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引風點火
趙姨娘此話一出,秋姨娘臉色登時一狠,但很快又溫婉如初,眾人自然知道這說的是三房秋姨娘,原來三房還沒進的時候,趙姨娘還得老爺喜歡,打三房一進門,便是天天等日日盼的了,因此趙姨娘恨極了三房,時不時地都要含沙射影說道一番,從前如蘅總憐憫如蕎她們,便總要幫襯著,如今……
如蘅抿嘴一笑,瞥到三房靜靜坐在那,端的是柔弱樣兒,如蘅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西府里周姨娘一向性子怯弱,因此聽到方才的話只低了頭默默坐在那。婉姨娘溫婉蕙質,與二嬸這西府主母關係倒是好的,二嬸平日里也只把二姐姐佟如荇當自個兒的女兒待。
這會子聽著這番話,因著二嬸與母親交好,不喜三房,自然婉姨娘也不會幫襯著,只當沒聽到一般,顧自端了面前的茶在飲。
如此,一旁侍立的婆子丫鬟們都噤聲不語,沒人敢去趟上面的渾水,佟如蕎在一旁瞧著,兩手不安的揪著衣服,坐在那眼眶倒紅了起來,做足了柔弱受欺的樣子,若非前世看到她真正的模樣,當真要為她拍手叫好了。
如蘅不露痕迹的斂了嘴角的冷意,然後恍若未聞般看向婉姨娘道:「母親呢?」
果然佟如蕎有些訝異的朝如蘅那兒一掃,但只一瞬,便又埋下頭來假意抹著淚,彷彿剛才那只是幻覺。如蘅嘴角微微抿著,笑而不語。
婉姨娘笑著道:「大太太和二太太在裡屋伺候老太太呢,一會子也該出來了。」
如蘅乖巧的點了點頭,然後由佟如蕪拉著坐了旁邊兒,如蘅眼尖兒瞧著佟如蕎身上的衣服雖是新裁的,但料子卻還是前年的樣式,便懶懶靠在那椅背上,端著茶盞抿了一口,漫不經心道:「四妹妹身上的料子瞧著怎地不是時新的樣式?」
說著如蘅不緊不慢的掃眼侍立在旁的婆子媳婦們,這一掃,可把下面人驚了一番,明明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小娘子,可那眼神卻是攜著剜透人心的冷沉。
可誰又知道,如今的如蘅卻是在王府里掌事了十年,又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打磨了十年,早已不是從前那驕縱單純的小丫頭了。
因著如蘅是長房嫡出的,其母崔氏又是老太太心中一等得意的人物,而如蘅前面兒都是兩個哥兒,到了如蘅這兒才好不容易得個明珠,因著此老太太便珍愛如寶,整個靖國府上下都知道東府里三姑娘是老太太的心肝兒肉,最最得罪不得的。
這會子瞧著三姑娘不高興了,自然都側了身子垂了頭,斂著腳,眼睛四處亂瞥,與自己無關的都不敢搭腔兒。
如蘅雖是這樣問,但心裡卻是明鏡似地,下面摸不清老太太的心思,雖然幾年前三房入府的是非早就過了,可誰也不知道老太太對三房的態度。
若是添置的太好了,怕老太太知道了,只當他們眼力淺,觸了老太太的霉頭,自然不敢隨意示好;可若是不添置,靖國公佟維信又壓在那,下面人首當其衝,一樣買不著好。
夾在這兩大主子中間,下面人這才折了中,既妥帖地給三房制了新衣,可選料子時又存了副心眼兒。偏偏那三房又喜歡做良善可欺的樣兒,自然專挑這次等的料子穿。
但如今拿著明面上了,再笨的人也知道,這話不能照實了回,誰敢去掰扯老太太的是非?不想要那層皮了!自然要找些別的緣由,聽聞前日里六妹妹佟如苓生辰,後房扯了緞子做成新衣送了去,想必這火就得燃到二房去了,想到此如蘅嘴角牽起一抹笑意。
那二房是好想與的?讓她不好過,那她還不巴巴的跑去把鍋灶都給人砸了,再叉腰罵她個三天三夜才算完的,好戲還在後面呢,如蘅悠然的捻了個果脯子含在嘴裡,兩耳不聞窗外事般靠在那椅背上。
果然,這時後房秦瑞家的忙小心走了出來,陪著笑臉道:「姑娘不知道,前兒因著苓姐兒生辰,大太太讓扯出兩匹緞子來給苓姐兒裁新衣,圖個喜慶,恰逢又到了年下,各房各戶都要添置,姑娘也是知道的,家大難當,添了這個,短了那個,因此也只得先給蕎姐兒扯了原先的做了,一時不全面也是有的。」
如蘅瞥眼看向二房,果然!
趙姨娘一聽就不受用了,厲眉一挑,當即立起身子冷笑道:「我說呢!怪不得今兒好好地節慶日子,偏要穿的沾了霉氣似的,沒得噁心人。原是在這兒等著我的,倒真真是應了那句好狗不叫,我家苓姐兒不過過個生辰,太太慈和,賞了幾尺緞子,也叫人拿捏住做了法子。憑你是什麼好貨色,我家苓姐兒就不是老爺的了不成?就這般眼淺,見不得人好?平日里老爺去的還少了?賞的布匹釵環就少了?偏偏要盯著我們的,人外作得一副柔弱樣兒,背地裡盡使刀子去了,如今不妨把話說清白了,我也不是好過了去的,別叫我捋了腸子說話,不給好臉!」
如蘅微笑的瞥了眼三房,秋姨娘被揭了心思,面子上終究掛不住,少不了埋了頭不說話,手上卻是使勁的揪著絹子氣的咬牙,身子都有些抖了,偏偏人多眼雜,她也少不了忍氣吞聲,裝著樣子柔柔道:「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妹妹怎會這樣想。」
說著那淚珠兒便直溜溜的落了下來,偏了頭就要去拭。
那佟如蕎雖也是個有心思的,遇到二房這樣尖酸難纏的主,反沒了法子,總不能堂堂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拉下體面,市井潑婦般上去同姨娘撕扯起來,也只能忍下一時。
如蘅心下冷笑:二房話糙理不糙,自佟如蕎母女進門,父親便常去三房,時不時有了好東西也都只想著三房,那布匹緞子,珠寶首飾,流水似地送,何時少了去?
可平日里三房就愛挑素樸的穿,在母親面前也是極盡可憐惶恐的樣兒,好像母親整日里壓著她,欺負她似的。
這叫佟維信看了,以為母親是「悍婦」容不得人,再加上從前入府一事本就對母親心生不快,如此就更是憎惡母親,到時候再吹吹「枕邊風」。
原本還殘存的那點兒夫妻情分,就這樣被新歡的溫言儂語一點一點給消磨乾淨了,久而久之,佟維信視母親為陌路人一般,心中有的只是憎惡,以至於最後能冷眼瞧著二房下死手,真真是好計謀。
前世里便是為這事,初一夜裡佟維信就同母親吵了好大一番,倒把母親氣得直哭,而自此佟維信見了母親話也不多說一句,母親病了別說來探望,就是使喚個小廝來慰問也沒有的。
如蘅早知三房的心思,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那二房又一向是說話尖酸刻薄,吵架不要臉面的,因此方才如蘅「引風點火」,把二房的不甘挑起來,也夠她三房受得了。
想從前三房算計著進靖國府時,母親腹中還懷著個弟弟,佟維信卻被秋姨娘勾了魂兒,正正經經的靖國公,竟和岳父的小妾暗度陳倉。
母親一向好強,自己一心交予的人,卻是做出了如此對不起自己的事,更何況那對象還是自己父親的小妾。這般亂了人倫的事,母親如何能咽的下,莫說是母親,就是老祖宗也是斷不答應的。
可鬧到最後,卻道秋姨娘珠胎暗結,還說是個男孩。堂堂靖國府,總不能叫自個兒的孫兒流落在外,老祖宗只好答應了,誰知最後卻是生了佟如蕎,原是佟維信買通太醫騙老祖宗的,老祖宗一頓氣,可母子哪有隔夜仇?耐不住佟維信日日的請安賠罪,就是再大的氣最後也不得不漸漸消了。
後來秋姨娘又生了個兒子,佟維信更欣喜的跟得了個長子一般,日日陪著三房,對這幼子比兩個哥哥還親,還取名「璟」,如此下面的人原本看不起三房,可因著這不禁都又是艷羨又是巴結起來。
自此佟維信更是恨不得住在那,不再踏足母親房內,如此府裡面少不了流言蜚語,只看母親的笑話,說母親當家主母,竟比不得一個自個兒娘家門戶里出來的二嫁小妾。
母親氣急攻心,腹中的孩子沒了,佟維信也沒見撫慰的,倒是老祖宗常叫二嬸來替母親開解,母親才過去了。從前自己雖都知道這些事,可卻是被佟如蕎母子蒙蔽,只同情他們去了,反倒不見母親的辛酸。念及此,如蘅心裡越發揪著疼。
這廂,婉姨娘瞧著這景,也有些慌了,忙給佟如荇使了眼色,佟如荇勸了趙姨娘坐下來,婉姨娘則忙上前勸佟如蕎母女道:「這可是怎麼說的,大過節的可別見了淚,讓老太太瞧見了,怎麼回呢,快止住了,不過是幾句玩笑話,你又何必多這個心?」
說著婉姨娘看向那秦瑞家的道:「原是秦大娘家的話沒說好,叫人誤會了,不過是小事,哭哭啼啼的做什麼。」
那秦瑞家的雖滿心委屈,也不敢再說話,只能唯唯附和。
佟如苓是最單純不過的,年紀最小,瞧著三房的淌眼抹淚的,自己的母親又是方才那般陣仗,也禁不住嚇,扯開嗓子哭了起來,這一哭可是慌亂一眾的婆子媳婦,這邊兒勸的,那邊兒鬧得,得!跟唱堂會的一般,鬧得雞鳴狗跳,全都亂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