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拖累
「但凡李隆基的後人,皆不得善終。」
這話一出口,上官婉兒已經聽得驚呆了,怔怔地看著文晴表情痛苦的臉。
文晴又道:「李隆基的子孫,因為我令人施的咒,或橫死,或夭亡,千年以來,十之八九皆是如此,包括李桐,包括李月薇,還有……李志。說不定紫兒將來也會因為這個而……」
文晴說著,抽了抽泛上了酸意的鼻子,紅了眼圈:「婉兒,你說我作孽不作孽?」
上官婉兒了解她心中的苦,感同身受,輕撫著她的肩膀:「別這樣說自己。就算是作孽,也有我陪著你。」
文晴苦笑,深深地看著她:「婉兒,李隆基雖然讓人憎恨,但是他的後人何其無辜?就算是他們做錯了什麼,也自有法律和老天爺懲罰他們,我又有什麼資格在他們出生之前就決定了他們的命運?何況,他們也都是我的後人……」
文晴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人在作,天在看。我作了這等孽,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了,讓我這輩子投生在了李家,陰差陽錯成了李隆基的後人,呵呵……」
文晴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會短命的。這是我自己給自己挖的陷阱……」
上官婉兒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嚨來了,她猛然抓住文晴的小臂,抖著聲音:「你……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
文晴淡淡地看著她:「如果我什麼都沒想起來呢?」
上官婉兒聞言眸色一黯。
「婉兒,你愛著的到底還是李令月,而不是文晴……」文晴輕輕掙開她的束縛。
「事到如今,你還要糾結這個問題嗎?」上官婉兒微怒,「這一個月來,我無時無刻不在追隨你的腳步,你所有走過的地方,你逛過的小店,你吃過飯的飯館,你停留過的咖啡店……不然你以為我怎麼能在這個地方遇到你?」
文晴聞言,心頭大震。
「文晴,」上官婉兒沉著聲音,「難道這些還不足以讓你明白嗎?」
「明、明白什麼?」文晴針刺般難受,躲避著她的目光。
「我在學著明白你和你的生活,你難道感覺不到嗎?前世也罷,今生也罷,無論是李令月還是文晴,都是我想擁有的,都是我想明白的!」上官婉兒急切地表白自己。
文晴聽得心裡又甜又澀,卻強自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因為上官婉兒的深情而動搖。
半晌,文晴才涼著聲音:「婉兒,文晴就是文晴,李令月就是李令月,我不是她,她也不是我……你這麼漂亮,又這麼優秀,人生……那麼長,會有更好的人愛你、在乎你,我……我不過就是你的過眼雲煙……」
「你什麼意思?」上官婉兒氣急。為什麼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的意思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劇組那邊也該重新開工了,你也該回去了……瀾姐的公司現在需要這部片子來扭轉局面……」文晴說著,躲閃著她的目光。
這樣也好,她想著,傷了老媽的心,她將來就不會太難受。
上官婉兒已然將她閃躲的目光收入眼底,她審視著文晴,突然道:「文晴,你是不是怕拖累我?」
文晴一滯,別過臉。
「什麼拖累?」她說。
上官婉兒心裡一疼,不甘心地雙手捧起她的臉,逼著她和自己四目相對:「你怕自己是李家人,會短命,會拖累我,對不對?」
那雙瀲灧如兩泓清澈的湖水,裡面滿滿當當的都是自己的影子,令文晴心裡酸酸脹脹的難受。
上官婉兒抵著她的額頭,兩個人呼吸相聞,似乎世間再沒有什麼能夠隔絕她們。
「你是為我報仇才做的那一切,就算是有報應,也該是我陪著你。你怎麼敢拋下我?」
文晴覺得更難受,同甘共苦、同進退,對於此刻的她而言,還有比這更美好的情話嗎?
文晴很有種想要抱緊上官婉兒的衝動,可是想想自己未卜的將來,再想想若是自己英年早逝上官婉兒會何等難過甚至孤守終老,文晴就心痛得難以附加。
「回去吧。」她語氣平靜地對上官婉兒說,並且輕輕推開了她。
上官婉兒手中一空,發現文晴已經掙開了自己,站在窗前,只留給自己一個孤寂的背影。
初秋的景色很美,也很凄婉,隔著寬敞的玻璃窗,片片落葉飄飄搖搖,最後跌落在路面上,鋪成一地金黃。
文晴的心中黯然一片。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樹木尚且如此,何況是人?
會不會有一天,她的生命也同這片片黃葉一般,再沒有了生機,化作腐土,直至消散於無形?
一股徹骨的涼意從她的腳心躥了上來,文晴不由得一哆嗦。
沒有人不貪戀生命。
當我們盡情地享受活著這件事的時候,往往會忽視其實生命是有盡頭的;然而當自己的生命長度被打上一個無情的問號時,恰如一個病人被斷定患了絕症,那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便不知道何時會落下,取走我們的生命。
彼時,再沒有什麼能讓我們真正地快樂;彼時,快樂只是暫時的,痛苦才是永遠的。
文晴落寞的背影,看得上官婉兒心如刀絞。她無法責備她前世的妄為,換位思考,若李隆基先害死的是太平,她也會拼了性命對李隆基的子孫趕盡殺絕。這無關乎道德,只是因為愛得太深,深得刻骨銘心。
上官婉兒更沒法質問文晴為什麼趕自己走,易地而處,若她得知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定也不會連累文晴。說不定,自己比文晴做得還要決然,一走了之,從此杳無音訊,誰也別想找到自己。
上官婉兒能體會到文晴其實內心裡還是害怕的,怕真的有那樣一天,更怕那個時候只剩下她一個人。然而,文晴又強撐著不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軟弱的情緒。
如此一想,上官婉兒的心軟成了一汪水。於是,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兩件事,一是不要逼她,二是緊緊地抱住她。
「你別怕,那些巫術都是些虛妄之物,做不得數的。」上官婉兒環住文晴的腰,臉頰貼在她的後背上,柔著聲音說。
文晴的身體一顫,頓覺熟悉的薄荷氣味瞬間包圍了自己。她知道那是自己用慣了的洗髮水和沐浴露的味道,心中感動,她知道上官婉兒真的在試著接受自己,並不是因為李令月才對自己上心。
軟綿、溫熱的嬌軀貼服在自己的後背上,還是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文晴有些心猿意馬,她知道上官婉兒在安慰自己,但她不能如此放縱了自己。
「你也說過,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我自己種下的因,自然要承擔結果。」文晴任由上官婉兒抱緊自己,垂著頭看窗外肆無忌憚飄散的落葉,悶著聲音道。
「我是說過,可還有一句話,叫做『子不語怪力亂神』,你今生既有守正之心,自然不畏懼那些邪妄之事。」上官婉兒又道。
文晴不語。其實她心中,何嘗沒有一絲對生的期盼?
上官婉兒見她不語,知道她已經把自己的話聽到了心裡去,遂趁熱打鐵,又說:「你當年要對付的是李隆基和他的後人,那些符咒怎麼會來針對你?」
「從血緣上講,我也是李隆基的……後人。」想到老天爺竟然如此安排,文晴更覺得心塞。這多像是一個冷笑話?自己投胎轉世,竟成了仇人的後代。
「對那些符咒來說,你是主,它們是仆,它們害不了你的……」
上官婉兒還想說什麼,卻被文晴搶白了:「你走吧,我就是想一個人做點兒自己喜歡的事,四處走走轉轉,不想再談什麼兒女情長,累……」
文晴輕推開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初初聽她的話,忍不住還想說些什麼,不過理智讓她沒再開口。她深深地凝著文晴倔強的樣子,感覺自己像是在面對一個強撐堅強的孩子,便忍住不再逼迫她接受自己的勸慰。
上官婉兒上前半步,撫著文晴消瘦了幾分的面龐,欣喜於她被自己親近時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期盼的光芒。
湊近,唇點啄過文晴的雙唇,上官婉兒滿意於文晴詫異的目光。
「那就去做些你喜歡的事,我這就回去,準備開工。我發誓,一定會用我的表演幫沛霖姐和瀾姐扭轉頹勢!一定會拿下金百合最佳女主角獎!」
上官婉兒放出豪言壯語,話音一轉,脈脈含情地凝著文晴:「你要照顧好自己。那支玉簪,我保存得很好。我等著你,替我別上它。」
說罷,她再一次用力地抱緊文晴,瞬間鬆開,轉身離去。
房門「咔噠」一聲被關上,徒留空氣中淡淡的薄荷氣息,以及獨屬於上官婉兒的味道。文晴痴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