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死心
臨近黎明的時候,水瀾城下了一場雨。洛期一夜無眠,在主殿里坐了一夜。
天亮以後,洛驥帶著侍女端著早膳在主殿外求見。
「你來做什麼?」洛期聲音低低的,用手撐著額頭,絲毫沒有看一眼洛驥的欲/望。
洛驥讓侍女把吃的端了上來:「姐,你昨天一天都沒吃東西,又是多事之秋,我怕你身子受不了。」
洛期起身,從高座上走下來。她站在侍女身邊,侍女端著早膳的手微微地在顫抖。洛期僅是瞥了一瞥就失了興趣,她問侍女:「現在清霜殿里還有人嗎?」
一夜之間主子換了,侍女對洛期有一種本能的畏懼,她的身子顫抖得更為厲害,腿一軟便跪倒在地,早膳摔了一地。
洛期冷淡地睥睨著她:「我問你,還有人嗎?」
「有……有……」侍女急忙說道,「曉……曉桃和南燕還在……」
洛期聽了什麼也沒說,徑直往殿外走去。
「姐!你去哪兒?」洛驥問。
「今日你便可以動身回碧海城了,莫要留在這裡。回城后聽我安排。」洛期頭也不回,只拋下這麼一句話。
還未等洛驥問原因,再次抬頭,洛期便沒了身影。
因為昨日的戰亂,內城一片狼藉,城門角樓等高處,都插上了碧海城的旗。這是在宣告水瀾城已經易幟換主了。現下這個時候,內城裡除了派駐的碧海城軍隊,就再無其他人出沒。原本內城的人散的散,逃的逃,極少有留下來的。
洛期獨自走過,一路上的侍衛皆下跪。她始終保持沉默,向清霜殿走去。
如侍女所言,清霜殿里除了曉桃和南燕還留著,另些人都走了。
「你們跟著沈霜照多久了?」洛期抬頭看著沈霜照房裡的擺飾問道。
先前洛期來過這裡,南燕和曉桃對她印象不算壞,萬萬沒想到洛期這般嬌小的人竟然聯合沙海青城做出這等無恥的事來,虧城主當初還對她這麼客氣。
「應該很久了吧?」洛期對她們的仇視選擇性地忽略,「她現在十八了,少說也有十年了吧?」
南燕說:「幾年都與你無關!她現在在哪裡?你對她做了什麼?」
洛期莞爾一笑:「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想讓一切回到原來的樣子……」她微張著唇,眼中有著近乎偏執的笑意,「她原來在誰身邊,以後就在誰身邊。至於我要對她做什麼,你一個侍女,有什麼資格質問我?」
南燕氣不過,真要辯駁,就被曉桃拉住了。她無奈,昨日見識到洛期這人太狠,刻意惹惱她是沒有好處的。
洛期右側唇角上揚,輕聲警告:「不要和我作對,否則……你們都會成為昨天的桑榆。」話落,她又掃了屋子幾眼才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洛期都沒有去管被關在牢中的沈霜照。她只聽說沈霜照不吃不喝,加上之前被自己打了一掌,受了內傷已經是一副快要死了的樣子。即便如此,洛期看起來並不是很著急。
她每天都算著日子,終於是時候去看看沈霜照了。
沈霜照手腳都戴上了鐐銬,她側躺在地上,嘴唇因為乾涸而發白,臉上粘著塵土,血漬還有已經乾涸的眼淚。身上那件衣服,早已被血跡暈染得看不出來原來的顏色。
她閉著眼睛,前幾日因為游水著涼而發起了燒,身體上的內傷和心裡的絕望讓她愈發地虛弱。若是可以,還是就這樣死去吧。
死了多好,什麼都不記得了——陸清容是誰,她與自己的關係,什麼國破家亡,同門師姐妹反目成仇……她都不會記得。可惜,她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甚至她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
牢門被打開,沈霜照隱約聽到腳步聲,雙眼勉強還能睜開一道兒縫。
「還記得我是誰嗎?」洛期坐下,饒有趣味地凝視著她。
沈霜照因為發燒和接連的打擊,意識都有些渙散,她緊皺著眉頭,模模糊糊地看見有個人影在自己面前:「不知道……」她虛弱地說道。
洛期很有耐心地問:「真的不記得嗎?無憂……」
沈霜照眼睛睜開了又閉上:「無憂……」
「是啊,無憂……」
沈霜照又睜開眼,口中喃喃自語。
洛期的笑意蕩漾開來,她索性走到沈霜照身邊席地而坐,把她抱在懷裡,語氣悠肉:「憂兒,怎麼把我也忘了呢?我是誰,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沈霜照煎熬得很,腦中出現了好多往事——她和陸清容的,她和沈婉蓉的,她兒時和師姐們練劍的場景……還有好多好多……
「我抱抱你,無憂快快睡覺可好?」少女年紀比自己要大一些,將幼小的自己抱在懷裡,一下又一下地輕拍著自己的背,溫柔地哄自己入睡。
再下去,場景轉換——
「下次還敢不敢了?」少女冷酷表情讓人不敢靠近,伴隨著她的厲聲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自己身上,孩子嬌嫩的肌膚瞬間多了幾道血痕。然而少女還在不停發泄情緒,「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我養的一條狗,我不高興的時候偏要拿你出氣。」
她不過是跟著陳大人的孫女去外城玩了一會兒,回來就受到了這般嚴苛狠厲的對待。
……
「主人……」沈霜照已然昏睡過去,口中的胡言亂語只有洛期聽懂了。洛期心滿意足地冷笑,她伸出手用手指點了點沈霜照的臉,附到她耳邊輕語:「以後要忠誠。」
洛期的視線落到沈霜照的右手腕上,那條系著銀色小鈴鐺的紅繩格外刺她的眼。她用力一扯,紅繩卻絲毫沒有要斷的意思。
它不屬於你。
……
敲鑼打鼓的聲音將沈霜照從夢中喚醒,她睜眼,發現自己躺在水瀾城西側城樓上。她還發著燒,整個人軟綿綿的。
「你醒了?」
沈霜照側過臉,只見洛期身著艷麗的華服,以一種統帥的姿態站在前面。
「你的燒還沒退,若是還不肯吃藥,我怕你會錯過漂亮的新娘。」
沈霜照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她昏迷前的事。原來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陸清容不要她了,她的師父生死未卜,師姐死了,另一個師姐幾近崩潰,原來這都是真的……
「我不要看什麼新娘,我只想知道我師父的下落。」沈霜照站都站不穩,艱難地撲向洛期,「她還活著嗎?你把她怎麼樣了?」
洛期扶住她,又將她的手反剪在身後,迫使她看著自城門下經過的迎親隊伍:「在問沈婉蓉之前,我覺得你應該更關心這個。」
沈霜照的胸口的傷還沒好,被洛期這般用力地壓在城樓的磚牆上她難受得幾乎又要暈厥,一口血涌到喉嚨差點就要吐出來。可是比起下一刻,她便覺得沒那麼痛了。
「麒麟?子秦,子修……還有幻紅……」沈霜照望著從城樓下經過迎親隊伍,從中看到了她熟悉的人影。剎那間,她覺得自己的心徹底死了。
洛期紅唇艷麗,對她說:「今日洛驥成親,娶的是誰需要我告訴你嗎?四城都知道了。」
沈霜照不住地搖頭,突然間開始聲嘶力竭地喊叫:「陸清容,我是霜兒,你回來,不要嫁給他!」
雖然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但因為過於虛弱的身體和吵鬧的鑼鼓嗩吶聲,她的喊叫聲很快便被淹沒在裡面。
沈霜照不死心,仍是一遍遍地對著城樓下的人吼著。洛期什麼表示都沒有,像是耐心地在等一個鬧脾氣的孩子冷靜下來。
花轎中的人遮著新娘的紅蓋頭,只能勉強看到小小的紅唇,還有順著臉際滑落的一滴淚。
「不要走!不可以……」迎親的隊伍走遠了,沈霜照喊得嗓子也啞了,然而毫無作用。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花轎抬著自己心愛的人奔赴她與另一個男人的成親現場。
洛期望著遠處的河,隨即鬆開了沈霜照,她沉默著閉上了眼睛。
沒了洛期的支撐,病重的沈霜照一下就癱倒在地上。她愣了好一會兒,拽著洛期的下裙擺絕望地哀求道:「洛期,你殺了我吧……求求你……」她好痛苦,為什麼還要活著?
洛期垂眸:「告訴我,你是誰?」
沈霜照睜著空洞的眼睛,抬眸望著洛期,訥訥地說:「我是楚無憂,你可滿意?」
「滿意。」洛期的笑意很淡,那麼那份愉悅卻蔓延到了眼底,「你不會死,你只會更好地活著。」
沈霜照感覺自己只剩下了一具空殼,她的靈魂已被陸清容親手撕碎。她冷笑,說:「你以為你是誰?想活著不容易,想死還難嗎?」
「你若是要死,你娘,你師姐,以及水瀾城的人都不會好過,自己考慮清楚。」
無所謂了……
沈霜照滿臉淚水,頭髮凌亂,穿著好幾日沒換的衣裳看起來像個乞丐。因為高燒她的頭痛得愈發嚴重,伴隨著一口血,她暈倒在了洛期腳下。
陽光下,沈霜照身上唯有手腕上的銀色鈴鐺還閃著光。自此以後,她的一切都將變為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