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城

第79章 城

「我等毘沙門門下一族近日發生巨變,我能想到的辦法唯有拜託夜斗神出手……救我主一命。」

兆麻是這麼同她說的,言辭懇切,不似有假。

毘沙門是誰,她自然有所耳聞,那位從唐遠渡而來的神明在這片土地早已成為了一位受萬人供奉的偉大武神。

兆麻溫和近人,卻鮮少提及門下之事,所以此刻的慌亂無措在她看來確實是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或許正如他所說甚至攸關毘沙門的生死。

這個時間夜斗早就出門了,要想找他的話唯有去民眾向其祈願的地方,不管怎麼說,夜斗一天的某個時間總會在那裡出現。

「你跟我來吧,我們去找夜斗!」

她帶著兆麻上了街朝那兒趕去,再沿途找找人,只是街上人來人往的,偏偏不見那人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另個小小的孩子在攤販間忙碌。

遼抬首間看到了少女,立刻笑逐顏開,可再一看,她身邊又有個沒有見過的男人,又不自覺請蹙了下眉:「咎音姐姐?」

她忙迎了上去,問道:「遼,你有見到夜斗嗎?」

「我剛跟夜斗分開不久,他應該還在集市中間那邊的亭子里。」遼見她著急匆忙的樣子覺得有些奇怪,看了眼那陌生的男人後又問道,「咎音姐姐你這麼著急夜斗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搖了搖頭:「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還是先找到他人再說吧。」

遼見狀也明白了確實有大事發生,忙跟身後幫工的老闆打了招呼,帶著另外兩人朝剛才與夜斗分別的地方快步走去。

夜斗見到三人匆忙而至的時候剛要起身離開,他挑了半邊眉,又靠回欄上打量起跟著咎音的那面生男人來。

神器嗎?

她遠遠看到了夜斗,加快了步伐,還未站定便急匆匆跟夜斗介紹起兆麻,只是話未過半,身邊的男人竟忽然朝夜斗跪了下來,一頭狠狠磕在地上。

「您就是夜斗神吧?!」

這一舉動嚇了她跟遼一跳,倒是夜斗不緊不慢地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眼睛微眯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有得到回應的兆麻捏了下拳頭,心中最後掙扎了一番,還是將話說出了口:「我乃毘沙門門下神器,名喚兆麻,我知道您就是夜斗神,此番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夜斗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只是神色仍是淡淡的,他是想不到負有盛名的武神門下的神器會有什麼事來求自己。

「拜託夜斗神,把我們一族全部都殺光吧!」兆麻閉著眼睛幾乎是喊出了自己的請求。

她一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之前已經知道兆麻所要說的事與毘沙門一族有關,但也完全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咎、咎音姐姐,這個男人也是神器吧?他是要夜斗殺光他的一族?」遼也吃了一驚,與神明和神器相處久了,他自然也明白了這話意味著什麼。

相比他們的驚愕,夜斗仍是那樣,大半張臉匿於投下的陰影下,辨不明神色,停頓片刻后僅是問道:「……你有錢嗎?」

並沒有任何意料外的表情或是想要詢問前情的*,只要有錢他就願意接受,與以往的沒有不同。

兆麻一愣,如實說道:「我……我什麼都沒有。」

「……」

「我唯一有的僅是毘沙門大人所賜的名字……但我的名字是我主人一人的所有物。我已有被斬的決心,所以才來見您,是我們貶低了主人,『麻』已是禁忌之名,不會被再次叫喚吧。」兆麻的聲音逐漸平靜了下來,無論如何,他也想守護毘沙門賜給自己的名字,「就算這樣也好,如果您能幫助那位大人,我會把這個名字還給主人!」

夜斗垂下了眸子,餘光掃過身邊的少女后沉默半晌,隨後從台階上躍下,自行朝毘沙門的神社方向走去,越過兆麻身邊時輕聲說道:「那就先欠著吧。」

「……」兆麻一怔,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位他從未接觸過的禍津神,等回過神后,他忙不遲疑地站起來要跟上前去。

夜斗的腳步又停頓了下,然後側頭對身後要跟上的少女和男孩說道:「你們先回去,等我回來就好。」

她愣了下,似乎早已料到會是這樣,夜斗仍舊沒有帶著她的打算,這麼多月來一直存在的疑問此刻到了嘴邊,只是看著眼下的情形還是咽了回去:「好,你們多加小心」

直到夜斗和兆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直到感到衣角被遼輕輕扯了扯才回過神來,低下頭看了眼面帶憂色的男孩后輕輕地笑了笑:「沒事了,我們回去等消息吧。」

遼點了點頭,跟在她身後轉身與毘沙門神社所在的反方向走去,他悄悄回頭看了兩眼夜斗離開的方向。

或許是旁觀者清,遼看得出這兩人之間有種說不清的隔閡,也明白神明與神器的羈絆應該是什麼樣的,夜斗確實從未使用過她。

有一件事遼也從未對她說起過,他同夜斗住在一個屋,他知道幾乎每個晚上,夜斗都會偷偷離開,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會回來。

他曾經好奇地跟上夜斗想要知道他到底是要去幹什麼,但可惜身手遠不及他,沒幾步就跟丟了人,但他仍然看到了個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女孩模糊的影子,她總是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好像等了很久很久一樣,可惜他始終沒有機會看清。

時間一久,遼乾脆直接開口問夜斗,當然只是開玩笑般的說要跟咎音告狀,不過那時夜斗看他的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冰涼,他直到現在還記得夜斗對他說的話——

「不要好奇,也不要去問,你那無謂的探聽只會碰觸些不屬於你該知道的事。」

所以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沉默,他並不是個不懂輕重的人,如果這件事最後傷害的會是咎音,那他寧可什麼都沒有看見。

「……你是?」

快要走到家門的時候,少女忽然的駐足拉回了遼的思緒,他聞聲抬起頭,而此時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卻是個從未見過的女孩,那猶如瓷娃娃般的臉龐上是輕淺的微笑。

女孩迎上他們目光,嘴角的笑意加深,對著咎音說道:「好久不見。」

她反倒有些困惑,乍看之下並沒有想起眼前忽然出現的女孩是誰,又為什麼會認識自己,但確實有些似曾相識,記憶的最深處有什麼東西被撕扯出來,讓她痛苦地蹙起眉頭。

「啊,也不能這麼說,畢竟我也一直在這裡,只是都沒有機會好好跟你照面。」女孩看出了對方的茫然與些許不願想起的痛楚,她似乎也很樂意看到這樣的表情,才又這麼似不刻意地加了這句。

遼的眼裡一亮,但又很快暗了下來,他終於認出了這個身影,她就是每晚跟夜斗一起離開的女孩。

咎音卻不了解這件事,只是又蹙起眉反覆道:「一直在這裡?你是誰?」

「你真的忘記我了嗎?」

風吹散了一地落葉,隨著這一聲誘導般的的低語,她的思緒回到了許久許久之前——那時她還不是神器,那時下棲也還活著——她確實有見過她。

「是你。」她終於想起來了,她曾在下棲的祠前見過這個女孩,她跟那時一模一樣,容貌沒有任何改變。

沒錯,沒有任何改變……

咎音拿手背抵住了額頭,那種撕裂般的疼痛隨著思考又一次開始了,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腦袋裡迴響起來:

——「為什麼你一點都沒有變?!為什麼只有我在一直變老?!」

——「我不怕等,我只是怕等到最後還是等不到。」

——「告訴我,到底怎麼樣才可以在他身邊?」

這個是……下棲的聲音?下棲是在跟她說話嗎?為什麼她對這些話沒有絲毫印象?……還有,下棲跟緋音又是認識的嗎?

她忽然不敢繼續想下去,又或者說,她痛得快要裂開的腦袋也無法讓她繼續想下去,她甚至無力再支撐起身體,只是在膝下一軟要倒下去之前又被人牢牢扶住。

緋音扶著她的肩膀又抬起頭來,她似乎並不急於繼續話題,望著她又展顏一笑:「我們走吧,不然夜斗可得徒手面對毘沙門門下的墮落之物了。」

「誒?」

「呵,我重新介紹下自己吧,你可以叫我緋——」她停頓了下,起身背著手笑了起來,欣喜的樣子就像個孩子得到了喜歡的玩具,「這是夜斗給我取的,我果然還是最喜歡這個名字。」

「……緋?」

「是的,緋音,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吧?」

她睜大了眼睛,也跟著明白了過來,眼前這個笑臉盈盈的女孩究竟是什麼身份:「你是……」

——夜斗的神器。

夜斗當然會有其他的神器,雖然有一瞬間的震驚,但她很快就平復下來,然而這之後更大的疑問有在腦海中閃現。

為什麼夜斗的神器會在下棲的村子出現……甚至這兩個人還認識?

「夜斗,夜斗,夜斗……」她念著他的名字,但眼前出現卻是那年下棲親手做的祠上刻上的名字,聲聲過後口中的音節不自主地變了,「夜卜,夜卜,夜卜……」

兩者的名字僅僅是一字之差,夜斗跟那個讓下棲等了一輩子的神明。

「……怎麼會這樣?」她眼底漸漸泛起酸楚,目光有些無措地朝周圍看去,拳頭只有攥得緊緊的才能抑制住顫抖。

下棲……下棲,下棲你喜歡的人是夜斗嗎?你等了一輩子都等不到的人是夜斗嗎?

「想要知道一切嗎?」

聞聲,她微微抬首,眼前多了只纖細白皙的手,是女孩向她伸來的邀請——

「那就跟我走吧,咎音。」

「咎音姐姐!」遼有種不祥的預感,出聲想要攔住她。

只是她的目光堅定,已然下了決心,將遼推向屋子:「沒事的,遼……你等我們回來。」

緋聞聲垂下了眸子,不變的唯有嘴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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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的一隅被層層烏雲籠罩,相隔數里都能感覺到令人透不過氣的沉重,如今的毘沙門神社已經是一片廢墟,完全不敢相信這曾經是一位神明的住所。

彷彿將天空與大地相連起來的巨大物體在地上低緩的蠕動,細看下其中還有時不時掙扎而出的人形,他們在痛苦地嘶吼著,想要逃開卻完全無法脫離束縛,那東西竟是妖魔將墮入魔道的神器納入一體的聚集之物,已經完全找不到一絲屬於神明的氣息了。

這個東西真的可以殺死嗎?——她不禁有了這樣的疑惑,而這之後又習慣性地尋找起另一個人的身影起來。

「怎麼到現在才來?」

她一愣,她知道那不是在跟自己說話,他的聲音是從身後亂石堆上傳來的,但此刻再聽到他的聲音,她心頭只有慌亂一片,甚至不敢回頭。

「這麼盛大的場面,我這邊也要稍微準備下呢。」緋迎向夜斗的目光,又輕笑出了聲,向在身後不願回頭的少女那兒微側了下身子,說道,「你說是吧,咎音。」

「咎音?」夜斗一怔,待緋音讓開了身子,真的見到了自己口中的少女,愕然過後的憤怒讓他將目光射向笑意正濃的緋音,「你!」

「這可是父親大人的意思。」緋打斷了夜斗的話,說得理所當然,「你也有點太過考驗他的耐心了。」

「……」

夜斗沉下了臉色,他大概能猜到那個人的用意,所以才執意不去使用咎音。他再看到此刻她背對著自己沉默不語的樣子,應該就是受到緋音的影響。他這些日子也能感覺到她的心意,但越是這樣,他越是不能跨過這條界限。

「夜斗。」

「……」夜斗微頓后將目光投向忽然開口喚他的少女。

咎音放下了所有的負擔,事實上,聽不明白夜斗和緋音間的談話究竟在說些什麼,此刻的她最想問的也只有一件事——

「夜斗,你還記得下棲嗎?」

「……!!」

夜斗的瞳孔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緊縮,乾裂的嘴唇微微張開,他或許是想要說什麼的,但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其實他不用說也可以。

「原來真的是這樣。」

對於咎音而言,他情緒的劇烈浮動早已溢於言表,她想她已經知道答案了——夜斗正是那個忘了下棲、讓她一個人一直等下去的神明。

緋音不動聲色地將兩人的反應盡收眼底,抬手以廣袖掩住嘴角彎了彎嘴角,看來這真和父親大人的預料一樣,確實是有趣的發展。

「毘沙門大人!!!」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兆麻的大聲呼喚,墮落神器的體型彷彿比剛才更大了些,向天際發出的陣陣咆哮。

夜斗望著那碩大的東西「嘁」了一聲,有些事到了這個時候確實該說清楚了,只是在這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抬手朝緋音和咎音同在的方向伸去,目光卻撞上了剛才同樣回頭的咎音,他眉頭輕蹙,但隨後還是喚了一人的名字——

「過來,緋器!」

「看來夜斗還是更喜歡我的樣子啊。」緋音又笑出了聲,喃喃低語般說道,卻又不知道到底是說個誰聽。

話音剛落,她的身形在短暫的光芒后消失,化作了夜斗手中的一柄太刀,一柄沒有任何裝飾和刀紋的紅色太刀——這就是神器該有的形態。

「等我回來再說。」夜斗深深看了眼少女后便提著緋器便躍上了碎石堆朝妖物所在的中心奔去,沒再回過頭來。

然而她望著他離去背影的目光卻早已變得渾濁,只有嘴中仍在低聲念著:「為什麼……夜斗……為什麼要讓下棲等了這麼久?直到死前都沒有等到你,不是說過一定會回來找她的嗎?為什麼會忘記?明明約定好了的,為什麼要讓『我』等這麼久?為什麼要騙『我』?……誒?」

她的眼底又閃過一絲明亮,像脫了魔怔般恍惚地望向遠處握著緋器已經迎面對上妖物的年輕神明,不可思議地低語喃喃:「奇怪……我剛才為什麼要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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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良神]我曾經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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