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乾坤瀧
冬至日,晨,晴朗無風,有薄霧。
齋戒三天的庄靖王,沐浴更衣著華服,乘御攆,鋪展浩大儀仗,親赴洛陽東三十里龍門山祭祀先祖。
按照庄王朝祖制:祭奠大殿是皇族之事,文武百官不得參加今天的祭祀大奠,只有皇族身份的藩王、親王與庄姓滿十四歲的男兒方能隨駕觀禮,也能分享一份尊貴與榮耀。
隨庄靖王護駕的只有龍騎都督余政淮帥領的三千二百龍騎將,如今,龍騎將已擴充到一萬六千人;每月分四班輪值,一班擔負起護衛皇宮的職責,兩班依舊在儀水苑訓練,一班在洛陽城內休整。
庄王朝軍隊設置以督、部、衛、營、牙為單位。每一百人為一牙,都有牙將負責帶領;四牙組編為一營(四百人),營有校尉為主官,配備兩副校;四營即組編為一衛(一千六百人);五衛為一部(九千人),由一將軍統領,其中一衛為中軍。
在向上就是都督,稱為大將軍。平時,各都督府轄下各部多少不一,一般不超過三部(兩萬七千人),且每部都駐守一方,由皇帝直接派出的將軍為鎮守使統帥。
但是余政淮的龍騎將與別的部隊不同,每個士兵既龍騎將,都有牙將身份,龍騎都督余政淮為一品大員,比兵部尚書還高一極。
龍騎將編製更是打破了一般設置,由十衛組成,衛以上不設部,每個衛的主官都是將軍。余政淮都督府內就有兩衛親兵,是洛陽城內唯一駐紮府兵的將軍府。
在洛陽城內外,遇到緊急情形,龍騎將一衛人馬就能把洛陽將軍帶領的守衛部隊接管掉。
紀律嚴明、裝備精良、待遇優厚、忠於天子、悍不畏死、實力強勁,是龍騎將的特點;經十多年的歷練與淘汰,庄王朝軍隊中的官員與各鎮守使半數都出身龍騎將;可以說,能進入龍騎將系統,已經成為各路軍人心中的夢想。
每三年一次的選拔龍騎將幾乎與每三年一次的科舉考試一樣殘酷,這是脫離平民身份進入士族的兩個最好機會。
但是,進入龍騎將不是只有好處,每個新進者在兩年訓練結束后,要掌握嫻熟的馬上馬下功夫,最要緊的是騎射;只有通過初步考核后,才能得到龍騎將資格,還要去到西域督護府處,在與蠻族馬賊強民的殘酷戰鬥中經歷考驗。
京師傳言,十個龍騎軍成五個龍騎將,十個龍騎將成一個龍騎校尉。
只要能熬到龍騎校尉,成為將軍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幾乎是兩個龍騎校尉就成就一個將軍,只要立下功勞,就能出任有實權的一方鎮守使;這才是最吸引那些平民出身的壯士的地方,只要能成為將軍,家族光耀進入士族不說,子孫後代也能免交稅賦。
在龍騎將護衛下,庄靖王著御攆來到洛陽東郊;巍峨的龍門山坐落在洛陽城東三十里處,這裡乃庄王朝發跡之地,也是歷代皇族王陵所在。
龍們山頂西北,被擗出一地,平面呈方形,中心繫一紅土台,環以填灰色土的圍溝,西、北、南三面又有以黃褐色土築成、用礫石鋪面的土台,其西、北邊有用礫石砌成的石磡。
這就是祭天聖地,由二王子庄江墨督造的朝天台。
朝天台正在石磡上,高三十丈,全漢白玉構造;周圍松柏長綠,洛水在百丈外過,順河道吹來的風,把插在朝天台周圍的五色各三十六面旗幟吹的獵獵做響。
高大的朝天台周圍,八百黃衣甲胄之士,執戟腰劍肅立,皆背檯面外警惕戒備。這是守衛皇陵的另一支隊伍,共有三千二百人組成,由二皇子庄江墨率領,名為御陵軍,是洛陽周圍又一虎狼之師。
自古以來,國之大事為祭與戎。
祭就是祭奠上蒼與祖先,企求萬世興旺;戎就是軍隊,誰掌握著軍隊,就等於掌握了生殺之權。
龍騎都督余政淮等二王子庄江墨拜見過庄靖王后,指揮手下龍騎將散開戒備,這裡的安全已經全由二王子庄江墨的御陵軍負責,他身邊只有一百龍騎校尉。
但余政淮表面莊嚴,心裡一點也不緊張;他明白庄靖王的心思,別看現在跟在庄靖王身邊的太子那麼得意,其實庄靖王最信任的還是二王子庄江墨,要不然也不會把御陵軍交給他統領。余政淮能看出,這八百御陵軍都高明之極,二王子庄江墨身邊一定有高人相助。
在這祭祀大典的這時刻,庄靖王只是族長不是皇帝,每次祭祀,對皇帝都是個考驗,都不輕鬆。
時辰到時,龍門山上響起三聲禮炮。
庄靖王停止與皇族親屬寒暄,整整衣冠,雙手禮執玲瓏璧,面色恭謹緩步登階而上;一身戎裝的龍騎都督余政淮捧天子劍緊跟其後,三十六禮官亦步亦趨慢慢跟隨。太子率諸皇族親王子弟,到另一邊的觀禮台上,能上朝天台的,只有禮部祭天官和皇帝庄靖王,余政淮是保駕的殺神。
蹬上一百零八級白玉石階后,庄靖王終於上到朝天台上。
寬闊的朝天台正中立一外方、內圓、中空之器,俗名黃玉琮;體有九節,高可八尺,晶瑩的玉色溫潤脂華;最可貴是如此巨大的黃玉琮少有瑕疵,玉質潤澤。
玉琮的西面有陰線刻劃的鳳凰鳴天紋,其姿雄健,高冠、長啄、似大鵬的翅膀,孔雀大尾。對應的東面是五爪天龍,身形威武,長須、怒睛、口吐祥雲。
玉琮南面是一神女紋樣,衣裙飄忽,身邊百花繚繞,手中一支牡丹;北面是一羽冠神王,跨下麒麟獸,眉眼威嚴,右手執權杖,左手舉爵形酒器。
黃玉琮整體遍部雲雷紋,在朝陽的照射下寶氣暗涌,貴光平和;此器名為乾坤瀧,此為庄王朝國之根本。
庄氏祖訓:玲瓏璧禮天,乾坤瀧禮地;璧琮和睦則四海安寧,璧琮散則王朝崩潰;保有乾坤瀧與玲瓏璧,就能保有庄氏江山。每年冬至時分,須大禮祭祀,以五酒為引、御酒為供,從乾坤瀧與玲瓏璧中就能得到上天的指點,其媒介卻是密法密制的、取天地之精華的酒花。
庄靖王上得祭台,神情更加慎重,把玲瓏璧恭敬放置在北面祭壇正中,點燃九拄粗大的紅香;三名黃衫祭祀早把供奉的五畜三牲按八方擺好,這時正跪地接駕。
祭壇下,十八力士擂起巨鼓;九通鼓畢,樂聲響起,竹磬齊鳴,七十二名衣衫輕薄的仕女翩翩起舞。
監酒侍郎苟仲從朝天台另一面領五侍者托盤而上,來在庄靖王身後,依次遞上五種祭天之酒,分為泛酒、醴酒、盎酒、緹酒、沈酒。
五酒也稱五齊,各有功用,分為金、木、水、火、土五性,酒性各異,是絲毫也錯不得的。
這也是監酒侍郎位尊的所在,平常人別說造出這五種禮酒,就是見也見不到。只監酒侍郎才能配製出這五種酒,那法術也是庄王朝的密法。
在庄王朝,監酒侍郎雖只三品,卻只對皇帝負責,比那禮部尚書還高貴些;造五酒的方術都是絕密,都記載在一本無名奇書上,只有皇帝與監酒侍郎能接觸到。
五隻一樣的白玉酒盞中盛放的什麼酒,也只有監酒侍郎明白,他需要按照東方木、南方火、中央土、西方金、北方水的秩序遞給庄靖王對應的酒。
庄靖王每接過一盞酒都默**片刻,舉杯敬天,后恭敬施禮,傾半杯與地,再把半杯含於口中涵養片刻,噴到乾坤瀧上。
四面敬罷,監酒侍郎苟仲揮手請上二十四位素衣女官,抬十二青玉酒瓮。
庄靖王上到四位力士推來的黃綾鋪就的墊台上,把十二青玉酒瓮中的酒傾入乾坤瀧內圓孔中,十二青玉酒瓮中的酒只用了九瓮,乾坤瀧已經漫溢。
庄靖王微嘆一聲,從祭壇上捧起玲瓏璧,輕覆於乾坤瀧上,又接過監酒侍郎苟仲遞來的最後一盞酒,祈禱片刻,望空潑撒半盞,另一半倒上玲瓏璧。
空氣中,酒香四溢,注滿美酒的乾坤瀧漸漸透明,現出裡面的酒膽。站在近處的庄靖王端正身姿,邊默**著咒語,邊仔細觀看著乾坤瀧內映射出的形態。
朝天台上的眾人都低頭跪下,且面向四方,不敢看正發生神奇變化的乾坤瀧半眼。龍騎都督余政淮凝神掃視著他們,手中的天子劍已然出鞘,恢弘的劍身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隨時準備斬殺偷竊天機者。
其實,即使站在朝天台上,距離乾坤瀧十多步的龍騎都督余政淮也看不出什麼來,要從龍睛、鳳目、神女、神王的雙眼處鑲嵌的八枚明珠,才能看清楚裡面的酒膽,且各方都不相同,旁邊的人只能看到乾坤瀧內翻騰的酒花。
此時,冬至的太陽已到天中位置,乾坤瀧漸漸閃爍出五彩光芒,蓋在上部的玲瓏璧顫抖起來;每一次跳動,都有一道光環溢出,順著蒸騰而起的酒香盤旋而上。
而朝天台上空,卻漫漫聚集起一點霧嵐;這點霧嵐漸漸濃重凝實,其過程雖慢也快,只半刻功夫,那霧嵐已成一金黃色的雲朵。
朝天台旁邊觀禮台上,一眾王公皇族都驚住了,朝天台上的情形從未出現過,莫非要要什麼異像發生?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發生任何變故,就關係到皇位大統,那些有資格的繼承人,具點起腳尖,脖子深出老長,眼睛當然也瞪的溜圓,如鬥雞彷彿。
兩個老者出現在觀禮台上,一個站在太子身邊,一個站在二王子庄江墨身邊,眾人都注意著朝天台上的動靜,沒看到他們是怎麼時間出現的,更沒看到觀禮台上出現了十多個神秘人。
這時已到午時正,空中響起一陣輕雷,蓋在乾坤瀧上玲瓏璧跳躍開,一道酒箭激射而出,化漫天酒霧飄散開去。
酒霧被陽光照射,與那金黃雲朵匯合,朝天台上浮起一道彩虹,彩虹中隱約盤旋著一條金龍,乍隱乍現,分外神奇;但能看到彩虹中情形的只有皇帝本人,余政淮只在注視庄靖王周圍的動靜。
玲瓏璧被酒箭激起后,遲遲未落下,在乾坤瀧上方三尺處盤旋不止,潔白的璧身現出奇異的藍光。
庄靖王眼睛也一直看著乾坤瀧上盤旋的玲瓏璧,一貫莊重的他,腳步也迅捷起來,每一個起落都使余政淮驚訝。庄靖王的速度遠出他的意料之外,余政淮十四歲就到了庄靖王身邊,那時庄靖王還是七皇子,可沒見他練過什麼功夫。看這時庄靖王的速度,與那些練了幾十年輕功的師兄弟們,也沒什麼區別。
吃驚可是吃驚,余政淮手中的利劍握得更緊,對跪伏在四周的三十六禮官來回掃視。
身為龍騎都督,余政淮對庄王朝的底細多少知道些,隱約也知道皇帝都在修習一門奇怪的功夫,那功夫與酒有關係,只有皇帝能修鍊;皇子們少時都只讀書,好象還練一種喝酒的玩意兒,余政淮卻沒想到這不被他瞧的上功夫會有如此神妙。
其實,這正是庄王朝皇位競爭激烈的原因之一,余政淮就曾設計暗殺了庄靖王一個哥哥。
朝天台上,庄靖王臉泛金光,身上淌出汗水,住下腳步,沖朝天台下揮下手喝道:「天火起!」
監酒侍郎苟仲的助手,八個壯年漢子打開早放在朝天台周圍的八隻碩大銅鼎,掏出火折仍進去。
剎時間八隻銅鼎中騰出烈炎,合著酒氣散發出迷離煙霧,朝天台四周的散發出詭異的氣氛。鼓手樂師也被這燃燒的烈酒鼓舞,朝天台下鼓聲更緊,樂聲激昂,舞者動作越加狂熱。
余政淮再一次驚異起來,他也常喝庄靖王賜給的御酒,怎麼也想不到酒還能燃燒!
庄靖王又一次圍繞乾坤瀧移動,步伐也加快,幾乎是在一方只凝視片刻就換到另一方位置,生怕錯過什麼。
乾坤瀧上的金色雲朵旋轉起來,卻是被玲瓏璧帶動的,七彩虹光不斷衝出雲朵,射在玲瓏璧上,帶動著玲瓏璧一絲絲升高。
三個為祭奠服務的祭祀受到乾坤瀧感應,急躍而起,手中各舞紅幡、金鈴、人皮鼓,**叨著咒語似想脫離乾坤瀧的吸引,卻都是徒勞。
乾坤瀧搖擺一下,雖很輕微,余政淮自小習武,還是感覺到了。沒多久,乾坤瀧又搖擺一下,頻率越來越快,漸次在朝天台晃動起來。
八尺多高的乾坤瀧有兩抱粗細,真三倒下,加上裡面的酒,分量也是驚人,真把皇帝砸出個好歹來,余政淮自問擔當不起,伸手想起拉庄靖王離開,卻見皇帝左手貼上乾坤瀧,右手拉著個祭祀,那祭祀人已半昏迷了。
另兩個祭祀正要出朝天台,已經晚了,庄靖王手中的那個似乎已脫力,癱跪在庄靖王腳下;庄靖王左手依舊按在乾坤瀧上,身體顫抖著,臉上金光更盛,右手也散發出點點金光,罩向兩個繼嗣,把他們拉會乾坤瀧前。
庄靖王抬頭注視著盤旋不落的玲瓏璧,微一頜首;龍騎都督余政淮手執天子劍邁步上前,寒光三閃,三股血箭射向半空,正被玲瓏璧帶起的旋渦吸收。
三個巫師頭顱滾落,身體萎靡倒地,正伏在乾坤瀧旁,痙攣著,慢無聲息。
余政淮看庄靖王沒表情,只在看著乾坤瀧,又拉過兩個禮官,揮劍刺透他們胸膛,都噴到乾坤瀧上,被快速吸收。乾坤瀧慢慢止住搖擺。
朝天台上空金色雲朵被血一衝,猛然聚集到一處,半空中響起幾聲大雷,在冬日的天空中分外驚人;雷聲住,雲散光沒,玲瓏璧也隨著漸漸降低,終於罩上乾坤瀧,歸與一體。
一切恢復了平常樣子,祭壇上的九柱香剛燃燒完畢,裊裊冒出最後一條煙道,熄滅掉。
觀禮台上,王公國戚們鬆弛下來,議論著今天的情形。二王子庄江墨轉身,只看到一個背影消失在台口,又看一眼太子,嘴角浮起一縷微笑。
十八名腳步輕捷的侍衛快步跑上朝天台,小心把玲瓏璧取下,裝進一錦囊遞與庄靖王;巨大的乾坤瀧就被套上黃綾,放置到一紅木箱內。
卻奇怪,乾坤瀧被放倒的時刻,圓孔中除了一股酒氣,原本在裡面的酒都神秘的消失了。
余政淮出身江淮武學世家,一身武藝精湛不說,眼光也高明;每次看到內廷侍衛出現,都要羨慕一陣。
在他看來,現在護衛乾坤瀧的十八侍衛雖然年紀不大,身手卻很了得,庄靖王一定掌握著另一股只為皇族服務的勢力;雖貴為大都督且與庄靖王從小一同長大,余政淮到現在也沒明白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更不知道是誰訓練出來的。
祭祀畢,庄靖王似乎也極累,嘆口氣,接過監酒侍郎苟仲手中的一盞酒,仰頭飲下;沒多久就起精神煥發,緩步下朝天台,他還要去接見請來觀禮的皇族子弟和現世大儒,還要趕回皇宮宴請諸位藩王及朝中群臣。
余政淮又一次驚異了,那濃烈的美酒對庄靖王就如補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