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觸手
「哈?」
「什麼?」
唐明旭和錢小婉同時發出不敢置信地輕呼,王天生再一次表現得比他們冷靜,他仔仔細細、斟字酌句地閱讀完屏幕上的文件,問道:「這是……姑且相信它是國家機關,這個機關的職責是普查和監管……你所謂的『異人』,那麼,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吳兆不贊同地看他,「何必明知故問?」
「我沒發現自己有什麼與常人不同的地方,「王天生立即道,顯然早就在這裡等他,「我相信他們也沒有,你們憑藉什麼來確定……工作對象?」
「科學。」
吳兆依然簡短地回答,又舉高他那個小小的散發著藍光的儀器,「如你所見,常人與異人的腦垂體存在結構差異,他們很容易接收暗示,你們卻能保持清醒。」
「我知道你問的是什麼。」他進一步解釋道,「請相信這是一項非常嚴肅的政府行為,每個新生的嬰兒都會接受x基因的檢測,呈陽性那些將被記錄在案,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密切關注,直到他們成年,可以根據自己的意志作出決定一生的選擇。這時,像我這樣的人就會出現。」
這是他第二次提到「選擇」,王天生清楚地記得他之前的話,知道他所說的選擇是什麼,荒謬的是他第一時間想起古時候的民間傳說,那些關於「度化成仙」的故事。
太多相同點不是嗎?一頭是有趣的喧嘩的人間,失去所有法力快活平庸地度日;另一頭是刻板無趣的天庭,卻能夠擁有移星換月的力量。
力量啊……他心中一動。
錢小婉的直線思維倒比他先抓牢重點,問道:「我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同,超人不是應該身強體壯充滿力量?我還病著呢,誰聽過超人得脂肪肝?」
「異人不等於超人,」吳兆臉色冷峻,卻保持著難得的耐心,「你們感覺不到力量因為你們沒有經受培訓,如果你們選擇作為常人生活,我們會採取必要的手段,確保你們這一生都不會和其他人有任何差別。」
「你是說……」唐明旭終於開口,他乾脆坐到了曹安期的桌面上,用身體將她嚴嚴實實擋在後面,「那什麼特異功能就像遊戲測試賬號,必須激活才能使用,如果不激活,就一輩子沒法登錄,過期還可能作廢?」
「……可以這樣理解。」吳兆謹慎地回答,腦子裡飛快轉念,想著遊戲測試賬號是什麼東西,要如何激活?
兩個男生互相望望,王天生微不可覺地點了點頭。
「給我們一點……」王天生想說「考慮時間」,在情況不明時更多的時間意味著更多可能性,他打算拖得越久越好。不料他話沒說完,錢小婉興緻勃勃地插進來,朗聲道:「我參加!」
三個男生的臉同時轉向她,錢小婉迎著他們的目光一一看過去,心裡吹了聲口哨,真難得,她也有被帥哥們集體關注的一天。
她完全不當回事,笑嘻嘻地叫著:「如果這些不是玩笑,門後面不會突然有人蹦出來說這是什麼惡作劇節目……那我要當超人,要學特異功能。」
吳兆不懂什麼叫做「惡作劇節目」,但他猜到了她的意思,點頭道:「不是玩笑,但你也不用馬上回復,為了保障公民權益,異事辦會留給你們充足的思考時間,你們可以商量過後再做決定。」
王天生和唐明旭同時鬆了口氣,吳兆瞥他們一眼,尤其是唐明旭,補充道:「不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請不要把今天發生的事告知不相關的人。」
就像他預料的,唐明旭根本沒有聽進這句話,他轉頭去看曹安期,滿臉躍躍欲試,吳兆毫不懷疑他會把一切都告訴她,為了炫耀或者只是想找一個跟她搭訕的話題。
他又感覺到了恚怒,瘋女人是對的,他想,她的女兒很危險。
她是怎麼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里平安地活到現在?
「你們不能向常人泄露異人的秘密,這是違法的,」吳兆冷冰冰地道,「我會採取必要的措施阻止這種行為。」
錢小婉和唐明旭瑟縮了一下,王天生平靜地問:「你有辦法知道?你能做什麼?」
吳兆看了看他。
他的樣子實在太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上身還穿著一件他們大學的t恤,胸口印著傻乎乎的校徽圖樣。雖然他說了些不可思議的話做了些不可思議的事,他們三個人仍然缺乏真實感,有一半大腦固執地認定這還是一個課堂上意外入睡的白日夢,沒法把它當回事。
直到他這一眼看過來,與王天生目光相接。
他甚至什麼都沒看清,就覺得有東西通過他的眼睛鑽進大腦,那就像……就像兩根觸手,黏答答濕乎乎,噁心地爬過他的視覺神經網,一頭扎進他乳白色的大腦漿液里。
大腦是沒有感覺的,他不該感覺到任何事,但他就是覺得了……觸手攪拌著他的大腦,無數圖像、聲音、文字伴隨永不止歇的旋轉浮上表面,那些陳舊的記憶碎屑,那些被他判定為遺忘的不重要訊息……
他看到三個月大的自己盤腿坐在襁褓里,雙手環抱著奶瓶;一個月大的自己被一雙柔軟的手翻過來更換尿片;剛出生的自己扯開喉嚨嘹亮的乾嚎;八個月大的胎兒在一片溫暖的黑暗中睜開眼睛,最初的記憶是羊水、漂浮、張嘴呼吸……
王天生猛地睜開眼大口呼吸,那對觸手推動著他的大腦,將他從沉潛的記憶深處撈起來,像把一條擱淺的魚扔到乾燥的沙灘和暴烈的陽光底下……
他汗出如漿,渾身都在顫抖,呼吸聲蓋過了耳邊所有的聲音。
唐明旭和錢小婉驚訝地圍攏過來問候著他,王天生從兩人的肩頭望出去,隔著整間教室的距離,他的目光仍然與吳兆相接。
或許過了很久,或許不過是三分之一秒。
吳兆動了動嘴巴,王天生看懂了他的口型。
「我總是會知道,」他說,「我也總有辦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