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掌
帝姬瀾這一失陪就失陪了整整三天,自從顧戈被施展了那個什麼回魂之術后,白度就沒再見過他,而且也被帝姬派來的人「請」出了晨曦宮,搬到了一個冷僻的角落裡面,大有冷落他的意思。
白度想著跟顧戈見個面,結果被帝姬瀾變相地軟禁了,他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得很小,出個院門在小花園裡轉兩圈,再遠就不許了。
他多次跟侍從提起要見顧戈,有些重要的話要跟顧戈交代,結果侍從只是說會跟帝姬提請此事,再無下文。
事到如今,白度是看明白了,帝姬這是要徹底隔離開他跟顧戈,可事情沒那麼簡單。
白度坐在房中,叫來侍從:「我所說要見小殿下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修者莫急,近來帝姬要事繁多,不能顧及這些瑣事,但總歸是把修者的事情放在心上的。」
又是這樣的搪塞,白度沉了沉眸子,點點頭,他這幾日一直在附近溜達,校園外不禁安排了高階修者看守,還有帝姬瀾親手布下的陣法,輕易逃脫不得,可幸運的是,那些陣法他在書裡頭都看過,可以不動聲色地破解,而那些侍衛,他也有辦法甩開他們。
正思量著,晚間時候一併出發,第二天早上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
可白度還沒動手,外面就傳來消息,侍從匆匆忙忙地出了門,過了會兒后回來,神色複雜地看著白度,「修者,小殿下來看您了。」
他原本是帝姬身邊親侍的侍從,特地被派遣到白度身邊監視白度,最是了解帝姬的性子,白度如此討得小殿下的喜歡不是什麼好事,依照帝姬善妒的性格,怕是活不長久了。
前些日子,小殿下出了點事情,他並不清楚是什麼事情,只知道帝姬暗中殺死了六位護陣元老,一併殺了很多侍從侍衛,總人數高達幾十人,相當血腥殘暴,宮廷秘聞太多,少說少聽,他才能活到現在。
對白度的憐憫也是一瞬間的,侍從很快整理好心情,面上沒有暴露一絲一毫,低眉順眼地道:「修者準備一下,帝姬與小殿下馬上就來。」
「嗯。」白度點點頭,心道還是顧戈有辦法。
過了沒多久,顧戈就從門外跑了進來,衝進白度的懷裡,撒嬌道:「我好想你。」
帝姬隨後而至,臉色並不好看,但迎上顧戈的視線時還是掛著笑臉,並不情願地說:「離兒這幾日一直嚷著見你,我政務繁忙,今日才得空。」
「帝姬辛苦了。」白度抱著顧戈,兩人傳聲,顧戈道,「帝姬瀾這幾日一直限制著我的行動,他有意將你我分開,你千萬要小心,我擔心她會害你。」
「我也有此憂慮。」白度將帝姬殺了那些人的事情告訴了顧戈,顧戈沉思片刻,傳聲道,「此女心硬如石,狠辣無比,我們儘快拿回白鳳,離開此地。」
「白鳳如何了?」
「在我宮殿,只是白鳳被千年冰魄打造而成的鎖鏈困住,那鏈子得需要鑰匙才能解開。」顧戈說,「白鳳是要用來煉丹的,這幾日我看帝姬瀾每夜都會發夢,可能真的得了癔症,需要白鳳入葯治病。」
「真是狡猾。」白度又問,「鑰匙放在哪裡?」
「她貼身帶著。」顧戈道。
白度點點頭。
一切都在意念間完成,白度跟顧戈表面上是「父子」相逢一般親昵,實際上卻思慮了很多大事,帝姬瀾坐在一旁品茶,觀他二人的親密樣子,心裡頭十分嫉妒。
雖然離兒恢復了記憶,但並沒有跟自己太過親近,想來那三年時光打磨掉了很多東西,也包括她們的母子情,畢竟離兒離開她身邊的時候才三歲。
他作為娘親,三年沒有陪伴在離兒身邊,竟是叫離兒跟個那樣的修者十分親近,實在是令她心中痛恨,嫉妒之火熊熊燃燒著,帝姬瀾無法忍受這種感覺。
她愛著的那個人心思不在她的身上,他們的孩子絕對不能這樣!
咬了咬牙,帝姬瀾借著喝水的空閑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狠辣,她放下茶杯,語氣自然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修者,明日有場大戲,朕想邀修者一同觀看。」
「什麼大戲?」
「暫且保密,朕能保證,是相當精彩的一出大戲。」她從白度身邊抱過顧戈,整理著顧戈的衣服,仔細地看著小兒子,「離兒也一同前去,也好叫離兒看看咱們天家威風。」
「好,離兒聽娘親的。」顧戈乖巧地點了點頭,帝姬瀾微微笑起,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第二日,白度大早上就被侍從叫醒,換好衣服,一路被領著離開了蜃樓宮外,隨著帝姬瀾的侍衛隊一行浩浩蕩蕩地離開祈朝城,往城外行去,最後竟是停在了一處邢台上。
此處邢台極大,長與寬都足有十餘丈,中間設有三處絞刑台,並排列在一起,位於空曠的邢台之上,空蕩蕩的,相當可怕。
白度問侍從:「這是?」
侍從低著頭,答道:「小人不知。」
微微蹙了眉頭,白度被請到右側高台上,過了沒多久,帝姬瀾的御輦駕到,她在眾人的簇擁之下,抱著顧戈坐到了主位之上,俯瞰著整個邢台。
邢台之外密布著百姓,都翹首觀望著邢台內的景象,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層覆蓋在外面,瞧得白度都有些心驚膽戰。
他大概明白過來了,這是要施刑,目標是誰他心裡也有了個大體的數。
果然,敲了鼓之後,帝姬瀾一揮手,施刑官宣布:「帶犯人上邢台——」
一行三人一前一後地被帶上了邢台,那幾人戴著枷鎖腳鏈,天靈蓋頂端扣著一個石盤封鎖了他們周身的真氣,被吊上了絞刑台。
萬籟俱靜,白度沉默著看著絞刑台上的景象,隨後與顧戈交換了一個視線,顧戈坐在帝姬瀾身側,那是最好的位置,自然將整個邢台上的景象看了個一清二楚。
帝姬瀾站起來,上前幾步,大聲道:「諸位,右邊王存有叛亂之心,妄圖在祭祀大典上謀害朕,不僅有違天法,還對玄冥神不敬,其罪當受天雷轟頂亦不為過。但朕年幼的時候,右邊王幫朕良多,對朕恩義深重,他年老時糊塗了一把,朕卻不能不顧及往日恩情恩義,實在不忍他遭受那滅絕魂魄的刑法,故而從輕發落,實以——剮邢。」
剮邢兩字以內力推送,傳到極遠的地方,白度微微皺了眉頭。
洪荒大陸之上已經很少有域主實行剮邢了,因剮邢太過殘忍,雖能保全魂魄,但*卻會承受極大的痛楚,對付普通人的剮邢就是用薄刀片一刀一刀地剜下肉來,但對付修者則會在刀片上包覆一層火屬性真氣,剜肉時一片片火燒火燎,真氣燒灼的感覺比前者更痛楚千百萬倍!
實在是太殘忍了。
白度忍不住蹙了眉頭,帝姬瀾這等兇殘狠辣的人讓他怎麼也接受不了。在他看來,力量是一種象徵,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要有包容心與大胸懷,仁政遠比□□更加利於治國。
但自問,帝姬瀾怎麼治國不是白度所考慮的,他現在要考慮的是帝姬瀾把他們叫到這裡來的用意。
他也就罷了,顧戈還那麼小,帝姬瀾為什麼要叫一個六歲的孩童目睹這麼兇殘可怕的一幕?
帝姬瀾沉默片刻,續道:「天下終歸要易主,這是自然法則,朕對此不憂不怨,但朕卻無法忍受背叛!朕一直將右邊王當親伯父看待,朕剛繼位的時候,處處受制,右邊王如良師益友輔佐在朕的身邊,這樣的背叛叫朕如何能夠接受?!」
「哈哈哈哈哈——」帝姬瀾的話還沒說話就被一陣狂笑聲打斷,右邊王仰頭大笑不止,忽然目光狠戾地落在帝姬瀾的臉上,兩人隔著幾十丈距離,右邊王道,「若是你還是當初那個帝姬瀾,我自然願意輔佐,可你不是——」語調驟然變厲,右邊王道,「一個殘殺子民的帝王不配坐在王座之上!殷瀾,你的心裡染了邪性,你遲早要被那邪性拉入萬丈深淵!我先行一步,在地獄里等著你——」
聲音悠遠深長,彷彿空谷回音一般不斷迴響在帝姬瀾的耳畔,她美眸瞪起,目眥欲裂,狠狠咬牙,一揮手,怒道:「行刑!」
行刑開始,那三人一言不發,死咬著牙,等到一半,慘叫聲逐漸傳了出來,遠在邊上的白度甚至隱隱嗅到了皮肉燒灼的氣息,不敢再多看,別過頭去。
帝姬瀾抱著顧戈,擺正他的頭,讓顧戈望著邢台之中的景象,低下頭在顧戈耳邊輕聲說道:「離兒,看清楚,這就是背叛我們殷家的下場,娘親會給你最好的一切。」
回城的路上十分沉悶,目睹了這場刑法的所有人的心中都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一樣,白度一路無言,回到蜃樓宮時也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悶在房裡不出來。
他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地走,琢磨著是不是他跟顧戈暴露了,今天帝姬瀾搞了那麼一齣戲出來就是為了警告他們。
可是不對啊,帝姬瀾看顧戈的眼神還是那樣,並沒有看出來什麼異樣。
半夜時候,白度聽到門外傳來聲音,警惕地醒來,卻發現是顧戈坐在他身邊,見白度醒過來,立刻鑽進白度的被子里,窩在白度懷裡,「我想你了。」
白度摸了摸顧戈的腦袋,今天看那一出他都快有心理陰影了,別說白度這個小孩了,呃,雖然白度並不是真正的小孩,但是至少看起來像。
顧戈趁機抱住白度,小手從白度衣服里伸進去,感受著白度的體溫。
「我大概知道帝姬瀾的身份了。」顧戈悶悶地說,「她姓殷,殷家久居於撼天神脈之內,是一個很古老的世家。殷家自誕生起便侍奉玄冥,直到後來玄冥死了,殷家才逐漸失去了消息,隱匿了起來。」
「殷家……」白度在書中看過這個世家,知道一些大致情況,然而殷家卻跟玄冥神不同,有關玄冥神的著作繁多,浩如煙海,而有關殷家的卻少之又少。
想到這裡,白度問道:「你知道燭九陰嗎?」
「燭九陰?」顧戈蹙了眉頭,想了片刻,煩惱得搖了搖頭,「不知。」
「奇怪……」白度喃喃道,「撿到你的那個小重天宮原本是燭九陰的洞府,我還以為你會知道。」
「並不清楚,許是哪位妖修大神。」顧戈一本正經,語氣卻奶聲奶氣地道,「我醒來后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只模模糊糊地記得一些重要的事情,可若說是重要的,卻也記不完全。」頓了頓,他又道,「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在我身邊。」
白度聞言,齜了牙,道:「萬一弄錯了,你豈不是尷尬了。」
「不會。」顧戈把頭靠過來,親昵地說,「只要是你的氣息,我就不會認錯,即便化成了灰,我都不會認錯。」
「……我們還是先來說說白鳳的事情吧。」
顧戈沉默下來,有些不悅:「你總是逃避我。」
「沒這個意思……你還小。」白度總覺著對著顧戈這麼個小屁孩說這些事情實在是太有違和感了。
「不小了。」顧戈辯駁,他知道白度的意思是嫌他還是小孩樣子,顧戈咬了咬唇,道,「等我慢慢地吸收了那些力量,我就可以長大了,你要等我長大。」
小孩堅定地說。
白度不與他爭論,道:「你能從帝姬瀾那裡弄到鑰匙嗎?」
「可以一試。」顧戈說,「她的鑰匙放在乾坤袋裡,乾坤袋內寶物眾多,而且需要她的口訣才能打開,比較麻煩。我可以試著破解一下,但需要有人纏住她。」
「我來!」白度一口應了下來,道,「你瞧她真的有癔症嗎?」
「嗯。」顧戈這次確實百分百肯定了,「她今夜前半夜忽然起身,拿起寶劍開始斫砍桌案,房間內的寶物被她砸了不少,我原本想去裝模作樣地攔一攔,結果發現她自己停了動作,一言不發,蹲在地上開始哭泣。那右邊王所說的邪性入心,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你再觀察一下,我們等她邪風發作的時候動手。」
「好。」顧戈點頭,「若是你看到晨曦殿有綠芒浮現的話那便是動手的時機。」
「明白!」
兩人訂好計劃,顧戈在天亮之前又悄悄地潛回晨曦宮。
第二天清早,白度照常打坐修鍊,偶爾借用廚房烹飪兩道小吃,這天白天,他拎著做好的小吃去了季秋林所在的院子。
這幾日,宮中變亂較多,右邊王叛亂遭酷刑慘死,宮內又莫名其妙少了一批侍從侍衛,鬧得人心惶惶,季秋林反倒得了幾天安寧,白度去看他的時候,他正坐在院子里下棋,高大的洋槐樹下,季秋林捻起一枚黑子,正微微蹙著漂亮的眉毛思索著下一步。
白度進屋來,道:「季公子,帝姬吩咐我來給你送些吃的。」
季秋林聞言一怔,手裡頭的棋子沒捏住,啪的一聲掉在棋盤上,他回頭看了一眼白度,眼裡頭帶了些疑惑,「帝姬吩咐你來的?」
「是啊。」白度將食盒放在桌子上,拿出幾盤固本培元的吃食來,「帝姬知道季公子在小院里待的寂寞,叫我來陪季公子說說話。」
季秋林臉色不改,淡淡地掃過一眼菜色,坐在一旁,接過白度給他送過來的米飯,小口小口吃了起來,白度給他倒了杯酒,道:「小殿下回來了。」
「我知道。」季秋林說,「小殿下可好?」
「好,小殿下很健康,就是失憶了,不過帝姬想辦法讓小殿下恢復了記憶。」
「那便好。」季秋林點點頭,又問,「那跟著小殿下一起出現在帝姬身邊的修者是什麼人?」
「啊?」白度沒想到季秋林會問起他來,一時沒防備,差點把酒都給倒灑了,忙平復了下心情,道:「那人是救了小殿下的修者,沒什麼特殊的。」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也不是帝姬的男寵。」
「是嗎?」季秋林的表情一直淡淡的,漂亮的五官也一般地舒展著,沒有露出過除了皺眉以外的任何錶情,他低頭喝了口酒,味道很好,讓他心情也好了很多,白度琢磨著要如何開口詢問帝姬的情況,一直到季秋林吃完飯,他也沒能從季秋林那冷淡的表情中殺出一條出路來。
想想自己這種五大三粗的人來搞這種精細活可真是不合適啊……
嘆了口氣,白度煩惱地看著季秋林。
季秋林站起身來,幫著白度把剩下的東西收拾好,裝進食盒裡,道:「上次你的盤子還在我房裡,進來拿。」說完,二話不說地進了房間。
白度一怔,沒想到季秋林還記得他,他以為那時候季秋林的神智已經不清楚了,跟著季秋林進屋,季秋林說:「把房門關上。」
白度聽話地把房門關好,猶豫著開口:「季公子,我……」
「你要問我什麼?」季秋林坐下,開門見山。
白度愣住,沒聽清似的。
「你救過我的命,季某自知性命卑微,可你對我的恩情我不能不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愛憎分明!好人啊!
聽到季秋林都說得這麼明白了,白度也不跟他打哈哈,直接坐在季秋林身邊,問道:「帝姬的癔症是怎麼回事?」
季秋林臉色一變,「你知道帝姬的癔症了?」
「嗯。」白度點點頭,心裡對此事更是確定了幾分,有什麼能比你的枕邊人更知悉你的習慣的呢?
季秋林思考了下,似是在掙扎要不要說,眼中閃爍了猶豫的光芒,最後一咬牙,道:「帝姬是從懷了小殿下開始就有些瘋癲,那時候並不明顯,帝姬還能控制,隨著小殿下出生長大,直到那年小殿下失蹤,盤亘在帝姬體內的那股邪氣越來越強,不斷地蠶食著帝姬的真氣。」
「邪氣?」
「嗯。」季秋林道,「你我都知,像是帝姬那樣的高階修者很難患這等瘋癲之症,帝姬會如此,全是因為她體內的邪氣。這件事情原本只有帝姬,右邊王兩人知道,我是不小心偷聽到了,帝姬她……並不知曉我也知道此事。」
還好你不知道,白度默默替季秋林感慨,要是帝姬知道了肯定活不到今天。
白度又問:「小殿下是帝姬與誰的孩子?」
「我不知道。」季秋林搖了搖頭,手指摸索著茶杯的邊沿,以此來緩解他沉重的心情,「那位修者十分神秘,有次我在帝姬宮中見過他的背影,白衣飄然,氣質非常,一眼看去就像是神仙一般。」
「像神仙的修者那麼多……」白度頭疼得很,看來帝姬瀾這癔症的始末他是搞不清楚了,也就只能這樣暫且走一步看一步了,等著顧戈的信號即可。
從季秋林這裡得了足夠的消息,白度便站起來要告辭,季秋林叫住他:「等等——」
白度回頭疑惑地看著季秋林,季秋林道:「謝謝你,謝謝你的這些飯菜。」飯菜裡面加了花樣,雖然他弄不明白是怎麼做到的,但是他看得出來,吃過這些飯菜之後他的身體恢復了不少,精神也好了很多,還有院門外的那些禁制,大概都是這個人做的吧?
聞言,白度咧嘴一笑,大大方方地應了季秋林的道謝,「不客氣,也謝謝季公子今天說的。」
「再會。」季秋林點了點頭,待白度走後,望著桌子上的茶盞,久久未動。
他沒有告訴白度,這些年來,那邪氣一直在靠著帝姬的身體滋養自己,正在慢慢長大。丐哥,笑醉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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