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4 為人作嫁
若拙在原地僵了好幾秒,一動也不動地望著試衣間里的鏡子。
鏡中倒映出試衣間緊閉的兩扇門,潔白的木門上刻有歐式浮雕般的紋樣,順著那些巧奪天工的浮雕花紋一路向下看去,能看到門外極少一部分紅地毯,還有地毯之上,那雙來自英國手工製作的黑色皮鞋和一小截褲腿。
她的心在一瞬間被千斤巨石壓著,狠狠地沉了下去。
麥子立刻捂住了嘴,倒吸進嘴裡的冷空氣依然發出了一點尖銳的聲音。
像刀鋒,劃開若拙的耳膜。她幾乎聽得到自己的心停跳了許久許久,然後渾身,從指尖開始忍不住地哆嗦了起來。
門外的人,看不到臉,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那雙鞋還在那裡,像極了在炫耀耐心的獵人,蟄伏在門口,等待著獵物上鉤,只要她敢把門打開,他就會衝上來狠狠咬住她的動脈讓她見血封侯似的。
他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她還沒有做好準備,還不想馬上把他推到對立的立場上去!
若拙覺得自己此刻宛如身在一艘撞了冰山,即將沉沒的船上的不會游泳的人。無力回天,只好一點點,親眼看著自己被冰冷的海水吞噬淹沒。
她該怎麼辦?
麥子烏溜溜的眼睛里都要擠出眼淚了,她用手狠狠掐著自己的嘴巴,卻緊抿著嘴唇不發出一點聲音。
若拙顫抖著握住她的手,「別……」
與此同時,她看到麥子眼裡的淚水滾了下來,她不斷搖頭用口型說:對不起,若拙,對不起……
門外安靜如初。
越是安靜,就越能清晰地感覺到危險一步步逼近。
這段留白的時間,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火燒一樣煎熬的。直到那雙皮鞋的鞋尖調轉了方向,顧欽辭深沉如晦的嗓音又一次響起:「先換衣服出來。」
他的話音明明沒有任何改變,一如往常那般沉著、穩重,可聽在若拙的耳朵里,無異於暴風雨前的平靜。
她很是機械地換好了衣服,麥子還在一邊不住地輕抽著自己的臉,看得若拙惱從心中來,「李小麥,你再打你自己一下試試!信不信我替你打!」
麥子心一橫,「你打我吧!都怪我,我怎麼嘴這麼欠……」
她一邊說,一邊頹然蹲在寬大的試衣間里,語調隨著不穩的呼吸上下起伏,話音也斷斷續續。
若拙抱著婚紗看了她很久,也半蹲下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唇梢揚起好看的弧度,只是笑容無人可見的深處,夾雜著點點苦澀,「沒事,李小麥。你收著點眼淚,等我死了以後再流。」
麥子打她,「你說什麼不吉利的!什麼死不死的!」
「你記得你跟我說過什麼嗎?遇到事情就問自己,這事會要咱的命嗎?會,那就不能去做;不會,那就去他媽的!」若拙的薄唇上下開闔,吐出一句和她端莊嫻靜、風姿綽約的外貌完全不符的粗話。她說完,就扶著牆站了起來,把層層疊疊的婚紗往麥子身上一丟,調侃道,「我現在要出去玩命了,你就做後備力量,好好給我守著最後的防線吧。」
至少,當她輸得一敗塗地、鎩羽而歸的時候,還能找到一隅棲身之所。
若拙是真的帶著一種上戰場的心情推開了那扇門,兩個試衣間中間的牆壁上,顧欽辭微倚在那,單手插在西褲的口袋裡,嘴裡叼著一根燃起的煙,透過繚繞的煙霧,黑眸如鷹隼,毫不費力地攫住她的臉頰。
「出來了?」他每發出一個音節都會扯一下嘴角。
若拙的手指顫了下,很快被她握緊,「久等了,二爺。」
顧欽辭盯著她,眼神複雜,轉瞬即逝的交疊中,似是某種兵戎相見的抉擇。
對若拙來說,又何嘗不是抉擇?她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下定了決心,說道:「二爺,剛才說的項鏈是……」
「你想要?」顧欽辭忽然接過話來,語氣快得,有點不同與往常的……武斷和急迫。
像是故意不想聽她說完一樣。
若拙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為他淡靜的表情里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變化,疏朗的眉宇間也儘是寡淡之色,「喜歡什麼跟我說就可以了,不必讓你的朋友破費。」
褐瞳里點綴了一抹意外的色澤,若拙怔怔地抬起眼帘,凝視面前的男人。
他沒有察覺到她們言語里的疏漏和蹊蹺?這怎麼可能?
一切都和若拙打算的不同,他這樣的反應反倒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若拙不知所措的站在試衣間的門口,看著眼前倚在牆上的男人漸漸直起身子,身影漸漸高大起來,寬闊的胸膛擋住了她的視線,「紀若拙,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她的心砰砰跳著,比起感動,更像是緊張。
因為顧欽辭這句話的口吻,也完全沒有情話的溫存。
而是近似於談判桌上那股針鋒相對的氣場,死死壓迫著若拙的神經。
她差點就問他,如果我要你顧家的那條傳家寶,你也會給我嗎?
可是話到了嘴邊,她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我想知道其他競價者的底價。」若拙垂下頭。
顧欽辭怔了怔,眸間的微光敗了,色澤又變得沉暗,「就這樣?」
若拙點頭,「就這樣。」
「為什麼非做成這筆生意不可?」顧欽辭審視著她,語氣頗具深意,危險得很,「如果做不成,會有什麼你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
若拙的眼皮又是狠狠一跳。他就像個拿著刀,慢條斯理切著盤中肉的紳士。
很顯然,盤中任人宰割的肉,是她無疑。
「少賺就是賠,如果做不成這筆生意,公司就虧了。」她回答。
顧欽辭的唇角似乎翹起了一點,卻並非在笑,「是嗎?我還以為是你那個副總監在陸老爺子面前誇下的海口,拿不下來這個項目他就辭職。」
若拙的表情里劃過一絲愕然,沒想到他連這些事都一清二楚。脊背不禁泛起了寒意,「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顧欽辭盯著她,波瀾不興地回答,「陸景堯剛才打電話給我,問了和你同樣的問題。」
是陸景堯告訴他的?若拙顰了眉,陸總明明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陸景堯說他新招來的副總監立下了軍令狀。」顧欽辭彷彿看穿了她的疑慮,不緊不慢道,「偏偏是個人才,他不想就這麼放走了。」
原來如此,陸總只把話說了一半,就點到為止了。至於她和邱宇航之間的恩怨,不消陸總去說,顧欽辭自己也長眼看見、長耳聽見了。
怎麼所有事情都發生得這麼巧?就在陸總找顧欽辭求助的前兩天,邱宇航對她表明心意、扇動她和顧欽辭離婚,還好死不死地被顧欽辭撞了個正著。
若拙緘口不語了。
她無法否認,無論如何也想做成這一單的原因里,有邱宇航的一大半影響。也許是潛意識裡有愧於他,便總想從別的方面儘可能地補償他。
可是公事畢竟是公事,就算沒有邱宇航橫在那,她當然也要全力以赴為陸總爭取利益,這是她身為員工的職責所在。
思及至此,她冷靜下來,朝顧欽辭微笑道:「既然陸總也問了同樣的問題,二爺就算看在兄弟的面子上,也給我們一點友情提示吧?」
不料顧欽辭一口回絕了,「不行。」
紀若拙早知道不會這麼容易,但也沒想到他拒絕得這麼乾脆。
除了震驚以外,心裡還有點受傷。
顧欽辭這個人的心思太深了。
他可以時常用各種方式讓她感覺到體貼和關愛,但也能在一瞬間讓她感覺這些都是她的錯覺。
而且,他從沒說過愛她,從來沒有過。
這個認知在她心裡留下很深的刺痛。
如同一條魚被海浪拍上了沙灘,浪潮退去,她就要被烈日晒干在海灘上,然而若拙還想在臨死前掙扎一番,「如果這是我想要的,你也不會同意嗎?」
她殊死一搏的堅定神情,烙鐵似的燙在顧欽辭的眼眸里。
漆黑的眼瞳中醞釀起了風暴,連腳下的紅地毯和影樓里處處懸挂的婚紗照都沒能給二人之間的氣氛帶來絲毫緩和。在這個節骨眼上,倒顯得更諷刺了。
「這是你想要的?」他突然逼近了她,神色冷得可怕,一字一頓道,「你就這麼想為他作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