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城
天氣不錯,陽光也正好,在這麼美好的日子裡嫁娶自然也是極好的。
且不說人民群眾的眼神是不是跟說好了似的一起都不好使了,夜斗同志這麼捯飭下確實還能糊弄糊弄群眾,此刻他被朝玉撲得一臉白,還不忘描眉塗唇,真是怎麼濃厚怎麼整。
照她看來,夜斗現在臉上的粉剝下來得有兩斤重,不過哪怕到了這種地步,她還是能隔著他那麵粉臉感覺到陣陣戾氣,彷彿下一秒他就要去報復社會。
朝玉全程笑呵呵,擱下眉筆再瞅瞅夜斗笑得更歡了,一點都沒有開逃之前的緊張:「好了好了,真是太完美了。」
當然,被誇的就完全沒有這種好心情,臉上的肌肉氣得直抽抽,他張嘴還想要爭辯什麼,卻被在邊上全程圍觀的她一把拍上去,然後大眼瞪小眼——
「你別動!妝都要掉了!」
「你……」
「不行,總覺得還缺點什麼。」她完全無視了某人內心的掙扎,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幾個來回后兩手往他胸膛上一摁,還摩擦摩擦了兩把,「胸……胸沒了。」
「………………」
她順手拿了果盆里的倆香瓜往夜斗衣服里塞,尺寸弧度就跟配好了似的合適:「嗯,簡直是為你而生的。」
「…………………………」
她往後退了一步,邊上的朝玉已經手腳超快地把棉帽戴上了夜斗的腦袋。
她點點頭,看著還想在品味,然後煞有其事地說:「白衣勝雪,美不勝收。」
「咎音……你找死嗎?!」夜斗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終於崩斷,幾個井在額頭上砰砰炸裂,捏著腦袋上的帽子就往地上砸。
只是這衣著打扮和聲音作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完全沒有起到威懾的效果,還特別好笑,她本來就不擅長調節面部表情,這回乾脆就給要笑不笑地整張臉都扭曲了。
夜斗怎麼會看不出她實則是快被笑死了,一時惱羞成怒把人抓來就把自己那堪比石灰牆的臉往她臉上回蹭過去。
這加了香料的粉一蹭就沾了她半張臉,香氣跟著往她鼻子里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她一時間竟暈暈乎乎的。
等到夜斗不留餘力地把兩邊粉都蹭上她的臉后,他才高興了些,尤其是她一副傻了吧唧愣在那兒的樣子,更讓他心裡舒坦。
朝玉眼看著自己好不容易弄好的妝全花了差一點就要放聲尖叫,可再左右看看,一個笑得得意,一個又不說話,她愣是把自己的聲音咽了下去,依她此刻的心境還慢慢生出了點悲涼,但臉上仍是露出了微笑:「好了,兩位也別鬧了。咎音姑娘,我幫你把臉擦乾淨吧,好好的美人兒都快變成街頭那麵店老闆養的花貓了。」
她還沒有回過神就被朝玉握著手腕帶到了梳妝的矮桌那兒,朝玉拿了沾了水的帕子,又把面前的銅鏡扶正,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白乎乎的尖臉。
「來吧,我幫你擦擦。」朝玉笑著伸手過來。
她卻沒來由地一陣心慌,撇開頭不再往鏡子裡面看,接過朝玉手中的帕子對她笑笑:「不用麻煩,我自己來就好了。「
朝玉手抓了個空,茫然地眨眨眼才嗯了一聲,再看另一邊的神明大人,還在那邊蹭著臉,看來粉確實厚了些,完全看不出現在是個什麼表情,不過她大概可以想象。
朝玉輕嘆一口氣,終歸是有了點兒感慨:「能與自己所愛之人在一起的輕鬆自在,真是朝玉羨慕不來的。」
「……啊?!「夜斗回頭甩出個嚇人的臉,可惜沒有來得及表達就又被拍了回去。
她拍了拍又沾到夜斗一臉粉的手,反正看他這反應也是要說些沒營養的話,還不如不說,而且對朝玉而言,這一生都是身不由己,此刻有些觸景傷情也是難免的。
……嘖,奇怪,她幹嘛要用觸景傷情這個詞兒?
比起夜斗的狀態外,同身為女性的她似乎更能理解朝玉一些,先不說她早年的遭遇,就說這次她出嫁的對象,那可真是……一言難盡。
雖然也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接觸,但在蝴蝶樓呆的這幾天,她還是有幸看到了那位和茂老爺,近七十的年紀,長相已經不是用帥不帥來形容的了,而是要從能不能看來描述,身上肥膩的肉估計能抵三個朝玉,小眯眼咕嚕嚕地轉,手也在咕嚕嚕地轉,他還特別喜歡掐年輕的女孩子,一口一個要贖身納回去做妾。
這樣的人,唯一的優點大概只剩有錢了。
然而最可悲的是明明是那麼糟心的對象,可對深陷吉原的女人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羨慕可以嫁人的朝玉。
她心底在嘆息,但面上只能打起精神,笑著對朝玉說:「沒關係了,朝玉小姐,至少從今往後,你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了。」
朝玉淺淺地笑了,但笑意卻達不到眼底:「是啊,終於可以自己選擇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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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迎來任何可能出現的結局前一定要做的就是——送夜斗出嫁。
傍晚時分,她遠遠看著夜斗的臉被棉質禮冠再次遮擋得嚴嚴實實,以及那些被如同憑空出現的新娘嚇到的其他人。
不得不說朝玉的妝化得不錯,至少幾層麵粉裹上去,讓夜斗還算尖的下巴看著跟她的也沒差多少,加上之前朝玉表現得特別乖巧和恨嫁,也沒人懷疑從房間走出來的是不是真的新娘。
夜斗就這麼順順利利地被迎親隊伍給抬走了。
此時此刻,要想找個什麼詞來形容她現在的心境還真有點困難。
那麼大個寒氣從新娘身上陣陣發出,那些人都感覺不到的嗎?……嘖,總之臉皮不能抽,千萬不能抽。
等到人群熱熱鬧鬧過去了,她才從圍觀追用的柜子里爬出來,再把已經換上輕便衣裳的朝玉拉出來,她想了想又從花盆裡摳出點老泥抹在朝玉臉上才滿意:「要走就趁現在吧,朝玉小姐。」
跑路的具體操作也很簡單,由幾乎沒人可以看見的她先去打探下路線,在確定這段路安全后再叫朝玉過去。
這個方法原始但卻好用,一路上她們都沒有遇到什麼人,可還是一直等出了蝴蝶樓跑上街才算真正的鬆了一口氣。
「好了,出了吉原大概走上半天就能回村裡了」
出了吉原,出了吉原就好了——但也就是那麼想想,現實不會那麼如意。
跑著跑著,她們身後傳來了吵鬧的腳步聲。
她回頭一看,竟是一隊拿著長棍的男人氣勢洶洶地朝她們這兒殺了過來,嘴上還大聲嚷嚷著「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她左看右看都覺得那個他們要抓住的「她」只可能是自個兒邊上的這位大美人,這會兒她都已經眼淚汪汪地緊抓她的手臂不放了——
「咎音姑娘!我們怎麼辦?!」
「啊啊啊夜斗在搞什麼?!「她有些抓狂,一咬牙便抓著朝玉朝街口狂奔。
可跑路這種事,只有她一個人就還好,可偏偏必須帶著一起跑的還有朝玉。她這麼些年養在蝴蝶樓里怎麼跑得動,沒一會兒就慢下了腳步,開始大聲喘氣。
她琢磨了下,想著乾脆背著朝玉跑算了,現在也顧不得什麼路人視角了,可她剛打定主意,抓著人的手就甩空了——朝玉忽然一個平地摔,狠狠地栽在了地上。
「朝玉小姐!」她一驚,趕忙回頭要把人扶起,「你沒事吧?」
朝玉面露痛楚,勉強從地上支撐起身體,但怎麼也站不起來了:「不行,我的腳崴了。」
「我背你。」
「不行,感覺傷到了骨頭,真的動不了了。」
她往後看了眼,好不容易甩遠了些的打手眼看又要殺過來了,她只得先把人往邊上的巷子裡帶,然後迅速地扯下她的外衫套在自己身上,又把巷子里的雜物拉過來擋住朝玉的身體。
等做完這些事後,她再對朝玉囑咐道:「你在這裡躲著,我去把人引走,之後再來接你。」
「好。」朝玉猶豫著點了點頭,又說道,「你自己也小心點。」
說話間那些人已經追了上來,就在她幾米開外的地方,卻偏偏看不見身為神器的她。
她再看了眼巷子,確定人遮得好好的以後往前跑了幾步,撿起塊大石頭奮力砸到領頭的男人面前。
這忽然的一下把還在原地左張右望的幾人嚇了一大跳,晃一眼看到人群中有個穿著朝玉衣裳的女孩子就握緊了棍子追了上去。
只是比速度她不會輸,同她的彈跳力一樣,她現在的速度也是以往不能比的,可惜的是她現在並不是要賽跑而是得想辦法把人引開,所以只能儘可能的限制自己的速度。
可時間一長,她也有些煩了,那些來追她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時勤於鍛煉,都好半天了還跟得緊緊的,朝玉那邊還不能放心,必須得儘快回去。
想到這兒,她也顧不得什麼了,乾脆一個急剎車回過頭。來追的人看清人後也是一愣,這才意識到他們是完全弄錯了方向,但他們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惱怒之餘便將棍子高舉,就要打過來,想著至少要抓一個回去可以交代。
她摩拳擦掌,對著迎面哇哇衝上來的男人一記左勾拳,一拳就把人打飛了出去。
她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拳頭眨眨眼:「還真挺有勁。」
簡直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她乾脆耍起了連自己都看不明白的打人套路,基本就是以蠻力一溜干翻。
她力量雖大,但也只是把人掄倒在地,沒有真下狠手,其中一個趴地上喘氣的很快就掙扎著起來。
那人勾著背,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右手從腰后摸出了把短刀,他悄無聲息地繞到了正在專心對付眼前幾人的少女,看準時機便一刀向她背後刺去。
那種強烈的殺意就算她想無視也難,踢翻一個要迎面打上來的后,她直接一個回頭就捏住了男人的脖子。
他手中的短刀落到了地上,拼盡全力的掙扎卻是徒勞,捏著脖子的手越收越緊,肺部傳來的灼燒感想要炸裂他的整個胸腔。
啊,要死了吧?
她沒有很快捏斷他的脖子,甚至還在細細打量此刻男人的表情變化,那種痛苦的表情取悅了她,他會在絕望中慢慢失去氧氣的供給,大腦的意識也會逐漸飄離,就像被扔在陸地上的小魚一樣,再怎麼掙扎也是徒勞,也像那晚的……
那晚的……
「……」她神色一變——
那晚的……什麼?
捏住脖子的手忽然鬆開了,男人癱在地上大口呼吸著空氣,眼前的少女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力氣,這是他無法想象的。
死裡逃生后的巨大恐懼壓得他無法抬起頭,連滾帶爬地慌忙逃開,等到離開一段距離后,他察覺那人沒再追來才敢回頭看一眼。
只見那少女默然站著,面色蒼白,雙目失神,但也就是這沒有表情的表情竟讓他看得心間一顫,不敢再看第二眼,頭也不回地跑了。
其他人見狀也意識到了眼前的少女似乎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面面相覷間也有了要撤退的意思。
可觀察了會兒,他們察覺到她只是在發獃,猶豫間又慢慢地圍了過來,那些長長的棒子再次被高高舉起要朝她揮下。
她卻還未從剛才的事中抽離,怔怔地看著那隻捏著男人脖子的手,自己差一點就殺了人,甚至覺得這是自然而然的事……
她到底是怎麼了?
「大姐姐!躲開!」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還有點耳熟。
她這才發現了情況的不妙,下意識往下一蹲,從天而降般的沙石淋頭而下,還有點兒很刺激的味道。
她舔了下嘴角,竟是摻了辣椒粉。
那些被賞了一臉的男人立刻捧著臉哇哇大叫起來,沙子跟辣椒一起落到眼睛里確實夠他們受的。
「大姐姐!這邊啦!」那個小小的身影從後面躥出來,拉著她的手就繞進了小巷窄路,對這一帶熟門熟路的他很快就躲到一邊甩開了揉著眼睛追過來的幾人。
遠遠看到他們離去的背影,她這才鬆了口氣,經過這麼一通亂跑,剛才還亂鬨哄的腦袋也恢復了正常。
她低頭看向那個拉著跑的身影,只一眼便認出了他是誰:「是你?」
「嘿嘿,大姐姐我們又見面啦。」他笑著蹭蹭鼻尖,正是幾日前她在麵店遇到的那個硬要請她喝酒的男孩。
「剛才在路上看到大姐姐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呢,差點就不認識了,還好想起來了是姐姐你!」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幫了我,小弟弟。」
「我叫阿遼啦。」男孩滿面笑容地湊了過來。
「嗯,阿遼。」她點點頭,摸摸他的腦袋,「姐姐還有些事,等解決了以後一定會去店裡好好謝謝你的。」
她說完便站了起來,在確定外面沒人後向朝玉藏身的地方跑去,只是剛走了兩步手腕就被一把握住:「……阿遼?」
「如果大姐姐是要去找剛才跟你在一起的另一個姐姐的話,方向可不是在這邊哦。」
「誒?」可她再次確認方位,確實沒有記錯。
「那個姐姐在大姐姐走後就自己去了那邊哦。」遼遠遠指向了另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再回頭時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大姐姐你大概是被騙了呢。」
是她……被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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