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動物觀察日記
曹安期做了一場夢。
腦細胞大部分陷入沉睡,少部分活躍異常,她能看到畫面,卻聽不到聲音,就像旁觀了一場默劇。
這一切的開始是吳兆毫無預警地起立,像個表現欲過剩的神經病一樣打了個響指,然後,她發覺世界慢下來,空氣變得遲滯而凝固,自己像是陷進了濃稠腥甜的糖漿里。
她動作遲緩地眨著眼,彷彿隔著水波望出去,光影扭曲,畫面失序地閃現又消失,像小時候在書本角落塗抹的簡筆小人,要加速翻頁,運用想象力連猜帶估,才能看懂它要講述的故事。
吳兆從她身旁的座位跳出來,高高地站在桌面上,他如履平地般行走,踏過別人的課本和筆記,甚至沒有留下一個腳印。
他出現在台上,取代老師講課。
唐明旭從前排返身奔至她面前,憂急地喚著她,雪白翅膀在他背後高高揚起,千萬道淡金色的陽光穿羽而過。
幕布上投影出一張人體大腦結構圖,下一張是圖片格式的紅頭文件。
……
突然她就醒過來,恢復了全部的知覺,風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萬事萬物細小瑣碎的聲音灌入她的耳朵。
「這位同學你幹什麼——」老師在講台上怒斥,手拿教棍指著前方。
所有人隨之轉向,曹安期也身不由己地扭過頭,看向她左側的位置。
那裡卻已經空了。
翻板豎起,抽屜和桌面只剩空白,未留下任何痕迹,就像那裡從來沒有多出一個人。
老師訓到一半的話驀然住口,不停眨眼,滿臉疑惑地似乎忘了自己想說什麼,為什麼要這麼說——
下課鈴敲響。
隔著那個空蕩蕩的座位,曹安期緩慢地抬起頭,看到臉色慘白的王天生,他顯得比先前更虛弱,單手支著下巴,似乎隨時可能暈過去。但與本體表像相反,他的翅膀卻不復頹唐,它們有力地摺疊起來,在半空中顫抖著,蠢蠢欲動。
…………
……
錢小婉、唐明旭、王天生。
曹安期在她的皮革筆記本里寫下這三個名字,頓了頓,又寫下「吳兆」。
他們現在有一個共同的秘密,她想,和那份紅頭文件有關?
那份文件的抬頭是「北京市異事辦」,標號「京異發[2015]16號」,下面的標題是《關於號召轄區內異人積极參加植樹節活動的通知》……
鳥人=異人?
她在「異」字上劃了一道,旁邊寫下一個「翼」字。
曹安期試著向錢小婉套話,想知道那如夢似幻的十分鐘里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也詢問其他同學,他們甚至不如她,連一半清醒的意識都沒剩下,似乎眨了眨眼,十分鐘就莫名其妙地丟失了。
「啊?發生了奇怪的事情?不知道啊!」錢小婉回答她,睜大眼睛假扮無辜,翅膀卻向前張開來,內疚地擁抱住曹安期。
她的內疚那麼真誠,翅膀甚至小心地避開羽枝,翻到內側,只為了用溫暖細軟的絨毛蹭她的頸根……曹安期嘆口氣,在心裡原諒了朋友的謊言。
算了,她體諒地想,反正她只是旁觀者,看得見翅膀又怎麼樣,終究不是她自己長著翅膀……何必干涉別人的命運呢,當她什麼也不能為他們做的時候。
她收起筆記本,以觀棋不語的心態,靜默地等待事情下一步的發展。
…………
……
她等了七天時間。
在這個星期里,三個鳥人身上發生了一些事:先是王天生的姥爺短暫地恢復清醒,他還沒來得及高興,老人家又突發中風,再度陷入昏迷;然後是唐明旭,陽光燦爛的校草忽然變得憂鬱,每回見到曹安期都神色哀怨,欲言又止,弄得所有人都懷疑她對唐校草做了什麼……最後是錢小婉,這妹子完全不像表現出來那樣粗神經,自打上回對曹安期說了謊,似乎有點不太敢面對她,硬是躲了她一星期。
相比三個鳥人,吳兆這個星期卻過得很平靜,起碼在曹安期看到他的時候。他每天早晨都準時在小區里晨運,穿著一身稍顯寬大的運動服,脊背挺得筆直,喘氣均勻地跑個百八十圈。
曹安期趁他不注意總在窺探他,站在小區花園的樹蔭下,隔著遠遠的距離,聚精會神地看那麼幾分鐘。
看他跑步,完全是專業運動員的水準,上半身保持穩定,雙臂有節奏地擺動,下半身隨之邁開雙腿,每一步都能跨出同樣的長度,精確得像是用尺子量過。
看他拉抻,四肢的柔韌性極強,雙臂充滿力量,能在小區的單杠上輕而易舉地完成引體向上屈腹翻身。
看他彈跳,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跳起來居然能摸到籃板。
……
她本以為這些只是單方面的觀察,就像她小學時觀察隔壁鄰居養的貓(她還寫過詳細的觀察日記),直到她的觀察對象表示異議。
星期天一大早,她放棄睡懶覺,按平時習慣的時間出門,因為不急著去上課,躲在樹后多看了他一會兒。
呃,這個「一會兒」可能比她想象中要更長一些,不是五分鐘十分鐘,而是……半小時。
半小時后,吳兆終於忍受不了那兩道粘在他脊梁骨上的視線,倏地轉過身,怒氣沖沖地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