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生死
大雨伴隨著轟鳴聲瓢潑而至,沈霜照猛地驚醒,在夢中緊皺了一整夜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過了這麼多年,好像你還是會夢到那些事。」
沈霜照木然側過臉,只見洛期獨自坐在那裡。
「時間尚早,你若是困,還可以睡一會兒。」洛期起身,坐到床邊看著她。
沈霜照不去看她,只是直起上半身,長發直直地都散在了肩頭。她記得四年前水瀾城被攻佔的那個夜晚,也下了這麼一場雨。
洛期湊近她,伸出手指將她垂在臉側的髮絲撥開,說得玩味:「聽說昨夜你又喝酒了?」
「最近入夜常常失眠,喝點酒能好些。」沈霜照說話沒有什麼起伏,語氣頗為平淡。
洛期的雙眸鎖著她,目光從她臉上逐漸下移,唇角浮現曖昧的笑意:「昨夜是哪個侍女侍寢?你瞧瞧——」她的手伸向沈霜照的胸前,「連衣帶都沒系好……」
沈霜照身上只著一件紗衣,胸前的系帶鬆鬆垮垮地系著,若是仔細看,便能隱約探見些什麼。她又皺起眉,毫不猶豫地用手擋住了洛期伸過來的手,然後緊了緊紗衣:「我自己來。」
她掀開被子,下床披上了衣服,問洛期:「既然天色尚早,你來這裡做什麼?」
洛期依舊坐在床邊,扭著頭看著她的背影:「今日我要回碧海一趟,走之前特地來看看你。」
沈霜照背對著她穿衣,一聲不吭。
洛期揚眉,有意撥弄她的心弦:「你要同我一起回去看看嗎?自你十幾年前離開后,便再也沒踏上碧海城一步,我覺得……」
「我不會回去的,這輩子都不會。」沈霜照的語氣終於有了變化,她拔高聲音,似怒又似恨,眼神冰冷地看著洛期。
洛期望進她的眼裡,沉默了一會兒,道:「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我習慣在水瀾城生活,它處我不想去。」沈霜照這樣解釋道。
「無所謂,我一會兒就要走了。三天後回來,我要說什麼,你心裡清楚。」洛期站起身,特地附在她耳邊「囑咐」。
洛期往外走了幾步,卻聽沈霜照說:「有那麼多人跟著我,你又何須害怕?」
洛期聽了只是頓了頓,沒有理她,又向外走去。
沈霜照用手掌捂著眼睛,頭因為昨夜的醉酒還隱隱作痛。她的心情特別惡劣,或者說她覺得如今的日子看不到一絲希望。
四年了,這四年她每日每夜都在痛苦的深淵煎熬。若是可以……她苦笑,還是不想了,她連死的自由都被剝奪了。
天亮以後,慣常的主殿議事之後,沈霜照在內城裡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
「城主,最近天冷風大,主上回碧海城之前特地囑咐奴婢莫要讓城主在外逗留太久。」靜玉低著頭欠身說道。
沈霜照瞥了她一眼,執意道:「去青城。」
「可是……」靜玉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沈霜照一眼噎了回去。
如今的青城與水瀾城早已沒了當初的敵對戒備森嚴的姿態。兩城間的河上建了橋,日夜通行,若說比起過去有什麼區別,那便是生活與交流便利通暢了許多。
沈霜照還沒走幾步,靜玉又不死心地說:「城主請留步,既然要去青城,我這就安排車馬代步。」
「你對我可真是關心得緊。」沈霜照停下腳步,說的話聽不出是諷刺還是什麼,「不過不必了,這幾日在內城裡悶著,我想出去走走,車馬什麼的還是免了。」
靜玉困擾地皺起眉,隨後寸步不離地緊跟著她。
沈霜照對兩城來往的路可比這些護衛侍女熟悉多了,她特意避開人群,走了清凈的道兒。一路上她不說話,剩下的人也不開口。走了半個時辰,幾人就這麼到了青城。
秋蕊點了香爐,淡薄的青煙夾著悠悠琴聲瀰漫在榮月軒。凌煙的雖然撥弄著弦,思緒卻遠走越遠,直到她不慎用力撥斷了琴弦,她才反應過來。
凌煙看著斷了的弦,不由嘆了一口氣。
「弦斷了,再修便是,何須嘆氣?」沈霜照從門外走進來。
「霜照,你來了……」凌煙起身迎接。
沈霜照面色如常,臉上看不到一絲笑容。凌煙看著她,發現比起四年前,她長高了不少。與此同時,凌煙又不得不惋惜曾經目光清澈、單純溫和的少女再也見不到了——沈霜照早已「死」在了那場動亂變故中,「死」在了自己情人的背叛下,死在了洛期編織出的絕望里。
「弦怎麼斷了?」沈霜照垂眸看著琴,指尖輕輕撫著弦。若她沒記錯,七年前的某日,她也曾在這裡對凌煙說過類似的話。當時,她和陸清容初遇不久……僅是淺淺地回想了一下,沈霜照的心就酸澀到不行。
「許是太久沒彈琴,手生了。」凌煙答道。
沈霜照收回手,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人,物是人非太過傷人。她朝四下望了望:「我娘呢?」
凌煙帶著她向裡邊兒的院子走去:「近日她特別喜歡坐在這裡。」
沈霜照跟著她穿過長廊,看見沈婉蓉坐在院子當中的竹椅上對著面前的桃樹發愣。沈霜照眯起眼,眼裡很快蓄了一汪淺淺的淚。
每次來看見自己娘親毫無生氣又獃滯的眼眸她就分外難受。如今的沈婉蓉美麗依舊,可她除了人還活著,其他方面和一塊木頭沒什麼差別。她無法說話,也不會與人溝通,如同一個雕刻精緻的人偶被藏在這深院之中。
「還是沒有反應嗎?」沈霜照走到她身邊半跪下,握住她的手,「我配的葯難道一點兒用都沒有嗎?」言語之間透著的是深深的懊惱與無力。
凌煙站在原地:「這些事急不來。沈城主她總會好起來的。」
沈霜照將沈婉蓉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像是對凌煙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除了她,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凌煙蹙眉,她自然知道。當初若非沈婉蓉還活著,沈霜照或許……凌煙不曉得該如何安慰沈霜照,只能站在一邊無限惆悵。沈婉蓉若是能好轉,沈霜照也不至於如現在這般頹然。
……
「我該回去了。」沈霜照起身告辭。用了午膳,她陪著沈婉蓉說了好一會兒話,儘管全程都是她的自言自語。
「我送你。」凌煙道。
沈霜照語氣冷淡:「不必了。」說完這三個字她就邁開步子。
凌煙看著她瘦瘦高高的背影,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霜照!」凌煙突兀地出聲。
沈霜照應聲停步,卻不回頭。
「對不起……」凌煙有些哽咽,細說起來當年她也算是凌煙的「幫凶」。所以她一直心懷愧疚,心甘情願地被沈霜照軟禁在這榮月軒,照顧沈婉蓉。
沈霜照自然曉得她在說什麼,但她並未作出表示,反而是加快步伐走了。
見沈霜照走出來,靜玉便恭敬地低下了頭。
「我們回去吧。」
「是……」靜玉頷首,又跟了上去。
回到水瀾城,已經接近傍晚。沈霜照命侍女拿來了酒,獨自一人在寢殿里喝了起來。
「城主,昨兒你喝醉了,今日豈可再喝下去?」靜玉候在她身邊,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出口阻止。
沈霜照並未喝醉,只是喝了酒難免會做出些反常的事來。她問靜玉:「你跟著洛期多久了?」
「有十五年了。」往常沈霜照極少與人說話,現在她竟主動問起自己,靜玉倒是覺得不安。
沈霜照為自己倒了杯酒,又問:「洛期對你好嗎?」
「主上待靜玉一向不薄。」
沈霜照笑著搖頭:「她對待自己的『狗』向來不吝嗇。」洛期心情好的時候是不錯,可她同時也容易遷怒於人。一旦惹了她,在她眼裡,自己恐怕比那過街老鼠還不如。
靜玉心一驚,不敢搭話。
「我想躺一會兒,你來扶我一把。」沈霜照望向她,伸出手命令道。
靜玉自然是應允地走過去攙她,沈霜照半個身子沾到床后,忽然一個翻身將靜玉壓倒在床上。
「城主!」靜玉驚呼。
沈霜照的眼睛不同於往常的寡淡,此刻又黑又亮。她按住靜玉的手,將她困於身下。
靜玉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酒氣,生怕沈霜照對自己做出些出格的行為。她急忙哀求:「莫要這樣!城主你喝多了,請放開靜玉!」
沈霜照俯下身,臉與她湊得更近,呼出的熱氣打在靜玉臉上。她笑著說:「即便我是洛期的傀儡,可是要一個侍女侍寢,這很過分嗎?」
「不可以……」靜玉幾近哭泣。
殿外的侍女隱約聽見哭喊聲,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只是剛走進來便被沈霜照厲聲喝退:「誰准許你們進來的?都下去!今晚我要靜玉侍寢。」
侍女看著她又看了看靜玉,大氣都不敢出,猶猶豫豫地最後還是退了下去。
侍女退下后,沈霜照便放開了靜玉。她自己躺到床的另一邊,閉上眼睛低聲說:「不會對你做什麼,今夜你在身邊陪著我便是。」
驚魂未定的靜玉花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她凝視著已然沉睡的沈霜照,心裡清楚等洛期回來后,她們都不會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