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趙崇昭並不知道自己被發好人卡。
他見到謝則安后揚了揚下巴,招手讓他上前,問也不問,直接說:「來讓裁縫量量。」
裁縫沒因為謝則安衣著寒酸而輕視他,畢恭畢敬地上前給謝則安量體型。
謝則安當然沒反對,乖乖隨裁縫折騰。
趙崇昭摸著下巴盯著謝則安看。
謝則安若有所察,抬起頭朝他微微地笑。
趙崇昭圓乎乎的腮幫子抖了抖,瞪著謝則安直看。明明還是一樣的五官,怎麼越看越順眼呢?
趙崇昭心情大好,對另一個裁縫說:「叫你娘子跟人去給三郎的阿娘和小妹的尺碼量來,他們三個人的衣服都要快點趕好。」他頗為嫌棄地掀了掀謝則安身上的破襖,「這麼走出去實在太丟我臉了。」
謝則安從來沒有「不吃嗟來之食」的窮骨氣,他欣然接受趙崇昭的安排:「以後我一定還殿下許多套。」
趙崇昭嗤之以鼻:「我還缺幾套衣服嗎?」
謝則安說:「殿下當然不缺,聊表心意而已。」
趙崇昭聽慣了別人奉承,聞言點點頭說:「那好,我等著。」
開始上路時謝則安發現馬車裡也變了樣,稻草上鋪上了一層軟毛,暖和無比。上頭加了張小桌子,擺著點心和熱茶。一旁還放著三個暖爐,做工精巧,正冒著裊裊暖煙。
……萬惡的資產階級!
李氏看到這些變化不僅沒覺得欣喜,反而憂心忡忡。她對謝則安說:「三郎,你這次是遇到貴人了,但是……」
謝則安說:「放心,我不會亂說話。」
肯帶你玩玩不代表會永遠站在你這邊,一邊是個萍水相逢的小娃兒,一邊是皇帝的妹妹、當朝長公主,孰輕孰重誰不會分?在沒有徹底弄清楚情況之前,謝則安不會輕舉妄動。
他從來不缺少忍耐這種美德。
母子正對話著,近侍的聲音又從外頭傳來:「謝小官人,殿下讓你過去他車上。」
謝則安一愣,對李氏說:「大概是貴人覺得路上太悶,找我過去解乏。我過去瞧瞧,您看好小妹。」
謝小妹說:「我才不用阿娘擔心!」她氣鼓鼓地瞪著謝則安,「我討厭那個殿下,他想搶走哥哥!」
謝則安捏捏謝小妹的鼻子:「沒想到小妹居然是個小醋罈子,以後哥可都不敢娶媳婦兒了,要不然醋罈子要打翻咯。」
謝小妹臉一紅,把腦袋埋進李氏懷裡:「哥哥壞!不理你了!」
謝則安俯身親了她一口,說:「哥哥一會兒就回來。」說完他抱起一個暖爐跳下了馬車。
近侍本來還在做心理建設,猶豫著要不要彎下腰讓謝則安踩著下來呢,沒想到謝則安已經利落地雙腳著地,朝他露出了大大的笑臉。
近侍說:「這樣下車多危險!」
謝則安說:「沒事,摔了正好,我這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摔摔快長高。」
謝則安的一通歪理讓近侍咋舌。
謝則安友好地問:「又是你來叫我,你叫什麼名字?」
近侍說:「小的叫小德子。」
謝則安說:「小德子是殿下叫的吧,朋友之間總不好小德子小德子地叫。你本來的名字呢?」
近侍愣住了,快到趙崇昭馬車前才說:「我叫張大德。」
謝則安說:「喲,大德你這名字可真佔便宜。」
張大德說:「啊?」
謝則安說:「信佛的人只有見著高僧或佛祖才管叫『大德』,」他朝張大德擠擠眼,「大師厲害啊。」
謝則安的表情和語氣都太有趣,張大德忍不住笑了起來,露出兩個小小的虎牙。
他覺得謝則安和別人好像有點不一樣。
謝則安把暖爐擱在趙崇昭車前,伸手撐著前頭的直板往上一躍,坐穩后回過頭對張大德說:「你叫我三郎就好。」
說完才抱起暖爐鑽進車裡。
趙崇昭體型圓胖,自個兒佔了半個車廂。偏偏他還怕冷,地上鋪著厚厚的野獸皮毛,暖爐燒到最旺,整個車廂封得密不透風的,在大冬天裡暖得有點滲人。見謝則安進來了,趙崇昭直直地盯著謝則安瞅:「你這麼快就和小德子聊上了?」語氣有點酸溜溜的。
謝則安說:「交換名字而已。」
趙崇昭說:「你好像識字吧?我叫你過來是想你念書給我聽,路上無聊,我們可以順便聊聊天。」
謝則安說:「行,不過我斷句不是很在行,殿下得將就著聽。」
古文的一大特點是沒有標點符號,整段話的每一個字都連在一塊,能不能理解正確意思就看緣分了。比如孔夫子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後人就爭論說有好幾種解釋,比如一種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看起來像在支持愚民政策,還有種卻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斷句不同,整句話的意思就變了。
趙崇昭說:「沒指望你念得很好。」
謝則安點點頭,從趙崇昭帶的書里找出本刑律——其實是給自己補充點常識。
無論在哪個時代都不要當法盲!
否則怎麼死都不知道。
以前謝則安為了確保作惡多端的強-奸犯「生父」被捕后能馬上挨槍子,對法律做過深入研究。在法律邊緣遊走多年的經驗告訴謝則安,法律既是自保工具,又是絕佳的武器——用好了,它就是好東西。
雖說在這種時代肯定人治大於法治,不過了解一下總比往後被人栽點罪名弄死還傻乎乎地只會喊「冤枉!天大的冤枉!」要強,至少你知道自己冤枉在哪裡。
謝則安乖乖開始給趙崇昭念書。
刑律本來是乏味的,但他把語調拿捏得很好,又不時地詢問趙崇昭一些不理解的地方,趙崇昭一直聽得興緻盎然。兩個人一個念一個聽,一個問一個答,不知不覺竟把大半本刑律琢磨完了。
趙崇昭終歸還是堅持不了太久,他把謝則安手裡的書一扔,說:「行了,今天就念到這。」他高興不已,盯著謝則安的眼睛在放光,「夠多了,平時我要看完這麼多至少得三天。我果然沒看錯人!」
謝則安:「……」
這隻能說明你懶吧?
趙崇昭卻不這麼認為,他覺得謝則安很好用,不客氣地命令道:「以後你都來給我念書。」
謝則安說:「沒問題。」
趙崇昭正要拉著趙崇昭聊點別的事,馬車卻停了下來。
原來是下一個驛站已經到了。
趙崇昭伸了個懶腰,驚訝地說:「真快啊!還以為又要無聊很久呢!走,下去吃點東西休息一晚。」
謝則安說:「成。」
謝則安跳下馬車。
張大德上前伺候趙崇昭下地。
謝則安又在心裡說了句「萬惡的資產階級」,才對趙崇昭說:「我去看看我阿娘和小妹。」
趙崇昭點點頭。
謝則安先把李氏牽下馬車,才哄正在鬧彆扭的謝小妹:「乖,哥哥抱你下地。」
謝小妹眼眶泛紅:「不下,說好一會兒就回來,結果一直不回來!」
謝則安說:「唉,殿下不讓走,我非要走的話他會叫人打我板子的。小妹你想看我挨板子嗎?」
謝小妹睜大眼。
接著她哭喪著臉說:「不想!」她終於走出來,摟緊了謝則安的脖子,「那個殿下是壞蛋!大壞蛋!」
趙崇昭:「……」
他怎麼就成了壞蛋了?冤不冤啊他!
謝則安不知道趙崇昭走過來找他,笑著應和謝小妹:「對,他是壞蛋,來,親哥哥一下,哥哥抱你下車。」
謝小妹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親密,摟著謝則安用力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抬起頭朝趙崇昭露出得意的笑臉。
謝則安:「……」
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謝則安僵直片刻,認命地順著謝小妹的目光扭頭。不出預料地對上了趙崇昭不善的目光,他只好乾笑一聲,乾巴巴地問好:「殿下怎麼過來了?」
趙崇昭說:「過來打你板子。」
謝小妹嚇了一跳,掙扎著下地,用小身板兒擋在謝則安面前:「不許你打我哥哥!」
趙崇昭見謝小妹和謝則安感情這麼好,忍不住羨慕妒忌恨。他也很喜歡自家妹妹,但他妹妹性格冷淡,從來不會像謝小妹這樣膩著謝則安。
趙崇昭說:「行,看在你的面子上饒他一次。」他蹲下和謝小妹平視,笑容可掬地問謝小妹,「你叫什麼名字?」
他可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特別像想誘拐小妹妹的怪蜀黍。
謝則安警惕地把謝小妹拉到身後。
——你個死胖子離我妹妹遠點。
趙崇昭:「……」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招人待見了!
趙崇昭哼笑一聲,說:「三郎,來陪我吃飯。」
說完就大步往驛站里走。
謝則安把謝小妹交給李氏,說道:「我過去了,阿娘你和小妹自己吃點。」
李氏正要叮囑幾句,已經走出挺遠的趙崇昭回過頭來,惡狠狠地說:「還不快過來?真要要我請你嗎?」
謝則安只能跑步過去,亦步亦趨地跟在趙崇昭身後走進驛站。
謝小妹又傷心起來,向李氏哭訴:「我討厭那個殿下,他搶走我哥哥!」
李氏露出了少有的嚴厲:「小妹,以後不能再這麼說話,要不然遲早會給你哥哥招禍。你真想你哥哥挨打嗎?」
謝小妹嚇了一跳,乖乖點頭。
李氏神色憂慮。
兒子得了貴人青眼,到底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