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酒者不飲

二十四、酒者不飲

還是那隻粗瓷碗,裡面還小石頭剛取來的尾酒,這種酒在酒莊裡都是下人喝的,有些甚至被倒進溪流任憑東西。

但是,浣泊滴進去百十滴酒後,竟也能變得靈動風射,進口雖然一樣清淡,別有韻味縈繞在胸腹間。那是一種牽挂,雖微輕,卻深遠。

「浣泊師父,這碗酒,小子說不出來,好象——是一種留戀的感覺。」幾年來,小石頭只有面對面前這個老人時,才如此虔誠坦蕩。

浣泊把臉湊近酒碗,深吸些酒氣,陶醉的閉目回味片刻,吟哦出一段旋律,一股高奇而靜謐的神韻,浮散其中。

他的聲音再不感覺刺耳,小石頭此時聽來,竟有與面對花香茶道道主時類似的感覺,卻沒有壓抑,只有空靈的自由。

「你只要記得這杯酒的味道,早晚能解得其中滋味。」浣泊吟哦已畢,微笑著說,眼睛還閉著;「酒的味道不在濃淡,沒有精神的烈酒只會把人變成野獸;劉公子,酒是用來享受、用來欣賞的,是尋夢的階梯。什麼時候喝什麼酒?什麼狀況下該調出那樣酒、如何喝?是門學問,如同擇取行走的道路;人生雖如流水般飄搖不定,從酒中卻可尋出短暫的甘美。記好這滋味,你可知?調酒看心境,還要有對手,沒有你,也就沒這樣的酒。」

說到這裡,浣泊才睜看眼:「劉公子,這樣酒不如就稱它為君子?清淡如水,回味悠長。你年紀尚小,多歷練幾年人間事,就知道這碗酒的意境。」

「正是這樣;」小石頭雖然仍是半懂,但今晚的剛體會出酒中之樂,浣泊說什麼他都贊成;這個老人身上自有一派真誠,說起酒時就顯露出癲狂,真真是一愛酒之士。

「浣泊師父,我也來調一杯。」小石頭一時心癢,跑到門外有端一碗尾酒進來,拿起兩隻酒杯,學浣泊的樣子,邊搖晃酒碗,邊小心的滴加。

浣泊只看著他,沒有鼓勵也沒去制止,等小石頭調好了,端起來聞一下:「這,濃了些,失卻君子之意。你可知:濃烈不可持久,清淡才是本真。」

來回也跑了幾趟,小石頭終於調出令浣泊滿意的酒,卻還是嗅兩下就完了。

「浣泊師父,小子敬您一杯。」小石頭很興奮,端起酒碗倒出兩杯,雙手遞過去。

浣泊接過來,卻只嗅幾口沒去喝:「劉公子,不是老夫無禮。有道是:酒者不飲。我戒酒三十載才明白這句話,這輩子不會再喝半滴的。」

「酒者不飲?」小石頭一愣,實在是太抽象了,不喝酒怎麼能稱為酒者?邊想,邊暗中試探一下。浣泊身體內真沒酒蟲,胸前卻有一團混沌,與自己的拳拳酒心類似。

浣泊依舊微笑著,卻不解釋:「真正愛酒的人只會欣賞酒中百味,看別人喝自己的酒就是最大樂趣。道理很淺顯,講明白卻很難,不說也罷,別亂了劉公子心神,誤你大好前程。浣泊提前向你求個情,如果有一天你能在麒麟門中做主說話,讓我們這些守窖人每天出去曬一會太陽,就算我浣泊沒白費心思。」

小石頭大奇,難道自己身後這扇門對於這個愛酒的浣泊是難以逾越的阻攔?看到遠處的四個麒麟衛士,小石頭心頭有些計較。

「我們這些看守酒窖的,都是犯錯的麒麟門人;不必瞞你,我們都受了宮刑。在這陰暗寂寞的地道里,思量太多對會使人瘋狂的。任何的痛苦都會有一個根源,你不必為我們難過,我們是在為過去的罪孽贖罪。這裡其實很好,也很安靜。別的都能承受,大家只希望能見到陽光。劉公子,你的本事應該不只是海量肚腸,所以,今後在酒門中會有很大作為。」浣泊似乎看透了小石頭,卻不說破,只把酒門兩個字咬重了些。

二長老也說過,不是他瞞著,老冤頭就要被扔進酒窖,原來是如此悲慘的地方,連陽光也見不到。小石頭對浣泊他們充滿了同情:「不論怎麼樣,我都會幫你們的。浣泊師父,小子說話算話,多了十年,會讓你們見到陽光,如果可能,我會做的更多。」

這不是虛話,小石頭想的卻不是浣泊想的那樣,所以老人臉上露出懷疑的神情。正常情況下,就是小石頭再厲害,也不可能在十年內坐上麒麟門長老寶座。

小石頭看出浣泊不相信,也不解釋,指著地道口問:「那裡是什麼地方?我能進去看看嗎?」

「我身後就是酒窖,你入麒麟門,怎麼不知道這裡是麒麟門重地:十八酒窖?」浣泊有些奇怪,這個劉公子既然是二長老的弟子,看來修為也不低,怎麼會不知道酒窖?

「我能進去看看嗎?」小石頭小心的問。

浣泊一直在站著,還是一樣不動聲色:「整個麒麟門有這個資格的不到四十個。不過,他們不是從這個門進去。」

這句話,小石頭就不明白了,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四十個人中的一個呢?浣泊不再理這個話題,小石頭到底心懷鬼胎,也不敢堅持。

半夜時分,小石頭才離開浣泊的屋子,這幾個時辰,他只學會了品嘗酒性;浣泊師父那高明的嗅覺,主要是心悟,不是一兩天甚至一兩年能領悟到的。

後來的幾天,小石頭每天無事就來找浣泊學調酒,對於外面的酒,他是再也沒一點興趣了。

作坊里又一次升起大火,蒸氣又一次充滿整個空間,他們這班人最後一次釀酒開始了。

小石頭這次全神注意水、木兩部師兄們的行動,把每個工序都記在心裡;具體的火候與藥草酒麴什麼時候下,只能記個大概。對釀過酒的人來說,那些都能自己摸索,最主要的是知道麒麟門的工藝。

這一開大火,就不能停,小石頭在灶前灶后,作坊裡外整忙了三天,每天累得要死,再沒時間去找浣泊師傅學調酒。

火熄滅時,火部的工作完結,已經是第八天半夜,小石頭跑泉水下游洗個澡,帶著渾身清爽又一次走向浣泊的小屋。路上,幾朵野菊花正在盛開,小石頭順手摺下幾枝。浣泊既然不能出來,這一束野菊花應該能使他歡喜。

這次,浣泊沒在,小石頭敲起掛在洞口的銅板,過了好久浣泊才上來。

浣泊看到小石頭,臉上閃過絲矛盾,旋既又微笑起來:「明天就要走了吧?難得你有良心,還知道來與我這個廢人告別。」又看到小石頭插在桌上的野菊花,走過去,顫抖著手輕觸幾下;回身跑進地道。

再次上來時,浣泊臉上還有些淚痕:「已經是秋天了,在這洞里,連時節都忘了。」說著,遞過來一杯酒,還是粗陶酒杯。

小石頭輕輕啜飲一小口,讓酒液均勻迴旋於舌面之上。酒體的醇厚,甘冽,香甜,爽凈,瞬時全面綻放,才入肚腸,五臟六腑的迴腸盪氣之感,如清風明月時分,倚欄而坐,剎時物我兩忘。

好半天,小石頭才清醒過來,看著浣泊師父,眼睛微澀:「師父,您這是要教導小子什麼?我這次真醉了。」

「就是這醉與醒,劉公子,天地之間又道又無道;那些以酒為生的人,才是真正的最清醒的。又如花匠,從不去攀折自己培出的花朵,這就是愛與欲的區別。只有沉醉其中,才能去愛。清醒時,多是欲**。」

還是有些深奧,小石頭一樣是似懂非懂,不過這醉與醒的滋味是再也忘不掉的。小石頭只感受著酒中的情境,雖然不是練酒術練出的酒,卻比那火龍酒還厲害幾分。

浣泊捧起那束野菊花,說聲:「劉公子,你不是想看看酒窖嗎,跟我來吧。」轉身下了洞口;小石頭連忙跟上,本來他還以為要多費些時間口舌,沒想到一束野菊花就使浣泊答應了。

進了地道的門,一條長長的通道過後,小石頭感覺應該在地下三十丈左右。溫度沒有預想的那麼低,只感覺潮濕,裡面的空間卻巨大的超乎小石頭的想象。

這是一個天然石洞,中間是高深深遠的穹隆;經年累月的儲藏美酒,洞內的石山、石乳、石罩、石壁上,已經形成厚厚的酒苔,即便是洞口,也有半寸之厚。以手觸之,如遊走於厚實的波斯絨毯的感覺,亦如遊走於少女肌膚的順滑。

入口處,兩個麒麟衛士裝束的人癱倒在地,明顯是剛被制住;小石頭看緊走兩步:「浣泊師父!其實,您。」

浣泊還是愛惜的看著那束野菊花,輕言道:「一會兒,這裡要有變故,你想看就快些,別婆婆媽媽的。」

小石頭不再廢話,跟浣泊走向內洞。昏黃的燈火照耀下,白色的通路曲折成一個個之字饒過一座座石山、石乳;每走一段就有個小室,裡面各有一、兩個面色蒼白的人,如浣泊一樣,看顧著小室中心塔狀石柱。看上面的機關,就知道這是個洞口一類的東西。

浣泊捧著野菊花,每到一個洞口,洞中守窖人都吸引出來,看著野菊花驚喜莫名;卻沒誰去觸碰它一下,只嗅到花的氣息,就很滿足的樣子。

浣泊沒有介紹,這些守窖人似乎已經知道了小石頭的身份,似乎也知道這術花是小石頭采來的,看他的眼光中都有些感激。這是怎麼一群人?在深深的地下生活,只為一束尋常野花就如此感動。

「這裡是白虎山凝聚地氣的所在,物華水秀,麒麟門的前輩走遍中原,才找到這塊寶地。卻只能開出十八個窖。酒窖共有二十六人,照看下面的十八酒窖。前面九個窖多是臨時性的,你們在外面釀出的酒都要在這裡面去火氣,吸收山川風水靈性,才能成酒。這裡的酒。」說著話,浣泊帶小石頭來到後面一間小室,裡面沒有人,想來是他負責的地方;「這裡的酒皆經過九次蒸釀,九次發酵,九次提煉,要在整整一年時間裡歷經千淬百鍊才成,還要在前面的酒窖里沉寂三年以上,只有現出醇厚風骨的酒才能進這個窖。這一窖酒,已經藏了五十年。火龍酒就是以它為底練就的。」

石塔上有大小兩個口,浣泊旋開小口上的木塞,牽動一跟細銅鏈,打上一提酒上來,倒進酒杯給小石頭:「嘗嘗,有什麼感覺。」

只用口中術品味一下,小石頭就感覺到了區別,藏了五十年的酒就如同璞玉,未經雕琢,酒中的神韻蟄伏著,還沒自己調出的淡酒精彩。

浣泊又帶小石頭來到一間封閉的小室前,透過鐵欄,能看到石柱上的封條和一層酒苔:「這個窖,裡面的酒已藏八十年,已經封窖。」

小石頭眼界大開,肚子里雖沒酒蟲,心卻痒痒的很。五十年的酒在他喝來都是了不得的極品了,這裡還有八十年的酒,天,那樣的酒,如果浣泊調製出來,該是如何味道?

似乎知道小石頭的心思,浣泊師父帶小石頭到洞深處:「如果你夠資格,就能喝到這裡最好的酒,下面都是百年老酒,百年沉釀就是用它練出的,也是修鍊酒神的最好補品。」房間里的石塔,已經被厚厚的酒苔完全遮蔽住,一望而知多年未曾動過了。

「浣泊師父,這些酒窖有多大?」

「每個都是三千石。」

小石頭現在就想把浣泊支開,自己隨便找個酒窖扎進去,管他多少年,在這裡修鍊一定比在任何地方修鍊舒服。麒麟門到底上歷史悠久,只這些酒窖里的酒,價值何止萬金?

但是,只是想想而已,小石頭再不敢做沒把握的事情了,他答應過媽媽不冒險;浣泊師父的樣子,雖然淡然,卻也不是好對付的。

小路還在向內延伸,浣泊停在石門一樣的兩根石筍前:「裡面還有三個酒窖,那裡才是長老們修鍊的地方,如果你有機會進去,就知道還有比這裡的酒更好的酒是什麼味道。」

小石頭明白,那邊就是浣泊說的另一條通道,正在遐想裡面的風光,空曠的地窖中響起絲絲輕嘯,浣泊似乎很懼怕這聲音,抱著頭蹲伏在地上呻吟著:「你走吧,快些離開,酒鬼來了。」說著,把他帶到洞口讓小石頭自己出去,自己已跌撞著跑向他負責的那間小室。

小石頭雖也感到壓抑,卻沒如浣泊那般不堪,也不想離開。卻又回到洞中找個黑暗處坐好,抬頭看向穹隆的高處。他想看看,盤旋在這裡的所謂酒鬼是什麼來頭。

那裡,有團風雲在旋轉,散布出巨大的壓力;包括浣泊在內,二十六個守窖人都避進石室,一會兒各自拿著壇酒出來,放到門前就飛快的回到石室內。

嘯聲更甚,一團黑影從上空撲下來,把各個石室前的酒一吸而盡;小石頭瞪大雙眼看去,黑影掠過風燈,透出的樣子竟是那麒麟。只不過與祭壇上見過的那隻相比,這隻小不少,卻一樣威風。

麒麟喝完酒,盤旋在洞內,呼呼風聲回蕩在空間中,每次掠過小石頭上空,小石頭都有撲上去的衝動;如果現在手邊有酒,有大量的酒,小石頭一定會用雲霄道士的酒漳術試探一下麒麟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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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國色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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