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鳴
建雄歷三三八年末,靖安皇帝駕崩,太子讓賢,靖遠王即位,改國號靖遠。
建雄歷三三九年,靖遠一年,蕭白十五歲。
這一年,多事之秋。
自從蕭白可以放下心來快樂的行走,便再次的投入到前生那種玩命的自毀式訓練當中,五歲起更是變本加厲,幾乎便如同一個野孩子般,日出而行,日落而歸,並且每次回來都不免四肢鮮血淋漓,蕭家大人都心疼的怒色相責,白氏更是險些哭斷了腸子,但無論家人如何勸說阻攔,卻總是免不了每日都會看到四肢染血的兒子從外歸來,三個大人怎麼也想不明白,你若關他,他總會想出各種新奇古怪的方法破關而出,你若勸他,他便以習武為由,蕭家兩位男丁也都是從小練武之輩,雖然從未見過習武如此勤奮的,但建雄王朝四面臨敵,一向文武雙興,兒子學好,你總不好太過阻攔吧?
不過還好,四肢染血的情況自從蕭白十歲左右的時候便以顯少出現,取而代之的卻是那表皮里不知多厚的一層鉛灰色的暗疤。而在暗疤裡面除了流淌著蕭白幾年來的血汗,還封存著白氏每次為蕭白清理傷口時都忍不住垂首滴下的淚水。
另蕭向海和白氏更加覺得欣慰的是,蕭白的勤奮並不只限於武力,這十五年來,蕭白除了每天日間都要在外連武,夜間回到家中卻也沒有歇過,而是在火燭之下努力讀書,每日都把著一本記載了大陸千百年來朝代變遷的《通史》,十五年來不但讀的滾瓜爛熟,更是時不時還可以跟蕭向海研討上幾句,有時候提出的見解更是讓蕭向海都覺得精闢異常,頗有大家風範,這另他年紀輕輕卻不禁老懷大慰,書曾云:讀悟《通史》,行萬里路!此書雖只是洋洋洒洒幾十萬字,但很多人一輩子也未必能將它讀通,兒子小小年紀便能有如此成績,自己又怎麼可能不會開心!不過依蕭白的能力又怎會甘願在十五年這麼長的時間內卻只讀這一本書?在蕭向海所知的背後,蕭白更是讀爛了不知多少本書,只不過這些書都不是什麼正書,而是一些野史雜記,奇聞逸事之類,其中一本名叫《山野偏方》的醫書更是此人最愛,實踐下經常搞的左右鄰居不是整天放屁,就是酸軟無力,自此鄰居間每次家中有什麼膳食之類都只敢送之蕭家,卻不敢取之蕭家。
就這樣,十五年在平靜卻充實快樂的生活中轉眼流過。
到了建雄歷三三九年夏季的某一天,平靜的蕭家卻註定要遠離平靜……
與靖安皇帝不同的是,新皇靖遠彷彿是個有雄才大略的人,登基后立刻招告天下,只一月間便下達了七八道指令,斬貪官,開冤獄,罷庸宦,招大賢,幾道指令下來,立刻在建雄王朝引起了悍然大波,大臣們人人自危,老百姓也都在背後議論紛紛,有的說新皇這是藉機排除異己,也有的說新皇英明,老百姓的好日子終於到了。
蕭家同樣無法安靜,愁雲幾乎布滿了每一個人的臉上,原因無他,讓全家人意想不到的是,蕭向海竟也在招賢榜的名單之內……
三天前,郡守大人親自上門通告,說武陽郡招賢榜名單上有蕭向海的名字,並連連道喜,還說他會奉上進京的盤纏,就連一向疏遠的白家也突然變的親近起來,幾次派人要將他們接到武陽居住,原本這是好事,但在精明的蕭家幾口眼裡卻算不上是好事,而且還可以說是壞事中的壞事。
皇上招賢,如蕭向海這般被前皇冷落了的「定士」自然要被優先考用,但壞就壞在為蕭向海提名的那個宰相在新皇登基的當天就以貪官之名給滿門抄斬,從某些方面來說,現在的蕭向海就是一個貪官的學生,可皇上這時候卻要任用他,這就不得不讓蕭家人懷疑到,是否皇帝要把自己當成宰相的旁支以剷除而後快呢?
三天來,笑容這個東西幾乎從未降臨在這四口一家的頭上,就連蕭長風這個腸直多話的一家之主也很少說話,只有蕭白到象是什麼事也沒有一般,依然進行著從五歲便開始的習慣,日間練武,夜裡看書,幾乎沒有表現出什麼憂愁。
天邊的彩雲正漸漸的失去霞彩,象是在宣示著夜晚的來臨。
蕭家三口依次坐在與卧室只有一簾之隔的客廳當中,彷彿正探討著什麼,奇怪的是,此刻的三人除了白氏還依然愁眉苦臉以外,兩個男人的眉頭卻都已經舒展開來。
「爹,您到是說句話啊!」白氏滿心期待的望著公公,指望著這個據說曾經帶過兵的公公可以提出一點意見,今日來發生的事情,當真是急壞了這個平日里精明無比的女管家,除了爭取意見,竟是一絲主意也想不起來。
蕭長風緩緩的斟了一口清茶,含笑道:「依我看,向海可去!」
白氏一見立刻氣苦的道:「公公,夫君可是您的兒子,為何您竟還能如此悠閑?」
蕭向海將手中茶杯往桌子上一頓,叱道:「曉晴,不可對爹無禮!」
蕭長風笑道:「呵呵,你不要怪她,曉晴一向比你我心細,按說此事你我都已經明白過來,曉晴又怎會依然蒙在骨里,這就叫做關心以至亂懷啊!要說這件事最為難的可是她啊!」
正這時,突聽「哐」的一聲大門聲響,蕭白略顯疲憊的聲音便傳了進來:「我回來了!」
聽到這個小祖宗的聲音,三人精神都是為之一震,不知道為什麼,每當看到蕭白俊秀的小臉,這幾個長輩總覺得心裡美孜孜的,有說不出的高興,彷彿只要還有他在,無論多麼困難的生活都會變的美好非常。
在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中,蕭白那於年齡不稱的偉岸身形很快出現在大廳門口,依次對三人打過招呼之後,順手抄起一個山果向空中一扔再接在口中,然後突然全身放鬆的向後仰去,在木椅「嘎吱」一聲呻吟過後,舒服的靠在上面,有氣無力道:「累死我拉!」
白氏慈愛的眼光在蕭白身上注視良久,想著溫馨的一家將來還不知是如何命運,忍不住嘆息一聲。
蕭白聽后,嚼了一口水果含糊的道:「為何娘這幾日總是嘆聲連連的?」
白氏又短嘆了一聲道:「白兒,娘嘆氣,是因為家裡出事了!你爹這幾日就要動身上京面聖,凶多吉少啊!」
蕭白不以為意的撇了撇嘴:「孩兒知道!」
此話一出,除了白氏更加迷惑以外,兩個男人都是一陣眼睛發亮,這孩子從小聰明,經常語出驚人,莫非他也算定向海(自己)無事,才表現的這樣輕鬆?
想到這裡,二人不禁都感到心底返起了一絲寒意!
這孩子才多大?
蕭白將三人表情毫無遺漏的看在眼裡,心中偷笑,難以想象當他們聽到自己想法的時候又會是副什麼表情,想著便道:「我正是知道父親有事,所以這幾天才過的這麼開心,簡直前所未有的開心!因為我覺得爹他苦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說完,環視了一眼眾人又道:「父親大人困苦的原因是左右為難罷,跑不了,是因為害怕朝廷遷怒母親的娘家。可去的話又怕皇上因前朝宰相的原因而降罪!」三人眼睛同是一亮,蕭白竟能分析的這樣透徹。
接著又見他神色一正道:「但我認為,這正是爹能入朝為官的一個機會!」
「哦?何解?」蕭向海笑著問道,心裡想著看看自己的兒子到底有多少火候。
蕭白站起來,一邊渡著步子一邊沉吟著道:「新皇登基,必定要以仁義行天下,雖然殺人頗多,但據說這其中多是罪大惡疾之輩,而實際上對很多人都手下留情,這便能說明皇上其實並非暴戾之人,況且爹爹那屆定士有多少?又有多少被前宰相提拔了的,為何皇上不殺那些宰相的真正嫡系,卻要拿爹開刀?我想一個可以將皇儲廢掉的皇上應該不會作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吧!再則,我曾聽爹爹說過,先皇也是個英明果斷的明君,但就是這樣一個明君卻依然沒有能夠逃脫前宰相奸詐的算計,被矇騙不知還對他寵愛有加,但新皇卻在第一時間,並且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就將宰相除掉,由此孩兒猜想,他這麼急著除去宰相,或許為的便是不讓自己步先皇後塵,被宰相迷惑,孩兒想問,這樣精明果斷的皇帝,又怎會做出騙殺賢能的事情?……」蕭白從各個方面述說了自己的想法,心理,時世,官情,越往後說,蕭家二人的眼睛不由越亮,小小年紀便有這等心思,那張大以後可還了得?
白氏也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微笑洋溢在臉上,心中憂愁多日,此刻總算是可以輕鬆下來了。
「其實我之所以能夠想到是因為我除了書中看的過,甚至沒有接觸過任何跟皇權有關的東西,所以並不在乎,但爺爺和爹娘卻是太執著於皇權,以至於只要一涉及到皇上就不能夠真正的站在事情之外來看待事情,不然的話你們早就會想到這點。爺爺和爹也不用等到最近才會發現!」蕭白作出了最後的總結。
三人對視一眼,除了苦笑,還能做些什麼?
蕭長風開心的笑道:「呵呵,看來不服老是不行了,活了這麼大歲數,居然還不趕個孩子通透!」
蕭向海更是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想不到我兒竟有如此心思,得兒如此,夫復何求?」
白氏美孳孳的聽著,兒子聰明,最自豪的可是她這個當媽的。
將一些細節敲定之後,蕭向海決定即日起程進京,出乎意料的,白氏竟也不顧眾人反對,堅決要隨行而去,看著妻子那表明了要同生共死的眼神,蕭向海整顆心都被融化了。
那一夜,住了十幾年客廳的蕭白突然被父母安排到了後院的柴房。
客廳中只留下蕭白『傷心』的嘆息:「偉大的父母之愛?為什麼我就感受不到?」
臨走那天,蕭白不停的用已經略長繭子的小手為白氏擦拭著淚水,由於事情並無法確定,夫妻倆這一走就要好久不能回家或是永遠都回不來,那就證明好長一段時間無法看見給他們帶來無數歡聲笑語的兒子或是再也看不見了,那一天全家都靜悄悄的,空氣中只流動著白氏的眼淚滴落在炕頭髮出的「啪嗒!啪嗒!」的聲音。
蕭向海和白氏走後,早已經習慣了父母懷抱的蕭白,每日回家后突然少了母親滿腹疼惜的嘮叨,夜間為其蓋被的父親,蕭白心裡一下子空牢牢的,雖然知道分別只是短暫,但還是無法抑制離別的傷感,彷彿又回到了前世在美國哪個豪華但卻冰冷的房間里,孤獨,是他最好的夥伴。
唯一還值得慶幸的事,他還有一個同樣對他疼愛異常的爺爺。
當然,他還有另一件可以讓他暫時忘記傷感的東西,那便是運動,一項進行了十幾年的運動。
十幾年運動下來,家裡後山的小樹已被蕭白踢倒了一片,兒臂粗細的小樹對於蕭白來說已經可以一腳一棵,碗口粗的成年樹木也只是輕鬆飛快的了事,早已不成為他的訓練夥伴,他現在眼中的敵人,都是更加粗大的樹木或是山脊支出的青石。
就這樣,十五歲的蕭白遠比村裡同齡的孩子們長的高大壯實,穿著衣服或許看不出什麼,但脫下衣服后你就會驚奇的發現,這個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大小的男孩身體強壯的驚人,鋼筋般鑄成的肌肉有如龍虎盤踞在身上,若不論眼中時不時閃耀的精光,與他俊秀的長相實在搭不上一絲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