一直都在說老二的事兒嗎?怎麼一下子就跳到了分家的事情上了?
他覺得自個兒可能是一晃神,聽錯了,轉過臉看了下自個兒媳婦,夫妻兩個瞬間的對視,卻沒錯過王氏眼裡同樣的錯愕與驚詫。
「剛剛老大跟我說了老二的事情,我想了想,不論真假,還是把這個家給分了吧,免得一家子人栓在一塊,受了連累。」楊老爺子緩緩的開口解釋了一下。
「可,可,老二那是冤枉的啊——」楊長生一時間消化不了這樣的信息,急切的從凳子上彈起了身來,說道。
王氏沉默著坐在凳子上,暫時並不打算出聲,她也還沒有理透老爺子突如其來的這一出,是個啥子名堂,便只管安靜的坐著,等待著下文。
短暫的懵然之後,楊長生似乎也逐漸醒過味來,盯著楊老爺子滿臉不可置信的問道,「老二突然遭了這樣大的禍事,難道爹就真的打算不管了——」
「不是不管,可這天大的禍事臨到頭上,咱最先要做的,還是咋樣把損害減到最低。」楊老爺子如此開口給了個解釋。
「老大啊,你們夫婦可是有三個孩子要管啊,難不成你就忍心讓他們小小年紀跟著遭殃——」楊老爺子抬起眼皮,看著長子還是那一副震驚失望的樣子,便又補充了一句。
話落,他自個兒就自顧自的點了點頭,似乎是覺得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來掩飾和抹平他自私的本心……
楊長生沉默著垂了頭去,似乎是已經被老爺子的話牽動了過去。
「可,誰又說了,老二的事情一定就會連累家人了?官府還沒給個定論呢——」一直不曾開口的王氏,此刻卻陡然出了聲說道,也是給眾人一個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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