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護山(4)賭注
87_87621事已至此,我們也沒有了別的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那猴子的屍體從瀑布的上游跌下去,濺起了好大的水花。鮮血由上游流下去,直染紅了整片水域。
我、師兄再加上孔玫夜裡都沒有睡著,都只是圍著火堆假寐。巨大的水花聲之後,我隱約聽見瀑布底下有嘈雜之聲傳來,可仔細聽聽又不見了。
孔玫翻了個身,嘀咕道:「一群沒見過世面的蠢貨,一隻猴子而已,也值得這麼大驚小怪!」
一陣風吹過,寒氣來侵,我拉緊了衣領悄聲擠到師兄那邊去。一低頭,卻見他正睜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推了推師兄,低聲道:「喂,怎麼還不睡覺!」
師兄回過神來,嘆氣道:「小尚,你說說看,在這天地間,到底是由誰做主的呢?」
我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含糊道:「什麼做不做主的……快睡吧!最近你老是東想西想的,也沒個正經……」
師兄沒理會,索性爬了起來,問我道:「道家總說『道法自然』『道法自然』,所以天地之間是以『自然』為『法』的嗎……你別睡啊!你起來!快給我起來!」
我被他煩得不行,只好盤腿坐起來,強打著精神解釋道:「佛家六祖有云:『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意思是佛法不離開世間法,一切世間法就是佛法,應觀諸法空相。在學佛法時候迷了的人就求出世間,以為有一個方法可以離開世間而成就超脫到六道輪迴之外。其實呢,一切世間都是在心內,就是在佛性內,一切世間的法自然也都是佛法。如果沒有世間,佛菩薩到哪裡去度生呢?所以六祖大師這句話是說要出世間求菩提是不可能求到的……我這麼說你聽懂了嗎?」
師兄一臉迷茫地搖搖頭,思索著咀嚼這段話。
我打了個哈欠,心說師兄出師這幾年還真是退步了不少,就記住「道法自然」了,最入門的「佛法無邊」都忘光了。而且像他問得如此高深,以我這麼淺顯的修為又哪裡辯的明白呢……
正為難著,忽聽孔玫閑閑接道:「所謂『慧劍破紅塵』。從佛所說,如理思維,如理修行,慧劍一成,紅塵自破——佛家與道家的『天』是不同的,所以說到底根本無所謂信仰,能主宰這世間只有你自己的『心』而已。」
我不禁愣了一愣,想不到孔玫身為道門,卻對佛家如此了解。
孔玫也坐了起來,見我一臉驚異,撇了撇嘴,不屑道:「你可不要自作多情,我對你們佛家沒有半點兒興趣,只不過是『知彼知彼,百戰不殆』而已!」
我點點頭,心說我當然知道你對這些都沒興趣了,你懂得這麼多無非是因為師兄從前當過和尚罷了……
師兄想了想,似乎是承認了這個事實,緊接著又問道:「如果一切世間都在『心』里,那心又在哪裡呢?」
我低頭考慮了一會兒,道:「心不在內,也不在外,也不在世間。所謂『心』呢,其實可以比作一面鏡子,它的性能是照見萬法萬有萬物萬事,但鏡子還是鏡子,本身是沒有萬法萬有萬物萬事的。」
師兄點點頭:「這麼說的話,世間的一切都在『心』里,而『心』卻是『空』的,那麼是不是也可以認為這整個世界也都是不存在的呢?」
我搖頭道:「這一切你說有就是有,你說沒有就是沒有,只是在佛眼中是空,在你眼中是有罷了。好像我問你你有沒有身體呢?你能說你沒有身體么?但是佛教是說四大皆空,也就是這個身體是地水火風四大假和合,在我們看來是真有,在佛看來是空——所以說,一切的『有』與『空』也都是相對而言,沒有絕對的『有』,更沒有絕對的『空』。」
師兄面色陰沉地應了一聲,似乎沒有完全聽懂,但是到底也是勉強贊同了這個觀點。
孔玫不知何時也挪了過來,漫聲補了一句:「『雲開見日,水盡石出。世間若無,本性則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師兄你好好想一想自然會明白的!」
——由此結束了這個沒頭沒尾又莫名其妙的論道。
這麼一攪合,我的睡意全消,對師兄道:「師兄,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師兄苦笑一聲,無奈道:「我只是覺得,這山這麼大,『天』尚且不能做主,那麼我們又憑什麼為了一己私利阻止旁人進山呢?」
孔玫微微一皺眉,反駁道:「師兄,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怎麼算是『為了一己私利』呢?那吳知府作惡多端,明明是他挑釁在先,我們只是正當防衛罷了。況且就算不是為了保命,我們又怎麼能放任這種惡人先我們找到雲間寺呢!天知道他會許下什麼願望,若是連累了天下萬民,你又怎麼過意的去!」
我心裡暗暗贊同,雖然我並不相信大家的初衷都這麼偉大,嚴格算起來應該都是「為了一己私利」。但是不得不說,孔玫的這一番話真可謂冠冕堂皇,讓人找不出破綻。可是,照師兄這個反應來看,他對我們的行為不滿不止一天兩天了,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果然,師兄聽完仍是皺著眉,嘆道:「如今佞臣當道,天下大亂,萬民受罪已是早已就發生了的,我們就算擋住一個吳知府又能有什麼實質用處嗎?『天道有常』,由著他們去吧,我們倒不如隨性自然,又何必萬事強求呢?」
說得我和孔玫愣了半晌,想不到師兄竟然是這麼想的,這要怎麼說呢……
見我們倆不答話,師兄突然笑道:「好啦好啦,逗你們的,快天亮了,趕緊睡吧!」說著竟自躺下睡了。
我和孔玫有點兒沒反應過來,倆人-大眼瞪小眼地干瞅了一會兒,便也照原樣睡去了。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估計是被師兄那一番奇怪的言論刺激到了吧,等我睜開眼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師兄仍坐在老地方,正就著火堆做飯。孔玫依舊愛乾淨,跪坐在河邊梳洗。一切一如每日,三個人全都心照不宣地忘記了昨晚的談話。
我打著哈欠走到河邊洗臉,順便朝底下望了望,結果這一望居然看見瀑布下面駐紮著密密麻麻的帳篷,按個數來說,少說也有百十來人。
我趕忙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們,孔玫笑道:「小和尚,怕什麼,這說明我們賭對了啊!」
我一愣,仔細想了想,還沒想通便聽師兄解釋道:「看來這猴子還真的只是探路用的!猴子身手敏捷,能夠輕易地攀上陡峭的山岩,官差訓練了它們只是想藉助它們固定爬瀑布用的繩索,既方便又不引人注目。但是官差沒有想到我們也在上面,而且還殺了猴子……
我恍然大悟,不由接道:「所以如果這隻猴子是攻擊用的,那麼官府根本不需要調動這麼多的官差增員。他們之所以這麼做,無外乎是感覺安全受到了威脅……」
師兄點點頭:「大概就是這樣了。還有,我們仍然可以藉助底下的動向判斷他們的實力——若是他們下一步主動與我們談判,那麼就是說明官府的實力比較差,我們便更不用怕他……」
一語未了,忽聽底下有人聲混著水聲傳上來:「喂——上面的人聽著——我們吳知府要請你們下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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