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87_87571打發完張福德,我便往太太處去,如今那裡只怕也亂了,王家的兩位表姐妹也不知送回去沒有,若沒有趕得及出去,只怕也會牽連在內。
我心急火燎的趕往太太正房,進得屋來,卻被眼前的場面鎮住了。
只見太太悠閑的上首坐著喝著茶,張嬤嬤仍舊老花著眼在側旁墩子上做著磕著瓜子。書芸同雅容在窗子底下下著圍棋,書綺在太太跟前坐著繡花。不見雅璧,四處用眼搜尋時,旁邊人笑著輕輕指了指裡面碧紗櫥后,原來是睡覺去了。眼前此景,宛若陳年舊時,只這屋子裡單單缺了一個我,我看著太太旁邊空著的一個墩子,若是我仍在府里,那便是我的位置,此刻定是和太太說些家常呢。
太太見我進來,沖我招手:「大丫頭回來了!過來坐罷。」我狐疑著走過去,竟有一種我是不是又穿越了一次,回到還沒進宮時候的錯覺。
「太太,這是……前頭爹爹的事,太太可得了信了?」我壓低著聲音詢問太太,這裡這麼平靜,不由得我會以為太太沒有得到消息。
太太聞言抿了口茶,放下茶杯,淡淡的道:「知道了。如今急也沒用,滿府里一隻螞蟻也飛不出去,就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來。外面著不上勁,我現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有穩住這滿府人的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徐府,就一天不會倒下去。」
我這時對徐太太的敬仰完全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素昔只道她是女中豪傑,商道高手,如今才知,她是個真真的豪傑,如此審時度勢,如此鎮定自若,就是鬚眉男子也罕有能及。徐家有這樣一位太太,真是父親幸甚,我等幸甚!
我看著太太:「皇上已下旨嚴查,刺客來歷不小,只怕難以捉到。真相一日不明,咱們徐家一日就洗脫不出。明日我就要隨皇上起駕回宮,家中,只有靠太太了。書瑤無能,雖伴君側,奈何人微言輕,家中逢此大變,我竟一點兒忙也幫不上。書瑤實在愧對太太養育教導之恩!」
「大丫頭此言差矣!」太太撫著撲在她懷裡的我,「若不是礙著你,徐府恐怕早就是滅頂之災,豈能如現在這樣我等還能安然在此飲茶?如今外面雖然查封,內中卻一點兒未動,還不是因為你的緣故?皇上寵著你,這些人打老鼠忌著花瓶,總不敢亂來。書瑤啊,如今咱們全家的性命,都在你身上啊!」
「太太,那,我該如何做?」
「老爺是清白的,你我都篤信不疑。皇上呢?為人君者,性本多疑,他就算有九分相信,也仍有一分懷疑。這樣涉及謀反的大事,就是一分,也足夠要命。書瑤,你要設法,去了他這一分懷疑。」太太凝視著我,慎重說道。
我低頭,有些難過:「可是太太,書瑤此番回宮,連自身恐怕都難以保全。我這趟單獨隨駕,本就招了眾妒,如果太平無事,回到宮中,仗著皇上,倒一時無虞。如今出了這事,國法在前,怕是連皇上也難以回護。更何況,正如太太所言,皇上心裡,何嘗對我沒有半點懷疑?太太,書瑤只怕寒宮冷月,難見天顏,就算有心,也是無力啊!」
「寒宮冷月?何謂寒宮?你入宮雖未久,但應該也已懂得,男人的心,就是女人的命。」太太語重心長:「地位、封號、賞賜所有這些都是表象,真正的寒宮,是在帝王心之外。只要你在他心裡有那麼一個位置,無論你在宮中身處何處,居何位,那都不是寒宮。要是連君心都失了,那才是萬年冷宮,哪怕你就是身居妃位,沒有皇帝寵愛,日子一樣難過。只要皇上心裡還惦著你,無論你在哪裡,面臨什麼樣的處境,都應淡然處之,就像我現在這樣——」太太拉著我,將一杯茶水遞在我手裡:「哪怕大廈將傾,也可以喝著茶,聊著天,靜待轉機。」
「明白了嗎?」
「是的,書瑤懂得了。太太教誨,如撥雲見日,書瑤感激不盡。」
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雲捲雲舒,原以為只是一種超然世外的處事態度,沒料到竟是不變應萬變的無上妙法,有了今日太太這番話,後宮就算是荊棘滿布,只要我還能活著,就是一片坦途。
次日一早,我便隨了康熙的車駕回京,臨走時,太太拉住我,慎重道:「聽聞皇上已將此案交給純王爺。若是……若是必得倚仗他才能脫此大難,他要有什麼要求,能允下的,你便作主便是。」一貫堅強的太太說這話的時候幾乎是咬著唇出口的,我知道太太口裡的能允下的,指的什麼。書綺,那是太太的心頭肉,太太為著徐家,要忍痛捨棄,我拉著太太的手,低聲道:「太太放心,書瑤拼盡所有,也要保爹爹和徐家周全,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三妹妹受半分委屈。太太千萬不要作此想。」
「我去了。」最後的訣別只有短短這三個字,隨後我便跟著宮中來接應的太監上了回京的馬車。這一路,煙塵滾滾,戒備森嚴,一行人等絕不在任何城鎮落腳,馬不停蹄的趕回京師。
巍巍宮門,百年紫禁城,我又回來了。
康熙一回宮,便徑自往乾清宮去,那裡已經候著數位官員。而我則由順貞門進去,直接過御花園,首先須得往太皇太后處去請安。
我現在最怕見的,就是這位老祖宗。康熙瞞著她跑出去,結果竟遇著刺客,還受了傷,險些讓刺客得手,不消說太皇太后得到這個消息肯定是氣得怒髮衝冠,這會子正沒個發作的人,康熙一回來,就躲了前朝去,直接剩了我,去面對這顆恐怖的原子彈。
可是再怕都必須面對,我想著太太教導的寵辱不驚,坦然面對的話,漸漸讓自己鎮定。
軟轎停在太後宮外,我下了轎,步行過去,在宮門口通稟,求見太皇太后。半晌,通傳的人才出來說話:「太皇太後身體欠安,不見外人。蘇茉爾姑姑有話:純貴人請往佟貴妃處去回話。」
太皇太后病了?回宮前尚未聽說啊,莫非是被康熙給氣的病了?這可更加不妙,天子豈能有罪,這氣病了太皇太后的罪名,只怕又得安在我頭上。
一口氣也不敢歇,又連忙過佟貴妃的承乾宮。這裡倒是早有人在等著我,近看原是佟貴妃跟前的小宮女芬芳。她見著我,面無表情的略福了福:「純貴人到了,奴婢奉娘娘旨意候著您呢。快請吧,娘娘們等了多時了。」
娘娘們?我留意她話中用詞,宮中的消息傳得可真是快啊,我前腳方進宮,這裡就人齊了?
一進大廳,但覺鶯鶯燕燕入眼一大片。六宮主子,並各宮小主,竟有一多半在了這裡。我這時反倒鎮定下來,正如太太所言,只要我還能活著,其他有什麼可怕?而我的命,已經牽連到這種大案之中,也不是她們可以做的主的。
能決定我死還是活著的人,只有康熙一個。
「臣妾叩請貴妃娘娘、榮妃娘娘、宜妃娘娘、惠妃娘娘並各位主子娘娘金安。」上面人太多,依著宮裡規矩,嬪位的娘娘就一起帶過了。
佟貴妃淡淡的道:「純貴人旅途勞頓,本該讓你回宮歇歇。只是出了這樣大事,本宮執掌六宮,責任重大,皇上旨意未下之前,妹妹還是暫且不要回宮,就在這裡歇息候旨罷。」
我跪在地上,上面既然沒有說免禮或者起身,我就只能跪著。當下跪著說話:「娘娘身系六宮安危,職責所在,臣妾明白。」
佟妃嗯了一聲,尚未說話,宜妃清冷的聲音先響了起來:「佟姐姐何必還跟她這樣客氣?依著本宮,先打她幾十板子,問問她使了什麼狐媚法子,竟迷惑得主子瞞著老祖宗跑出宮去?」
宜妃這一開了頭,屋子裡便似炸了鍋,一個個聲色俱厲的都聲討起我來。
「宜妃姐姐說的是。瞧她在宮裡不聲不響的,連侍寢都沒有過,竟然能讓主子帶著她一個人出去,胃口倒是挺大,想獨佔聖寵?宮裡沒機會,竟想著宮外去!好大的膽子!」
「一個小小的貴人,竟能帶著皇帝歸省娘家。就是當年的孝昭仁皇后寵冠後宮,也不敢有這種想法吧?純貴人真是好氣魄啊……」
「對!對!打她五十板子!刺客在她家附近出現,正巧她就引著萬歲爺在她家裡,這樣巧合的事,只怕早有預謀。一頓板子下去,看她招是不招!」安嬪此話尤其惡毒,竟生生的將謀反這樣大罪往我身上按,置我全家於死地。我冷冷的看著她,一字一句的道:「此案由皇上親自主持,純王爺坐鎮大理寺徹查,是非清白,總有真相大白之日。安嬪姐姐一口咬定徐府,妹妹斗膽,請問人證物證何在?皇上與純王爺處尚且未得頭緒,安嬪姐姐倒是未卜先知,姐姐又是哪裡得來的消息?難道是刺客告訴你的?又或者姐姐自認為比皇上和純王爺更高明?」
安嬪料不到這等情況下我還敢回嘴,被我一席話給頂得無話可答,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下不來台,惱羞成怒,一拍桌子,竟站了起來,指著我罵道:「大膽狐媚妖女,這種時候,還敢砌詞狡辯!」
「都給本宮統統住口!」主位上的佟妃柳眉倒豎,動了真怒:「本宮讓你們來,是讓你們來候旨,不是叫你們來爭風吃醋,口舌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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