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苗芽
?伊藤的腳步一頓,與之前那仿若火山爆發般洶湧而來的情緒不同,此時他竟然被這副場景稍稍打動了一下。:3し
「嗯?」同時感到了他的變化,周防轉頭看向這邊,站了起來。
——如果說這少年之前就像一隻誰也不在乎、被散養在非洲草原上漫步的雄獅,那麼此刻,他就像一隻溫馴到沉默的家犬。
升起如此感觸的剎那,伊藤從未顫抖的手輕輕顫了一下。
「犯什麼蠢?」周防走到他身邊,自然而然的接過他手中的東西,同時毫不客氣的開了嘲諷。
「……」伊藤沉默一下,「你明明知道。」
「……」周防尊轉身離開的動作一頓,停了一會兒,才「哦」了一聲。
少年的側臉被路燈暈染的近乎柔和,這種只要認真體會就可以完全感知對方情緒的同步率,真是讓人在感到甜蜜的同時也非常痛苦——尤其是對這對兒剛剛確認感情,就不得不控制自己的人而言。
「喂,」伊藤強行克制著自己內心的衝動,跟在了周防身邊:「下次少抽點煙。」
「嗯?」
「對腦子不好,我可不想自己和你,將來變成白痴。」
「你已經是白痴了。」
對方的言辭犀利的近乎苛刻,可伊藤,還是忍不住想笑。
戀愛的感覺不錯,就算這份感情,並不是自己主動選擇,甚至本質是被/操/控的,但伊藤,就像他毫無保留的享受這份完全不屬於自己的生命一樣,享受著這份戀情帶來的愉快。
或許是對他的反應實在看不過去,上一章剛給伊藤臉色看的沒有小姐,終於屈尊降貴的開口了。
[男人要節操幹嘛?]伊藤慢條斯理的反問。
對於這樣一個無論你怎麼出招,他都能從中得到樂趣的變態,就算是系統一時間也無話可說。
更何況這個變態十分可怕,只要稍微多說一句話,他就可以以此為依據,得到大量分析成果。
沒有小姐識趣的息了聲。
前面的周防也停了下來。
伊藤馬上發現了這一點,他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就看到一直表情平靜的少年忽然露出了一點遲疑的神色:「接下來怎麼走?」
「……」這張桀驁臉忽然露出些許示弱的樣子,還真是要命。
伊藤的手抬起來,頓了一下之後,才指向旁邊的長椅,「還是先整理一下吧。」
「嘖,」周防盯著他看了一眼,輕輕咂舌後又將頭轉了過去,「白痴。」
他的聲音低沉,是伊藤自清醒以來就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聲線,然而此時從他喉間發出,卻帶來了讓人異樣的悸動感,讓周圍的空氣,都隨著躁動起來。
是、是啊,伊藤苦笑一下,就憑他們兩個現在的情況,只要被巡警看到,想必馬上就會是被拎進警察局的結局。
只能先找個僻暗的地方,清理傷口。
周防尊雖然下手毫不留情,不過伊藤卻一直都在暗自控制,是以,在男性高超的技巧整理下,除了右臉及下巴上看上去還有些青紫,額頭和嘴角的擦傷倒是都看上去平整多了,至於其他的像是身上的撞傷、摔傷什麼的,也只能聽之任之。
還好伊藤和周防都屬於百分百的糙漢子類型,在普通人會疼到呲牙咧嘴的程度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皺一皺眉而已。
「喂,我說,你偶爾也該挑點有營養的東西吃吧?」伊藤剛從24小時便利店的貨架上抬起頭,就發現那傢伙已經隨手拿了一個三明治,等在睡眼惺忪的女收銀員面前了。
周防面無表情的回頭。
伊藤走過去,很自然的從他手裡將三明治拿回來,換成了牛肉飯。
「……」周防瞥了他一眼,沒有任何反對意見。
倒是終於清醒過來的女收銀員,盯著這兩隻瞧了一會兒之後,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伊藤對她的異樣視而不見,自顧自的繼續問周防:「飲料喝什麼?」
雖是一模一樣的兩張臉,但真正共同出現在人前時,卻很容易分辨出兩人的區別來,不僅僅是發色的緣故,而是因為兩人不同微表情、站姿、以及一些小細節上的巨大差異。
與周防尊那種咄咄逼人到讓人下意識想要迴避的帥氣不同,伊藤的側臉是冷肅中帶著些許溫柔的、完全成熟內斂的感覺。
「隨便。」
伊藤就從冷櫃里拿了兩瓶牛奶,「要多補充蛋白質和鈣。」
周防偏了偏頭,不置可否。
這種時候,伊藤也只能感謝,雖然周防沒有好好吃東西的習慣,但好在,他也並不挑食。
如果說他們的見面到底帶給伊藤什麼確切的好處的話,伊藤覺得,那就是從此不用再每天吃雙人份的飯真是幸運。
結賬出門,隨便坐在便利店門口的窄硬椅子上一手托著便當盒一手吃完,時間也就差不多快三點。
此時正是一天夜裡最黑暗的時候,伊藤想了想,還是帶著周防回到了上野恩賜公園。
深夜躺在公園長椅上睡覺的經歷……如果不是身邊有人的話,想必會很孤獨與冷清吧。
雖然有厚厚的毯子,但也完全擋不住外界寒氣的感覺。
遙遠的路邊依稀有車影閃過,不遠處的小湖水面上微微泛著月色的光芒,更遙遠的地方,有早起的店員已經為新一天的營業做準備了。
偶爾也會有追求情趣的情侶相互打鬧發出的曖昧笑聲轉瞬即逝。
「睡不著嗎?」伊藤側身躺在長椅上,雙手抱胸,毯子成繭蛹狀被他裹在身上,雖然看上去相當笨拙的樣子,不過耳朵卻在無時不刻搜集周邊信息。
周防那傢伙,短短時間內,已經翻過三次身了。
「椅子雖然有點硬、外界的空氣溫度也讓人感到不適、不過果然還是因為那輪圓月太明亮了吧?」
周防默默的坐起來。
「關掉月亮電源那種事我做不到,不過需要我給你講故事嗎?」伊藤閉著眼睛,身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不過與周防不同,他是只要有需要,就可以隨時讓自己進入睡眠狀態的強者。
周防面無表情盯著他的背影。
「沒,不是的,並沒有把你當成好騙的小姑娘。」三秒之後,伊藤頭也不回的回答,」只是單純的,關心而已。「
周防視線停頓三秒,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唔,這個問題的話……」伊藤轉了個身,「很抱歉我沒辦法回答,如你所知,我確實沒有之前的記憶。」
如果說像伊藤與周防之間這種糟糕的情況有什麼方便的地方的話,那就是,他們遠遠超過雙胞胎的默契值了吧——雖然這種交流方法讓人看起來很奇怪也很詭異。
如此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不知不覺中,周防尊已經攤開雙手,頭部斜倚在椅背上睡著了。
躺在長椅上的伊藤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遠處東方吐出的魚肚白,悄無聲息的坐了起來,摸出終端機,繼續看電影——當然不可能真的兩個人同時陷入睡眠,在外宿營時必須要保持警惕,這也是伊藤深入靈魂里的戒條之一。
5點鐘的時候,他毫不客氣的叫醒了周防。
「回家再繼續睡吧。」雖然大型犬沒睡醒的天然模樣也很順眼,不過不管怎麼說,如果僅僅是自己倒無所謂,周防的話,伊藤還是擔心他會生病。
「嗯。」周防尊面無表情的回答,表情一點都讓人看不出他其實困到下一秒就會站著睡著。
如果放任這種狀態的他獨自回去的話,伊藤覺得,自己不能排除走在半路上忽然身亡的可能性——死亡原因當然是周防尊出了車禍之類的日常。
將周防送回家再回到自己住處時,時間已經是早上8點了。
在居民區的門口再次整理了一下儀容,踩著如平常一樣不輕不重的腳步上樓站在門前時,伊藤的眼神在門的底端稍稍停頓了一下。
出門前,曾經放在那裡的細小紙屑,稍稍變動了位置。
轉移視線,伊藤又看了眼窗口,之後他悄無聲息的摸了摸鑰匙的鎖扣,以一種相當自然的速度開了門。
完全不需要準備什麼,如果室內真的有人的話……不,室內就是有人,在側耳聽了一下之後,他已經徹底確定這一點了。
但也不需要特別擔心,雖然沒有之前的記憶,但伊藤有把握在看到對方的剎那,僅用一枚鑰匙將其穿透。
他的腦海里已經清晰明了的浮現出公寓透視圖,以及犯人可能的行為方式。
「咯吱」一聲,老舊的公寓門發出了聲音。
伊藤從容至極的看向室內——唔,當然不可能直接殺死,那樣的話,後期處理起來會很麻煩,不利於控制事件成本,只要,只要稍微製造一點傷就好了,這樣既不用格外清理榻榻米,也更趨於利益最大化。
「歡迎回來!」然而迎接這個滿心殘酷、已經極具條理的在心中將所有可能發生情況過了一遍的伊藤的,卻是隔壁少年燦爛的笑容。
「雖然擅自撬門進來非常失禮,不過看到伊藤先生……不,看到誠哥昨晚沒回來,我就想還是過來幫忙準備一點飯菜比較好?」自來熟的少年如此說道。
伊藤:「……」這種時候,就算是他,也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比較好。
「啊,你快進來,我不能管你了,廚房裡還在煎東西。」
所幸十束也並不要求他有什麼反應,反而急匆匆的又跑回廚房裡。
伊藤默默的看著他的背影——之前在樓下時就聞到了,好聞又家常的土豆燉肉的香氣,只不過,他從不曾想到,這味道的來源,是自己家裡的廚房。
他破天荒的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一時間,所有的不快與詫異都隨著食物的香氣漸漸散去。
「我能幫什麼忙嗎?」停頓一會兒后,伊藤也站到廚房裡,表情有點奇怪的問道。
「煮麵吧?」倒是十束,如同這個房間的主人一樣,相當自然的發號施令。
「哦。」伊藤看了一眼煤氣灶,上面的鍋子已經燒好了水,他彎身從下面廚台的抽屜里翻出細面,剛想扔進鍋里,就被旁邊本來拿著筷子煎蛋的少年制止,「喂,誠哥,我說你,之前都沒煮過面嗎?」
「啊?」伊藤看了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少年的手指一眼,臉上浮現了疑惑的表情,要說煮麵填飽肚子的事,倒也經常發生。
「啊,真是的,和king一樣毫無生活常識呢。」十束頭疼的從他手中拿過面,豎直向下在沸水中央一頓,隨後手稍稍一轉,細長的直面就像扇面一樣展開,鋪平了整隻鍋子。
「喏,煮麵的話,必須這樣才行哦。」
伊藤默默的看著在鍋中迅速變軟的麵條,大概,這樣確實比之前一股腦扔進去受熱面積要有所增加?
「喏,」十束遞過來一雙筷子,「要不時攪拌,以防糊鍋。」
伊藤就順從的接過筷子開始攪拌。
「誠哥和king談的怎麼樣了呢?」煮麵條的鍋子在不斷向上散發蒸汽,將狹小的廚房都暈染的濕潤並溫暖起來,隔著白白的水蒸氣,十束一邊認真的翻卷著蛋卷,一邊問道。
少年的臉部線條柔和,低垂的眼帘上面的睫毛偶爾會隨著眼珠的轉移而輕輕顫動,不過最讓伊藤感到疑惑的,大概是這種氛圍太家常了,讓他竟然會覺得,少年的側臉非常溫暖。
是的,雖然人類的側臉不該用溫暖來當做形容詞,但此時的伊藤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大概算是相認了?」對這種輕鬆到奇異的氛圍頗感微妙,伊藤停頓了一下之後,才猶豫著回答。
「啊!那真是太好了呢!之前每次看到king的背影都覺得,他太孤獨了……」
像是聽到了什麼非常開心的好事,十束竟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快樂的手舞足蹈起來。
伊藤凝視著十束那世間唯一的完全不受他彪悍光環影響的清澈眼眸,一時間之前就想說的話也就很自然的說了出來:「你好像對周防……尊,有著格外深刻的羈絆呢。」
「嗯?」十束頓住手中的動作,轉頭看伊藤。
被蒸汽朦朧的視野中,印象里總是一副冷淡理性到讓人覺得壓迫與畏懼的男性的臉,竟然意外的有點脆弱的感覺。
再聯想到他曾說過的,沒有之前的記憶的話,一時間,或許是福至心靈,十束脫口而出:「沒有回憶就去創造回憶,沒有羈絆就去製造羈絆……只有這樣的人生,才算的上是無畏無憾吧?」
伊藤不禁呆住。
「沒有回憶就去創造回憶……」隔了幾秒后,伊藤下意識的重複起這段話。
「是的。」完全不覺得這樣的伊藤很傻,少年毫不吝嗇的給予了他堅定的肯定與無瑕的笑臉。
伊藤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的笑容。
與普通的溫柔笑臉不一樣,十束的笑並不是燦爛如七月的刺目陽光,而是在陰天里,努力穿透了厚重雲層,將光輝賜予滿懷期待的世界的更為寶貴的光芒。
所謂心的陷落,也只在一瞬間。
尤其是對這個,自有意識以來,就深刻的認知到自己其實一無所有、冷酷嚴苛到近乎乾涸的靈魂而言。
在這片堅硬強大到已近絕望的土地上,在這一秒,悄然萌生了一株綠色的苗芽。
(戰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