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換位
過了春天,天氣便漸漸熱了起來。午後,本該是睡意濃濃的沈霜照卻靜坐在二樓的書案旁,看書練字。過了個把時辰,覺得乏了才放下筆,她望向遠處波光粼粼的水面,允許自己有這閑暇時光。
話說她搬到這湖心小築里已經有幾天了,可張善那邊仍是毫無消息。儘管如此,她倒很沉得住氣。沈霜照收回視線,重新執起筆,像是很有把握——你會來的……
那日夜裡,沈霜照正準備歇下,一隻鴿子撲騰著飛了進來,停在窗沿上。她走過去,從鴿子身上拆下一個小紙條。看了之後,她面無表情,從書架上拿下從清霜殿帶來的孔雀面具,而後換了身衣服急匆匆地下樓了。
初夏的夜晚,湖面上吹來習習涼風,沈霜照聽著蛙聲和蟲鳴,在岸邊站了一會兒后終於解開拴著船的繩子上了船。
她穿著一身黑衣,面容嚴肅又堅毅,雙眸幽深如潭,手上還緊緊握著孔雀面具。
湖心島入口處的兩個侍衛早已睡了過去,沈霜照上前半蹲下,伸出手指點了他們的穴,兩人徹底失去了意識。
沈霜照起身,慢慢地消失在幽深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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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容眉頭皺了皺,頭昏沉得厲害,即便如此,她還是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眨了眨眼,視線漸漸地清晰起來,一張戴著妖異孔雀面具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然後,她親眼看著戴著面具的那人邪惡地勾起了嘴角。
「知道我是誰嗎?」
陸清容處變不驚,出門在外她沒有戴面具,只是戴了層薄薄的面紗遮去了自己半張臉。她眼中毫無波瀾,即使此刻她渾身無力,任由他人將自己的四肢牢牢地捆在椅子上。
「在這水瀾城,能布下陷阱偷襲我的,除了那位被我俘虜過的傀儡城主,我想不出還能有誰。」陸清容彎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眼前的人,「沈霜照,別以為憑這個面具真的就能掩去你的身份。」
說起來,她開始有著後悔當日在地牢她沒一刀殺了沈霜照。如今這混賬東西倒好,借著是在她的地盤,命客棧的人往她喝的水裡下了葯。而自己對葯這麼敏感的人竟然一時也未發現,最後著了她的道。
沈霜照的中指和拇指分別扣住面具的左右兩側,手一用力,面具便被她扯了下來。她抬眼,一雙明亮的黑眸直勾勾地望向陸清容。
陸清容不避諱地與她對視,可在與她目光交匯的一瞬間,心還是不由地微微震顫了一下。
身前的沈霜照一襲黑衣,頭髮盡數束在腦後,那雙眼睛宛若天上的繁星似乎隱隱閃著光。她手中攥著綠色的面具,臉上雖有淡薄的笑意,可她看起來仍是有幾分不懷好意的邪惡。
沈霜照沒接她的話,只是微微回首,對張善說:「做得很好。這麼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張善只是愁眉看著陸清容,心裡有許多感慨與擔心,卻始終未說出來。沈霜照應是很開心,他又何必去破壞她難得好心情呢?只是他也會覺得不公,為何——還會是陸清容?
「屬下先行告退,城主若有吩咐,屬下隨時待命。」
沈霜照頷首,不想與他浪費太多時間。
張善走後,沈霜照關上了這間房中所有的窗戶。她雙手負在身後,慢悠悠地踱步到陸清容身前。
「恐怕你早就料到我會來找你。」陸清容沒有情緒地看著她。
「自然。」沈霜照點頭,伸手拿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你強佔我的東西好幾年,如今也該還回來了。」她湊近陸清容的耳邊,鼻尖又嗅到了那股暌違已久卻很熟悉的味道。
陸清容笑得嫵媚,道:「你的手上還戴著我的紅繩與鈴鐺,沈城主,強佔東西這一項,你我應是不相上下。」
沈霜照在她耳邊閉著眼睛,眉頭攏在一起,雙唇因為激動而不住地顫抖著。她瘋狂又貪婪地迷戀著這股味道,想了四年的人終於又近在咫尺。
「怎麼了?城主為何不說話?」陸清容揚唇,語氣中滿滿的都是妖冶與戲謔。
聽她這麼說,沈霜照也笑了。陸清容的這種語調的確是一點兒都沒變。她伸出手,曖昧地游移在陸清容腰際:「我的匕首呢?藏在哪兒了?」
她「不規矩」的手不但沒有激怒陸清容,倒讓她笑意更甚,雙眉揚起,說:「我早就聽聞沈城主與那位主上有不同尋常的關係,也都對女子頗為上心,如今看來倒是沒冤枉你們。」後面的話她雖說得漫不經心,可那諷刺的意味卻格外濃厚。
沈霜照自然聽的出來,她凝視著陸清容,心想:若是換了往日陸清容聽見自己與別的姑娘的「風流事」,自己早就被她按在床上抽鞭子了,她哪裡會是如今這副戲謔調侃的樣子?看來,自己徹底被她遺忘了,她對自己的愛,恐是一點兒都不剩了。
「城主今夜總是這般沉默。你若是走神了,遠道而來的我可會很無趣。」陸清容變著法兒地去戳她的怒點。
只是如今的沈霜照已非當初那般衝動情緒化,尤其面對陸清容,她更是有著異乎尋常的耐心。
「你聽好了,這東西是我的。」沈霜照從她身上搜出匕首,在陸清容眼前晃了晃,「所以……沒收。」
「好啊,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東西我還你了。拿我的東西呢?你可否也物歸原主?」陸清容收起笑意,冷淡地斜視著她。
沈霜照特意擼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她刻意地在陸清容耳邊晃了晃,鈴鐺立刻發出響聲。她將臉湊到陸清容面前,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在一起,她望進陸清容眸中,看見她眸中倒映著的自己臉上浮出了笑意:「陸姑娘說的可是這個?」
陸清容反而莫名地被她戳到怒點,蹙起眉狠狠地瞪著她,道:「偷了我的東西,就該還回來。」
沈霜照縮回脖子,身子往後靠在了椅背上,手中把玩著匕首,嘖嘖搖頭:「陸姑娘這話說的……這繩子和鈴鐺分明是陸姑娘當年送我的,豈能冤枉我偷呢?」
「我送你?」陸清容看都不看她一眼,「城主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厲害得很。偷便是偷,搶便是搶,你又何必滿口胡言為自己開脫呢?」
沈霜照故意嘆氣:「說這些真是毫無意義,我都險些忘了問陸姑娘此行來的目的。要知道,沙海幾年前就徹底與我城斷交,雙方也是老死不相往來。陸姑娘身為沙海的少主,此次竟孤身到訪,我倒是想知道陸姑娘這是為何。」
分明是她給了自己暗示,如今卻在這裡裝傻充愣,陸清容冷笑:「沈霜照,你少裝聾作啞。我來做什麼,你比我清楚。」
「聽說陸姑娘先前生了病,有些事都被遺忘了。你不就想知道我與你究竟什麼關係,你消失的那段記憶里又究竟有些什麼,以及——」沈霜照垂眸看著匕首,「這鈴鐺與匕首的來歷。」
陸清容盯著她,被捆在椅子上的雙手卻不斷在身後掙扎,她可不想被這人就此囚禁起來。
「我勸你別費力了,這東西結實得很,你又被我下了葯,恐怕是走路的力氣都沒了……」沈霜照特別坦然地看著她,又道,「你不是想知道嗎?好,我就告訴你——我想你大抵是忘了我與你之間有殺父之仇。」
「什麼?」陸清容連沈霜照是誰都忘了,哪裡還會記得她是楚行之的女兒,她們之間有血海深仇。
聞言,沈霜照做出一副極為遺憾的表情:「陸姑娘果然是忘了啊……不過沒關係,你欠我的、你我之間的仇恨,我都會抓住機會一點點要回來。」她用手撅住陸清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自己。
陸清容側目:「你要殺我?」
沈霜照啞然失笑,拔出匕首,冰冷的刀刃挑起陸清容的面紗,然後她的手用力一割,輕薄的面紗便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
她自然是曉得這面紗對於陸清容而言有多重要。當年自己揭了她的面紗,她那副怒不可遏,氣急敗壞的樣子,沈霜照現在還記得。不知過了這麼些年,她可否還會生氣。
面紗掉落的那一瞬間,陸清容臉上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驚愕與慌亂,而後便是滔天的怒意,說出的話倒是很平靜:「很好,沈霜照。」她表情堅毅又狠厲,「今晚你若是不殺我,讓我有機會逃了出去,下次再見面之時便是你的死期。」
沈霜照露出一口小白牙,其實過了這麼久,她還是不太能理解陸清容為何要把自己的臉遮起來,難道是怕自己的模樣會惹來行人的注意?思來想去,倒是有趣得緊。
頓了頓,沈霜照又繼續道:「能死在你手上,我也算是陸家人了。」
「我們陸家……」陸清容想出口辯駁幾句,卻被沈霜照強行打斷。
沈霜照手中匕首最尖利的部分抵到了陸清容一側的臉上,她輕描淡寫地說:「那日在地牢,陸姑娘划的是我哪側的臉?這邊?」她認真思考,「好像不是,應該是這邊吧?」
陸清容沒有說話,只是覺得這刻的沈霜照變態扭曲得很。
「那日你劃破了我的臉,既然要清算恩怨,那便從這臉開始吧。我可是很講公平的人,陸姑娘當日劃了我多長的口子,今日我便划多長。畢竟是這麼美的臉……」沈霜照笑著,「你會怕嗎?若是怕的話,閉上眼睛就是。」
陸清容勾唇,只是將目光投射到遠處,眼中從未有一分一毫的恐懼,聲色清冷地說道:「沈霜照,乘著你還能作威作福,趕緊多嘚瑟一會兒,不然等我……」
話尚未說完,陸清容便感到有兩片又涼又濕的東西貼到了自己臉上。她側目,只見沈霜照的雙唇堂而皇之地吻在了自己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