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捫心來自問
87_87208江建德一身疲憊地回了設宴的院子,方才還熱熱鬧鬧的院子,只一會的功夫就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到。場上除了被他擒下的餘下戲子外,就只剩被嚇得臉色蒼白的家眷等人。
老夫人是醒過來又暈過去,反覆被折騰了幾回,整張臉都跟白漆似的,好不難看,要不是為了留下來幫江建德主持大局,她早就兩眼一翻,躺回床上,遠離是非了。
大夫人臉色也不太好,身體瑟瑟發抖,手絹都快被她攥破了,戲班是她請來的,如果追究責任下來,她也少不了責任,要是再扣她一頂謀害王爺的帽子,她這腦袋就不用要了!
而陳氏三人神情緊張,目光閃爍,臉色已經不是難看兩個字可以形容了。事故的對象變成了徐名,完全出乎他們意料。由害庶子到變成刺殺王爺,這一躍三丈的罪名要是罩下來,後果不堪設想!雖然被收買的人已死,但若細查起來,難保不會查到他們頭上。
場上唯一鎮定的,就是楚氏母子倆人了。大夫正在幫華丞進一步處理傷口,而江泓之不敢亂挪動他,就抱著他給其溫暖,楚氏也幫他擦拭額上的虛汗。
華丞的雙腿被「咬爛」了,血肉模糊,一些肉還沾到了衣料上,處理起來十分困難。那傷口實在太美,華丞都不敢看,如果不是有系統金鐘罩在,只怕他都被蒼鷹咬得連渣滓都不剩。宋遠鴻與徐名還真狠心,竟然出這種餿主意讓他回武陽侯府,如果不是為了江泓之,他早就離開這些不把人當人命看的人了。
「不痛不痛。」江泓之一直在華丞的臉邊親吻,像哄孩子一樣喊著不痛不痛,見華丞臉都白了,心跟著一痛,拿袖子在華丞的腿邊扇風,試圖吹散一些痛意。那鮮血淋漓的傷口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如果傷口再深一些,就可見白骨了!這種鑽心的痛意,他看著都疼。
華丞臉色發紅地躺在江泓之懷裡,他對江泓之的印象,僅在於他常吃自己的豆腐,甚少見他這麼細心地對待自己,心裡既是彆扭又覺得很溫暖。
「三少爺……」華丞聲音一滯,很想告訴江泓之被擔心,自己沒事,可是看了眼那鮮血淋漓的傷口,又覺得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嘆了口氣道,「小的沒事,您無需擔心。想必江大人會好生照顧小的。」說著,他抬頭看了眼江建德,略顯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雖然宋遠鴻也不是啥好東西,但是畢竟是個大人物,拿他當靠山在江建德面前嘚瑟一下,既能拉這兩人的仇恨,又能讓自己心裡暗爽一回。
「華丞……」江泓之雙眼一低,聲音模糊得聽不清,「下次,勿再逞強,你不會武。」
華丞一愣,摸了摸鼻子,如果不「逞強」,怎麼演戲。「嗯,小的知道。」
江泓之倏然抱著華丞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也不管在場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只顧著忘情深吻,對他來說華丞就是一切。以前的他為了保護華丞,一直都沒公開這份戀情,但這麼壓抑下去,他快瘋了。
他以為暫時的隱忍,再慢慢積蓄實力便能保護華丞,畢竟他要對付的是整個武陽侯府,在沒有勢力與靠山之前,他僅憑一張嘴是沒辦法將那些人掰倒的,因此他讓華丞去到了宋遠鴻那裡,沒想到,他卻是將華丞從一個深淵推向了另一個深淵!
這樣他還如何再忍,沒權沒勢,他便創造機會獲得權勢!
「三少爺?」華丞身體一抖,被江泓之身上隱約爆發出的熊熊鬥志嚇了一跳,這傢伙怎麼了,是被自己的傷受了刺激?
「華丞,」江泓之看大夫大概處理得差不多了,得了大夫允可,將華丞抱起回自己的房去,「我帶你去我房裡歇著。」
「放肆!」江建德插話道,「泓之,華丞是王爺的人,焉能屈居你的陋居。」
江建德說陋居一來是謙辭,二來是嘲諷江泓之,本以為江泓之會顧及顏面,誰知道江泓之卻道:「既然父親嫌棄孩兒的居所簡陋,不如給孩兒安排一個更好的居所如何?」
江建德拂袖道:「胡鬧!如今華丞已非你的下人,焉能與你同居。來啊,帶華丞到上房。」
「父親,您這話便不對了,」江泓之每字每句都是刺,華丞受傷,同這些渣滓或多或少都有關係,出口的話當然就毫不留情,「華丞乃是貴客,想住哪兒當然得他說了算。」說完,他看向了華丞。
華丞抵抗不住江泓之灼烈的目光,訕訕地道:「哪兒都成,我沒有忌諱。」
江泓之目中閃過一絲竊喜,地瞥了江建德一眼,帶華丞下去了。
再次躺上這曾留下他們耳鬢廝磨痕迹的床,華丞臉色一紅,上一次,他們還在這床上翻雲覆雨,留下愛痕,這一回,那些來不及散去的氣息卻得被鮮血的腥氣驅散了。
「三少爺,小的……」華丞看江泓之一直沉著臉,很想告訴他自己沒事,但是什麼語言到了嘴邊都覺得蒼白無力。
江泓之是真的擔心自己吧,不然不會毫無武藝的情況下,頂著可能會得罪徐名的罪名去殺一隻兇猛的蒼鷹,也不會為了自己如此頂撞江建德。
「華丞,」江泓之靜靜地凝望著華丞腿上的傷口,沉著聲道,「疼么?」
「不疼。」華丞說的是實話。
「可是我疼。」江泓之目光里的水波像被攪動一般,流蕩出受傷的神色,那血肉模糊的傷口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就像在嘲諷他,你保護不了華丞,你只是一個只會躲在別人身後用嘴皮子嘲諷別人的孬種,除了用一張嘴為自己獲得利益外,你一無是處!
是的,他驚然發現,無論是復生前還是復生后,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用嘴來嗆那些人渣,除此之外就是在等,等祖母幫自己,等投靠宋遠鴻,等遠離武陽侯府。他從不主動去爭取什麼,就像在等待著運氣降臨,被動地接受一切。許是前生經過歲月煎熬他最終得到一切之故,他對主動獲取並沒有太多的執念。如今回頭一想,他復生算什麼,回來再受一通氣,再屈辱地被人欺負,再等著運氣降臨?前生他學會的隱忍,為何還要將這種負面的心態帶到這一生來!他還可以再孬種一些么!
他保護不了華丞,他算什麼復生過的人,他算什麼男人!
「你是否怨我當日沒能保護你,差些讓你被打斷手腳趕出侯府。」江泓之攥緊了雙拳,目光里湧現出痛苦的神色。華丞走後,每當他回憶起這件事,心口就是一陣大痛。他以為這是為華丞好,結果呢,華丞又是以怎樣的傷回到了這裡。
華丞一怔,目光凝滯在江泓之的臉上。其實說不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比較粗神經,對於這事他很能理解,他們兩人的身份有太多拘束,許多事情不是他們想怎樣便能怎樣的。江泓之不像自己沒有負擔,他還有個娘親,如果渣爹沒人性一點,利用楚氏來對付江泓之,那江泓之就毫無勝算。
「那時候我想,我可向祖母請求,親自杖責你,並營造出你受重傷的假象,讓你離開侯府,遠離是非。但現在我方發覺,自己錯得有何離譜。」江泓之深深地自責道,「虧得你我相愛一場,但我看似待你好,實質上一切都從自身出發,做何事都得先衡量這後果於我有何影響,如何能最小地避免利益損失。其實我方發覺,我所謂的愛其實都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之上。」似乎不單是今生,連前生也是……
江泓之看著自己掌心,回憶起了過往。前生的江丞一直默默守在他身邊,他以為給江丞地位,給江丞權勢便能保護他,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布了局,奪得了武陽侯的頭銜。可是,捫心自問,他是真的愛江丞么?他從來沒問過江丞想要什麼,只是一廂情願地認為,甚至為了自己這一廂情願的想法,去追逐一個可能對江丞來說沒有任何用處的夢。
說白了,他就是自私,是站在少爺身份基礎上的自私。
呃……華丞愣然,實在不知說什麼好,江泓之說得確實有些道理。幸好自己還談不上愛江泓之,所以江泓之怎麼樣,都對自己沒什麼影響,但如果是真正的江丞呢……他會怎麼回應,又會如何傷心。
——「少爺,小的累了……愛不起了。」
一道聲音突然貫穿頭腦而響,華丞捂著腦袋悶哼一聲,一瞬間,他像有意識地被操控一般,雙瞳漸縮,目中無光,鬼使神差地道:「那麼,少爺你究竟想要什麼?」
他頓了頓,迎著江泓之迷茫的眼睛道:「權勢,還是家人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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