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悵然
「城主何時回來?」一早沈霜照出發去青城前,南燕問。
沈霜照站在清霜殿門前,說:「老樣子,七日後就回來。」她剛要邁步,就似想到了什麼,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其實我回不回來都一樣。」這幾年,城中大事的決定權實則都掌控在洛期手裡,她不過是洛期的傀儡。所以她在哪裡,這很重要嗎?
說起來,桑榆當年對唐夢璇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她們倆一個成了水瀾城的叛徒,一個成了水瀾城的傀儡。
南燕知道這幾年沈霜照比誰都苦,比誰都痛。她們相處了十餘年,她是親眼看著當初純善的小姑娘變成如今這般陰沉憂慮的人。這樣的日子若是再繼續下去,她真怕沈霜照哪日會承受不了精神折磨而尋短見。
「憂兒,我們走吧。」她伸出手,示意洛憂跟著她走。
洛憂人太小,小小的手掌只能握住沈霜照的一根食指:「青城好玩嗎?我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沈霜照朝她笑笑:「青城好不好玩我不知道,我只知那裡沒有我們討厭的人。至於回來,憂兒想什麼時候回來便什麼時候回來。」
想到不用見到嚴厲的洛期,年幼的洛憂臉上瞬間寫滿了高興,扯著沈霜照說:「霜照姐姐我們快走吧。」
沈霜照被她的喜悅所感染,不由也露出了一絲微笑。最近的心情似乎有些好轉了,可是只要想到陸清容,自己的母親又這樣,剛剛才明朗起來的心情又陰鬱了下去。
「好,我們走。」沈霜照依她,牽著她的手離開了。
水瀾城和青城隔得不遠,來來回回也就一個時辰的事兒,可是洛期站在城樓上,看著一大一小兩人的背影,卻隱約覺得她要徹底與她們分離了。這種感覺很不好,她皺著眉,連嘆氣都嘆不出來,胸口鬱結到幾近窒息。
按照洛期本身的性子,這種時候應該追上去把沈霜照捆回來才是。去什麼青城,好好留在自己身邊才是對的。但她又害怕這樣做只會把沈霜照推得更遠,所以唯有硬生生地剋制著自己的惱意。七日而已,七日後待沈霜照回來,方是她們之間真正的開始。洛期閉上眼深呼吸,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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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家的孩子?」凌煙彎下身子,笑逐顏開地看著洛憂。
洛憂急忙害羞又怕生地躲到了沈霜照身後,抱著沈霜照的大腿怯生生地探出半個小腦袋打量著凌煙。
凌煙的問題讓沈霜照一時說不出話來,見她沉默,凌煙直起身子,笑容也收斂了:「怎麼了?這孩子……」
「洛期她弟弟的女兒……」沈霜照刻意閃躲著凌煙的視線,極不情願地說了這麼句話。
凌煙的表情僵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她的目光轉移到洛憂身上,真是難以想象這是陸清容的孩子。她又凝視著沈霜照,對著這個孩子,沈霜照心裡該有多煎熬啊。
「洛期對她不好,憂兒才三歲,我怕洛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便將她先帶到你這裡住一段時間。」沈霜照不留痕迹地轉移了話題,也試圖打破方才兩人間心知肚明的尷尬。
凌煙笑著說:「有這麼可愛的小娃娃在身邊,我求之不得。」她向洛憂招手,「憂兒是嗎?快過來,第一次來青城是嗎?我帶你去轉轉吧。」
洛憂緊緊攥著沈霜照的衣角,撲在她身上一動不動。
沈霜照摸著她的小腦袋,對凌煙說:「她怕生,不過沒關係,和她待幾天混熟了就好。」
「這麼看來,她像洛驥比較多吧?」話音剛落,凌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陸清容嫁給洛驥的事,是沈霜照這些年的禁忌,急忙解釋,「霜照,我……」
「沒事。」沈霜照背過身,「我去看看我娘,你陪著憂兒玩會兒。琴可修好了?憂兒對琴很有興趣,你可以教教她。」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凌煙垂眸,藏起眼底那絲愧疚與落寞。
沈婉蓉坐在椅子上,眼神獃滯又無神。若非能撫觸到她身上的溫度,大部分人都會認為這是一個睜著眼睛的死人。沈霜照將頭枕在她的腿上,沈婉蓉雖然不能像以前那般照顧自己,教訓自己了,可她身上的味道與氣息仍是自己熟悉的。即便所有人都離開她了,只要聞到那股熟悉的氣息,她就知道她的娘親還在,自己在這世上還有一絲牽挂。
「什麼時候你才能好起來?」沈霜照愣愣地望著長出新芽與新葉的樹枝,這樣無奈又懷有一絲希望問自己,「你若是好起來了,或許我就不會這樣痛苦與絕望了。」樹只要活著,年年都會長出新枝葉,可是她呢?雖然活著,卻覺得對這個世界越來越失望,直至絕望。
沈霜照抬頭看沈婉蓉:「我真是錯了,之前那樣不理解你。」四年前她怪沈婉蓉,拒絕相信自己與她的血緣關係,一度還因她反對自己和陸清容的事對她冷眼相待。如今,沈霜照是說不出的後悔:「娘親……」她輕聲喚道,眼前的人卻毫無反應。
沈霜照憂傷地笑了笑:「沒關係。我再多讀些醫書,多向大夫討教,多研究些藥方,一定能把你治好。等你好了,我就帶你離開這裡……」去一個沒有陸清容,沒有洛期,也沒有痛苦的地方。
只是,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嗎?罷了罷了,就當是給自己一些盼頭吧。
……
「霜照姐姐,我不能跟著你一起去嗎?」洛憂仰著頭一臉委屈地問她。
沈霜照穿著一襲白衣,說:「我要去看看老友,憂兒不認識她們,去了只會害怕。你乖乖和凌煙姐姐留在這裡,她會好生照看你。」
洛憂皺著眉,想說些理由說服沈霜照帶她一同去,可想了半天也沒個結果,只好嘟著嘴生自己的悶氣。
「你乖。」沈霜照摸了摸她的頭,對凌煙說,「憂兒和我娘就麻煩你了,三日後我就回來。」
凌煙:「好,霜照要小心,莫要讓我和城主擔心。」
沈霜照頷首,和幾個隨從一道兒出發了。此去她是去拜祭兩位師姐,雪青還有若蝶的。四年前的戰亂中,桑榆還有兩位姐姐都慘遭洛期的毒手。唐夢璇雖然僥倖逃過一死,可終究是承受不住桑榆的離去和水瀾城的淪陷,即便沈霜照派了那麼多人照看她,還是沒看住一心求死的唐夢璇。
「東西放這兒,你們可以回去了。」到了樹林深處的墓地,沈霜照便讓隨從們回去了。
這是她的慣例,每年這個時候她都要過來拜祭幾位姐姐,而在這三日里她都是不進食的,獨自住在樹林里的竹屋裡。沈霜照親自為四座墓拔了草,擦了墓碑,擺上一些祭祀品,又燒了紙錢。她在墓前跪了好久,往事總是自動一幕幕地浮現在她的心頭,那些記憶還那麼鮮明,彷彿就在昨天。可其實,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啊。偶爾想起,還是難以置信,曾經情同姐妹的人,如今已與自己陰陽相隔。
拜祭完幾位姐姐,沈霜照想了想,走了一小段路,去了另一座墓前。這是趙越瑤安息的地方。當年凌煙被洛期利用,接近趙越瑤給她下了蠱蟲,擅長巫蠱的洛期又藉此控制趙越瑤的心智,所以青城才會出兵與沙海、碧海城聯手攻打水瀾城。雖然洛期操縱蠱蟲的時間有限,但清醒後趙越瑤依舊難以挽回局勢。她火急火燎地趕到水瀾城,替沈婉蓉挨了一刀后,便死在了她最心愛人的懷裡。
沈霜照看著墓碑,只是不住地搖頭。自己與這人,其實也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若非是她,自己又豈會一出生就與沈婉蓉分離?若非是她,自己又豈會遇見陸清容?若非是她,沈婉蓉大概也死了。經歷了那麼多,她對趙越瑤再也恨不起來了,剩下的只有滿滿的同情與悵然。
掃了趙越瑤的墓,擺上一些祭祀品,臨走前又回頭看了一眼墓碑。人啊,不論生前如何神氣風光,死之後真正的容身之處也就那麼一點。趙越瑤做城主那麼多年,死了之後卻鮮少有人來看她。未曾想到,她死之後,倒是自己最記得她。
我說你,來生可莫要再愛錯人了。這話也是對自己說的。
……
是夜,沈霜照到林中竹屋居住。她來之前,竹屋就派人打掃過了,沈霜照依著燭火,頗為專註地翻閱醫書。說起學醫,當年她也是因陸清容而學的。過了這麼些年,陸清容隨不在她身邊,但這醫術她倒一日也沒落下。
為了沈婉蓉,沈霜照對醫術鑽研得更為認真。有時候她也會想,若是陸清容在,她娘親的病或許能治好。可惜……沈霜照合上書,再去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嘭——」
就在沈霜照失神之際,便聽見這一聲響從她隔壁的寢殿傳來。她警惕地站起身質問:「誰?」話音未落,便看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從窗外閃過。沈霜照一想,暗叫不好。急忙跑到隔壁寢殿,果然,她的劍不見了!
她急忙跑出去追,這是她爹留給她娘的唯一遺物,若是沒了,她便真成了「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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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兒不困嗎?」凌煙靠在床頭,洛憂躺在她懷裡,雖然一聲不吭,可眼睛倒是睜得大大的。
洛憂搖頭:「不困。」
「不行哦,小孩子要早些睡覺方能快快長大。」凌煙撫著她的頭髮,好聲好氣地哄著她。
「以前我娘親睡覺前都會與我說些故事,凌煙姐姐,你也給我講吧。」洛憂怕生,可凌煙那麼溫柔,不到半日她便放下了戒備,都會對著她撒嬌了。
提到洛憂的娘親,凌煙愣了一下,猶豫了好久才試探著問:「憂兒,你娘對你好嗎?」
「那是自然。」洛憂突然從她懷裡起身,「她是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
凌煙笑了笑,又問:「你爹呢?」
「爹爹對我自然也好。」
「這般便好。那——你爹對你娘好嗎?」凌煙旁敲側擊地想探聽些陸清容的消息。
洛憂點點頭:「他對我娘可好了,不過……」她歪著腦袋想了想,「不過我娘對他沒對我好。」
凌煙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尖:「這是自然。」自言自語道,「陸清容這般冷漠的人才不會對洛驥好。」
「陸清容是誰?」洛憂疑惑的問。
聞言,凌煙微怔:「你娘不叫陸清容?」
洛憂點頭:「她是姓陸,可是不叫清容。」
凌煙整個人都顫抖了,感覺這一瞬間她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怎麼會?她不可置信地握住洛憂的肩,問:「憂兒告訴我,你娘叫什麼?」
「我爹喚她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